申中澈抬头望着天空,微笑道:“我记得来的时候还看不到月亮,现在却看得到了。”
“今天天气不太好,云层比较厚。”莫虹渊也随他瞥看一眼,旋即敛回视线叉起香菇开动。
“中文是不是有句话叫做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不耻下问。高中就随家人到美国去,他的中文虽然不差,特殊词句还是得查问一下。
“没错。”她点了点头。在平时的交谈里,他总不会吝啬告诉她关于他自己的事。
“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申中澈突然有感而发,侧过头定定凝视着她。
莫虹渊没有迎视他的目光,但浑身细胞顿时全部绷紧,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缓缓的咽下嘴里东西。
“听不懂。”她装傻不面对。
他已经习惯捕捉她细微的表情和反应,知道她其实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但她的逃避,让他感到很挫败,忽然觉得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你觉得我应该再追求你多久才放弃?”他正色问。
莫虹渊陡地心口一窒。
奇怪,为什么听到他要放弃了,她心里会觉得那么不舒服?
“你本来就不应该追求我,我根本就不想要让一个男人来扰乱我单纯的生活。”与冒险改变相较,她情愿选择漠视内心感受,所以不承认自己已有那么一咪咪的在乎。
“我这么让你讨厌吗?”他问得很忐忑。
就图个痛快好了,她若真说讨厌他,那他真的要鸣金收兵,回家疗伤了。
“你认为我会跟一个讨厌的人坐在这里吃烤肉?”她没有正面回答,但还是维持一贯很酷的作风。
意思是她并不讨厌他喽?申中澈总算有小小安慰的感觉。
既然问题不在他身上,那就是她的关系了!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他打算今天问个究竟,看看是不是需要改变作战策略。
她斜睨着他,眼色很冷,像是被戳中了伤处,就要勃然大怒。
“我会问你,不是喜欢打探你隐私,而是……就算失败,也得知道理由吧?”他诱哄她说出症结。
她还是抿着唇看他。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毕竟不明不白的被判死刑是会死不暝目的,可是,她一时不知如何启齿。
申中澈很有耐心的回看着她,进行着一场沉默的比赛。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像是要穿透她似的,让莫虹渊心悸不已。
他总是这样深深的注视她,不然就是对着她笑得那样温柔,仿佛无限包容着她的态度和言语……
凭良心讲,如果她一开始对他的冷漠是自然习惯,那么现在已经变成是伪装掩饰了。
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说对他这段日子以来的追求无动于衷,那是骗人的!只不过她情愿寂寞、宁可孤单,也不要再让自己的心暴露在任何危险之中,所以即使清楚他是个很不错的对象,她也没有勇气改变,也因此始终维持着冷冷的态度。
既然没有勇气改变,那就不该再耽误人家了对吧?
干脆就告诉他吧,反正那次在卖场的意外,他也知道了大概了,今天就明白告诉他,让他打消念头,别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因为我在感情的路上栽过一个大跟斗。”她黯下眸色,垂首拨弄着盘里的食物。
“是上次在卖场遇到的那对夫妻?”他立刻作了联想。“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你是会当第三者的人。”
以他这些日子的观察,莫虹渊是绝对不屑做那种事的。她如果真那么滥情,就不可能到现在还不接受他!
听到他的信任,莫虹渊淡淡的勾起嘴角,很欣慰还有达琳和凯罗以外的人,无条件的相信她。
“我和他是因为公务认识的,几次公事上的联系之后,他开始大献殷勤追求我,直到我接受他,两人展开交往,他始终隐瞒已婚的身分。他对我很好,给我承诺,甚至让我天真的以为他会娶我,没想到……”回想起当时情况,真是天大的讽刺,她忍不住嗤笑摇头。
听她亲口叙述,见到她嗤笑的表情,申中澈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握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静待她继续。
“有一天,忽然有个女人冲到办公室来,不由分说就赏我一巴掌,揪住我的头发痛骂,还把征信社偷拍到我和他的亲密照片,洒遍整个部门,当时我才赫然顿悟,毫无保留爱着的那个男人,竟是别人的丈夫。”她说话的语调很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
申中澈听到这里,已是眉头深锁,为她异常的冷静而心疼。
“那女人难道不知道是自己老公的错?”
他可以理解那女人遭到背叛的气愤伤心,但事情总该分是非对错,不该莫名其妙动手,算起来,阿莫也是受害者。
“那家伙东窗事发就全都推到我身上,说是我去勾引他的。”她目光若有所思的直视着前方。
他忍不住啐了声。敢做不敢当,真是个没种的男人!
“我还差点被告妨碍家庭、通奸。”讲到这个,她不由得愤怒的咬牙,不再一副波澜不兴的表情。
申中澈听了,觉得胸口仿佛闷了一股怨气,超想亲手把那伤了她的家伙给狠狠教训一顿!
谈个恋爱却变得如此不堪,难怪她会对感情避如蛇蝎了。
“事情都过去了,你应该走出来,如果继续被影响,就太不值得了。”他安慰鼓励她。
“如果你以为只是这样,那就错了!”莫虹渊陷进了过去沈痛的记忆中,没把他的安慰听进耳里。“我是个私生女,没有家族地位,这种消息迅速传到了我父亲的耳里,回到家又是被赏了一巴掌,宣布跟我断绝关系,然后用一笔钱把我赶出家里,连我的亲生妈妈也没为我说话……”
不会吧?天煞孤星吗?怎么会这么惨?
申中澈愕然得一脸呆滞。
“公司里的同事全都对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家里也容不下我,当时我几乎无处可去,抬不起头来做人,幸好有达琳和凯罗这两个好朋友陪着我度过那段低潮期,然后藉由筹备这间店转移我的注意力。”想到两位体贴的好朋友,莫虹渊寒冷的心终于稍稍回温。
他可以想象她当时有多万念俱灰,脆弱一点的人说不定就寻短见去了……很庆幸她熬了过来,他也才能遇到她!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对她的怜惜与不舍、以及浓浓的爱意在胸臆间席卷翻涌着,一股冲动驱使他搁下手中杂物,张开双臂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莫虹渊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怔住了,他的拥抱很有力量,他的体温非常温暖,他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
在这一瞬间,她心底高筑的围墙像是完全隐形不见,只剩赤裸裸、柔软脆弱的心……
她赫然惊觉这刻的自己竟毫无防备,猛然推开他。
“你干什么?!”她愠怒的低斥,不知气的是他,还是自己。
申中澈被她激烈的反应吓到了,稳住身子,怔怔的愕视着她。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很心疼、很难过,刚刚那个拥抱,不是占便宜或吃豆腐,纯粹是想要给你一点安慰和力量,让你知道自己并不孤单。”他诚恳解释道。
“不需要。”她拧眉拒绝他的好意。“我现在说出过去的用意,不是要你的同情,而是要你明白,我有前车之鉴,不可能再把感情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你不要白费心机了。”
语落,她起身欲离座。和他靠得太近不是明智之举,稍稍不留意,心就会被他入侵,她需要更大的意志力才能抗拒得了他……
见她就要不悦的离去,申中澈眼捷手快的拉住她。
“你这是因噎废食,这样不对。我跟那个男人一点都不同,你怎么能混为一谈?这对我太不公平!”他不禁愤慨起来。
“是你自己硬要来搅和,能要求什么公不公平?”她别过脸,冷冷一盆水,浇熄他的一片热情。
申中澈仰头定定的注视着她,心中浮现羞恼怨怒的感觉。
她真懂得如何伤一个男人的心!而可悲的是,她都已经这样说了,他竟还无法转头就走,还是不想放弃……
可是不放弃,并不代表他不会生气。
“莫虹渊,你真的很狠心!没想到我这段时间付出的心意,在你眼里只是硬搅和!”他松开了她的手,受伤的控诉。
莫虹渊眸光一闪,手腕重获了自由,竟感到一阵空虚失落,看见他怨怼受伤的眼神,她心头掠过歉意。
她并不愿意伤害他……但是先前的教训,让她深到体验到要爱自己,她不想再经历爱情可能的危险,所以只好先自私的伤害他,让他主动撤退,以避免自己动摇,到时又跌得满身伤。
“反正我的立场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你最好马上就放弃,免得像现在还反过来怪我浪费你的时间和心意。”她愈是心软动摇,保护自己的反应就愈是激烈,语调也相对的变得尖锐。“我要先去工作了。”
心情和感觉都太混乱,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去,不想再谈下去。
申中澈看着她的背影,气闷的没有出言挽留。
所有的付出,真的完全都白费了吗?
他不相信……
第六章
“欢迎光临。”
大门口传来服务人员训练有素的招呼声浪,正在制作调酒的莫虹渊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随即难掩失望的敛回视线,继续机械式的工作。
“阿莫,你在等人吗?”潘达琳和俞凯罗动作一致的托肋坐在吧台一角,唇边噙着玩味的笑容,懒懒的瞥看莫虹渊,异口同声地问道。
莫虹渊吓了一跳,讶异的看向她们。干么吓她啊?
“什么时候坐在那儿的?”她怎么都没注意到?
潘达琳莞尔的调侃:“一会儿喽,你心不在焉,都没发现我们。”
“阿莫,你好像在等人哦?在等谁呀?”俞凯罗明知故问。
“等什么人?没有啊……”莫虹渊眼色一黯,下意识否认。
“真的没有吗?”俞凯罗抠抠额角,佯装一脸纳闷。“可是怎么一有客人来,你就赶快朝门口看?”
连这小动作都被发现,心事怎么瞒得过她们?
莫虹渊撇了撇嘴,哑口无言,借着手边的工作逃避回答。
“欸,奇怪,好像好几天没见到那位申先生了耶!”潘达琳故意疑惑的提起申中澈。
闻言,莫虹渊手一顿,心口揪了一下。
的确,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了,大概有五天了吧?不对,好像有一星期了……他一定是生气了,所以就不再过来店里。
那天,她把话说得很无情,连她自己说了那些话心里都觉得很难过,更别说是他了。
看来,他应该是决定放弃了,否则不会突然说不来就不来。
没错,这样就对了,别来惹她、别来烦她,她要的就是这种平静,不用担心受怕,不用被没有把握的事情扰得心烦意乱。
可是……为什么事情如了她的意,她心里却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觉得空荡荡的,只剩浓浓的失落盘据在心口……
俞凯罗见她陷入怔忡,好奇的继续追问:“你们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能发生什么事?他只不过是客人。”莫虹渊还在嘴硬。
“少来了,是不是你把人家赶走了?”潘达琳美眸斜睨,料准了好友的无情作风。
她抿唇不语,完成手中调酒,让服务生送出。
见她默认了,潘达琳和俞凯罗不禁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息。
“你怎么这样啦?吓走每个追求者,是打算一辈子单身吗?”俞凯罗很同情申中澈。
“喂,小姑独处的人有资格跟我说这个吗?”莫虹渊勾了勾嘴角。“再说,一辈子单身又有什么不好?自由自在,无牵无挂。”她自在一套说法,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但现在却没办法说得那么洒脱了!
俞凯罗不服的努了努嘴。“我虽然胆子小,但尝试爱情的勇气还是有的,你啊,好像还不如我哦!”
“我不想在爱情这方面逞能。”莫虹渊没有中激将法。
爱情可以是甜美的糖果,也可能是杀人的毒药,一点都不能轻忽。
不想冒险,就干脆拒绝。
“阿莫,我看那申先生对你是认真的,要是错过了,真的很可惜。”潘达琳苦口婆心地劝道。
“是认真的就不会那么容易打退堂鼓了。”莫虹渊这话隐含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埋怨。
她真的很矛盾,既想要他走、又不愿他走,这两股力量在拔河抗衡,拉扯她的心。
“你老是那副铁树永远不开花的样子,还怪人家打退堂鼓?”潘达琳没好气的反驳,为真诚的申中澈打抱不平。“难不成你觉得他是个呆子傻蛋,付出不问收获?你好歹也要有点响应,否则再多的热情也会有枯竭的时候啊!”
阿莫那段灰暗的过去,她们都很清楚,也知道她的心受到了双重的打击与创伤,痊愈的速度很慢,所以如果没有必要,她们都尽可能不主动提及,劝也劝得保守,没有开门见山地讲。
“就是要他打消念头才不回应的。”她有点烦躁地应。“反正他也不来了,不用再讨论了。”
“这样你就高兴了吗?”潘达琳气结的横睇她。
俞凯罗被打败的摇头。“你会后悔啦!”
坦白说,阿莫不像以前长发披肩,秀外慧中,她不但剪了超短男生头,还穿了一整排吓人的耳洞,冷色调的妆、中性的打扮,个性冷若冰霜,待人不苟言笑,申中澈还这么煞她,殷勤追求,真的很难得!
“你们俩是怎么搞的?收了他的贿赂吗?全都帮他说话?”莫虹渊听她们一人一句的,实在哭笑不得。
“那是因为我们是你的好朋友,我们都希望你能过得好、过得快乐,所以没办法眼睁睁看你错过可能的幸福。”潘达琳坦承心里话。
“对啊对啊。”俞凯罗在一旁点头如捣蒜。谈恋爱的人果然不一样,讲起话来真情流露,比较有说服力。
莫虹渊怔忡了。
把申中澈赶走,真的错了吗?
或许他是可能的幸福,但说不定他也会是可能的伤害啊!
过去被刺伤的痕迹还清晰可见,甚至会转化成恶梦影响着她,如果她真的打开心房接受了他,接踵而来的会是什么,她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