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幽的黑瞳眯了眯,越过她纤柔肩头,看向她身后不远处,提着竹篮的黄衫女子。“少多管闲事。”
“你以为我喜欢呀!她在我面前哭,我能说不吗?”她压低声量,小声的由喉口扯出沙哑嗓音。
“你受寒了?”他伸手探向她玉额,测测她的额温。
“没、有!”她很生气的扯下他的手,要他别顾左右而言他。
“她哭就让她哭,进到这间百花楼,除了你之外,有谁没哭过?”眼泪流多了就廉价,不值得一提。
“你在嘲笑我脸皮厚,不知羞耻?”她横起眉,目露凶光。
曲天时眉头一皱,“你可以不用糟蹋自己,据我所知,你并未签下卖身契。”
意思是想走随时都成,不舍有人拦阻。
“那又如何?我爱慕虚荣,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杜春晓故意贬低自己。
她此行的目的是寻人,当然不会傻得把自个儿卖掉,一踏进百花楼,她便跟老鸨谈好条件,不卖断终生,二一添做五,老鸨不必花一毛钱买她便能分走她所赚的一半银两。
这等稳赚不赔的好事,沈嬷嬷迫不及待地点头,为她安排住处,添装置衣,胭脂水粉一样不少,等着从她身上捞回本。
“算了,别提这事,你就当卖我一个面子,跟她聊一会。”她只说尽量帮忙,没说一定成。
“不。”
“不?”这么果决。
气她将他推给别的女人,曲天时满心不快,“我不是卖艺的花娘。”
“嘎?!”她怔了一下,顿时明白其意,花娘才需要喝酒陪客,而他是不卖的。
他的坚持让杜春晓也恼了,她清脆嗓门一扬,强硬将人送作堆。“哟!你扛这坛酒也挺重的,刚好药儿也要去酒窖取酒,不如你们一同前往,省得有人下窖时没瞧见阶梯,栽个大跟头。”
她这一嚷嚷,会意的药儿连忙提着篮子从躲避处走出,刻意走在曲天时身侧。
“小曲哥,我怕黑,你陪我走一段可好?”四下无人的酒窖,正好让他们一诉衷情。
曲天时的脸一沉,“不要叫我小曲哥,我们没那么熟。”
“小曲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快?”她语哽咽,好不无辜。
“没有。”他没理会她,大步地往前迈去。
“小曲哥,你等等我,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她边喊边喘气,小碎步的追上前行的男子,小手攀向他结实臂膀。
两人身后的杜春晓见状,心头一阵难受,有些小小的吃味。
可是她知道以自己带煞的命格,嫁人只是害人,所以就算在这一刻察觉了自己的心情,也不敢心存妄想。
算了,难过只是一时的,总会过去的。
第3章(2)
是夜。
一条黑影在屋檐间穿跃,神不知鬼不觉地察看瓦片下的动静,满室春意旖旎景象,舞衣轻薄的花娘舞动若隐若现的娇胴,挑逗男人的定力。
虽然未进行苟且的交合,但几乎半裸的胴体依偎在客人怀中,不住地上下磨蹭,并任由人双手抚摸晃动的丰乳,此行为与交媾有何两样。
趴伏在屋顶的人影悄悄盖上瓦片,足音似猫,无声走动,一个形迹诡异的男子抬头一看,上头的黑影立即低身,一动也不动。
须臾,那人似有急事走开了,黑影才一跃而下,立于柱后。
稀微月色掩去别有所图的身影,阴影处,有人在移动。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一到夜晚,禁止出入的东厢房内便会付出类似女子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引人心酸。
但在白日,它看来跟一般院落无异,除了冷清些,叶落无人扫,安安静静的仿佛不闻人声,静得让人背脊发凉。
可它的存在一定有它的作用在,多养一个花娘,便多一棵摇钱树,算盘打得精的沈芸娘不可能闲置着一个院子而不住人。
乍闻女声响起,正欲潜入东厢房一探究竟的黑影倏地闪身,即以抱大树做为掩护,遮蔽不轨行踪。
但这声音熟到令人头痛,即使想置之不理,眼见她一步步走入危险中,不该有的忧心令人烦躁不已。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该不舍有鬼吧!没人的院子怎会有呜呜声,会不会是谁在这儿上吊……”
刚说到“上吊”两字,一只手重重地往肩上一搭,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的杜春晓惊出一身冷汗,扯开喉咙正打算放声大叫。
但是她的尖叫声被只一只大手捂住,身后人正将她拖往阴暗角落。
“你……”
“嘘!不要说话。”低沉的男声隐含警告。
“小曲哥?”她惊讶地睁大眼。
微亮月光下,曲天时冷着一张寒冽的脸。“你想找死是吧?没人告诉你东厢房不能乱闯吗?”
“咦!这里就是沈嬷嬷口头上一再告诉我的东厢房?”什么年久失修,蛇蚁丛生,不宜走动,根本是骗人嘛!
虽然无火无灯,但仍可看出厢房的情形,雕栏如亲,砌石坚实,纵有杂草也稀疏,几株盆栽花开鲜艳,应有人定时洒水施肥。
“你到这儿干什么?”夜半无人不安寝,四处游荡,她真的当百花楼是一般客栈不成?
“那你呢?”前头正热闹着,他该在门口拉客,而不是装鬼吓人。
“是我先问你的。还不快说。”他压低声音,怕先前鬼祟的男人察觉两人的行踪。
噘了噘嘴,她不满地咬了他一口。“凶什么凶,人家睡不着嘛!所以起来走动走动,四下逛逛。”
杜春晓未说实话,其实她是假装腹痛,逃避逃芸娘的花娘训练,再佯称要睡了将人打发,她好趁机溜出房,探查小蛮的下落。
她走着走着,听见似有若无的女子低泣声,便循声而来,想看看是何人在哭,又为何而哭,是否需要别人援助。
“我不是凶你,而是提醒你入夜后不要一个人随意行走,喝醉的客人不会管你卖艺不卖身,当他们兴致一起,你的清白便不保。”他曾见过一位名叫想想的姑娘被酒客硬上,失了身后由大石后奔出。
他发现得太晚了,听到哭声时,她已被完事的客人塞入一大把银票,她虽哭着拭泪,但嘴角是上扬的,可见这是一声你情我愿的交易,他也就不便出面。
卖艺不卖身是假的,哪间青楼不默许嫖客私下跟花娘谈好条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不声张,各有默契,便可自行带开,以金钱交易身体上的享乐。
待他回宫后,定加以整顿,绝不让现行的律法流于形式。
“啧!你还真是关心我,不会是看上我吧!”她故意逗他,趁势一转身,滚出他双手的环抱。
怀中一空,顿感失落的曲天时微赧了耳根。“姑娘家说话要得体,不可毫无避讳。”
“嘿!这儿是百花楼呐!是送往迎来的青楼,哪来正经八百的老八股,百无禁忌才能哄得客人开心,这可是嬷嬷亲口传授的至理名言。”要听训,到学堂去,谁还来寻欢作乐。
出身武林世家的杜春晓本来就艺高人胆大,加上爹娘都不管她,因此她在用词上向来大胆,不像养在深闺内院的小姐们那般含蓄矜持,不敢畅所欲言。
他微瞪眼,大掌一压她头顶。“谬言,也有洁身自好的花娘。”
“那肯定不是我,瞧我深更半夜还和男人幽会,你这坏我名节的小曲哥可脱不了干系,沈嬷嬷的鞭子一挥过来,你得挡在前头挨打。”她硬是把他拖下水,要他这个“奸夫”负起责任。
“你怎不干脆要我负责到底,娶你进门为妻。”被她口无遮拦的话一激,他反口一顶攻了回去。
“你……你……”一提到嫁娶字眼,她灵活的三寸不烂之辞去就结巴回不了话。
她还真怕他娶她,三更过了没五更,冤做短命鬼。
“回房去,不要再胡乱走动。”她简直是山林的野兔,关不住。
曲天时看着老让自己放心不下的小丫头,内心有着连自己也理不清的骚动,明明两人什么关系也没有,可每回一见她,整个冷静的思绪全被打乱,陷入不知如何是好的混乱中。
花魁牡丹才艺出众,容貌傲人,一举手、一投足皆是惑人心魂的风情,是男人就很难抵挡她千娇百媚的艳丽。
而老是跟在身后,软语呢喃的小花娘药儿也有她娇美的一面,面带娇羞,欲抑还拒地勾动缕缕情意,该是花中的解语仙子。
可是不论是艳如牡丹,或娇如芙蓉,甚至是可人的药儿,她们的容颜他总是过目即忘,独独那张慧黠的笑脸时不时浮现脑海。
唉!他是被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子搞昏头吗?竟觉得有她相伴,日后的宫中生活绝不枯燥乏味。
幽幽的一声叹息,叹出曲天时心底的忧虑。他该怎么做才能保全心性顽劣的她呢?
月光照着森冷的地面,拖出他形单影只的影子,在他的催促下,深夜闲晃的人儿早已回房,留下他独自面对冷风飕飕。
蓦地,细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他屏气凝神,双眸炯炯,如狩猎的老虎盯紧上门的猎物。
“公子,是我,严功。”
“严功?”他眯了眯,看清来者。
“恕属下救援来迟,恳请主上赐罪。”体型壮硕的黑衣男子单膝下跑,神态恭敬地请求降罪。
“起来吧!此事不怪你。”他只是遵行旨意行事,何罪之有。
“是。”身子一拉直,他站起身。
“为何一去不回,迟迟未归?”以他的身手,难有敌手。
“遇到些阻碍。”严功简短的描述遭遇,以及迟归的原因。
话说,那日他的跟踪被人发现,结果反遭埋伏狙击,对方武功路数十分奇特,似乎非金乌皇朝子民,他与之周旋近半日,对方负伤而逃。
而他一路追下去,追至江边不见踪影,故而折返,欲将详情上禀。
熟料他再回头时,只见被丢弃在路旁,昏迷不醒的德公公,而他矢志追随的皇上却不知下落,连被何人所掳走也无从得知。
“所以你一路查到百花楼,发现我的踪影。”辛苦他了,肯定费了一番工夫。
“是的,公子。”严功恭敬的一躬身,以上的大石终于落地。
“那么有何斩获?”他指的是百花楼暗藏的勾当。
“属下探查到不少失踪的闺女被带入百花楼,但囚禁在何处尚未查出。”主上安危是第一考量,今日之前,他实在无法分出多余心思在其他事上。
“幕后主使者是谁?”擒贼先擒王。
“不知。”
“接头人呢?”
“疑似百花楼老鸨之侄。”
“沈嬷嬷可有涉入?”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不清楚。”查得还不够详尽。
“嗯!”他沉吟。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德公公在客栈等你……”
没让严功将话说先,曲天时以眼神示意他噤声。“我留下探探百花楼的底,汝等无须操心,静待指示。”
“是,臣等遵旨。”
第4章(1)
“你说要杀谁,红叶山庄的二小姐杜春晓?”
这……这笔买卖似乎不划算。
“不是杀,是让她带点伤,并告诉她,她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若不立即交出便要直取她的小命。”这是他们杜家欠他的,绝对要索回。
“不会有问题吗?红叶山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影子”组织可不想成为武林公敌。
“这点你倒是可以放心,她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煞星,杜家两老早就不在乎她的死活,就算有个失手,也不会算在你、我头上,他们只会当她命中犯煞冲到自己,死于非命。”
隐身在暗处的男子戴着狐狸面具,提到“煞星”两字时,特别咬牙切齿,似乎对杜春晓早已怀恨在心,巴不得老天收了她。
“真有那么简单,为何你不自己出手,非得聘杀手买凶?”事出必有因,谨慎为上。
男子冷笑一嗤。“我有不能出面的理由,你只管拿钱办事就是。”
“因为你们两家是旧识,你是怕狙击不成,反而让她认出你是谁?”无毒不丈夫,最亲近的人往往是最狠辣的敌人,下手不留情。
闻言,他愤然起身。“你不用管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只要看到结果。”
“瞧瞧,你倒是挺激动的,看来她真的让你恨之入骨。”他低笑,不追问两人的过节。
“你管太多了。”他手杖一敲,装满元宝的箱子顿然一开。
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他反而不笑了。“你说的东西是什么?总要给我个谱。”
“一张纸。”
“纸?”
“正确说法是我祖父留下的手稿,做为信物给了杜家二千金。”那是一笔巨大的宝藏,足以买下半个金乌皇朝。
“喔!是当初的定……”
“闭嘴,我跟她早无瓜葛。”男子抚着发疼的左脚,眼露恨意。
“好吧!我这就派出门下弟子截杀,你静候佳音。”他只管收钱,执行任务。
杀手首领带着一箱银子离去,墙边的烛台稍微摇晃了下,火光暗了暗又重燃,照出一双绣着鲤跃龙门的大鞋,鞋子的主人缓缓走出暗处。
外面下着雨,他的腿也因湿气泛着疼,走起路来出现微跛,一拐一拐的不太自然。
“董虎,百花楼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没被人发现吧?”人无横财不富,要越有钱才越有势力。
“禀二爷,一切顺利,很快地就能把货送出去。”回话的大汉正是百花楼的保镖虎哥。
“小心点,可不要出错,似乎有人在追查人口失踪一案。”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多点防范就少些损失。
“查得到吗?百花楼做的是啥营生,别的没有,就女人最多。”把“货”藏在里头万无一失。
“别太天真,我可不希望事迹败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男子似想到什么的又补上一点。“跟你家表少爷说一声,上一次的货我不太满意,叫他多弄点上等货,我这边的买家可是挑剔得很。”
贵一点无妨,要货好,要是脱不了手,给再多的次等货也没用。
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露出阴沉的笑,眼眸锐利的射出森寒厉光,虽看不见其容貌却让人不寒而栗,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望了无月的夜空,冷笑,再拄着手杖走回阴暗处,一双葱白的手抚向他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