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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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单天使-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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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亮君的黯然神情,深深抬起她的下巴,要她看自己的嘴形。
  “乱讲,他手长脚长,一点都不像倭寇。”深深努力把气氛弄轻松。
  “工藤靳衣很高啊!不像倭寇,大概是他有来自台湾母亲的遗传。”亮君知道深深的用意,撇开伤心,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小生命。
  “我可以抱抱他吗?”
  “当然。”她把孩子递给深深。
  碰碰他白白的小脸、皱皱的额头,不晓得要怎么养,才能将他养成一个丰腴的小家伙。
  “我的贝贝生出来也会和他一样吗?”
  “会吧!我们看一样的东西、吃一样的食物、做一样的胎教,我想他们一定很有夫妻脸。”亮君笑说。
  “那么……如果我没有机会抱贝贝,抱宝宝也是一样的,对不对?”抬起眼,带笑的脸庞闪过两行泪。
  “深深,你有机会的,一定会有。”
  亮君握住她的手,泪水跟着滚下。越接近生产,她们越不敢谈论这个话题,每谈起,便是禁不住的伤心。
  “我但愿有,可如果……如果我真的不在,亮君,你必须一个人当妈妈、当爸爸,我知道很辛苦,可是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请你好好扶养贝贝长大,要真有下辈子,我做牛做马还给你。”
  “傻瓜,下辈子我又不当牧童,你做什么牛马?”搂住深深,两个人哭成一团。
  “亮君,我好不甘愿,不甘愿就这样死了,可是……不甘愿又能怎样?”
  “不会不会,你好久没发病,从贝贝五个月后,你再没住院、再没吃药,我们说过,为母则强的,对不对?”
  不对!她的心脏常觉无力,她昏倒的次数一次比一次更密集,只是她不想浪费,想把钱省下来给孩子买奶粉。
  “亮君,如果日子过不下去,把木瓜园和房子卖了,再不行的话,他每个月给我的五千块欧元,拿出来用吧!”
  “不行,那是你的骄傲和自尊,说什么都不能动那笔钱。”亮君摇头。
  “孩子和骄傲自尊相比,我选择孩子。”
  “不会的,一定有更好的选择,比方选择你健康、孩子活泼,选择我们两个不需要丈夫的女人一起努力,为孩子打下一片事业江山。”
  亮君一点都不去设想最坏状况,但是……深深不能不多替她和孩子着想。
  “如果贝贝是不健康的……我不想她和我受相同的苦,放弃抢救吧!把她葬在我身旁,我亲自照顾她。”
  “不准说不吉利的话!我们约定好,欢欢喜喜迎接新生命,你会安然度过,贝贝会健康正常。”圈住深深,她拒绝听这种话。
  “我只是遗憾,遗憾不能再见他一面,听听他的声音,就是听他骂我也好。”
  “笨蛋!奎尔·李伊不值得你爱他。”
  “工藤靳衣也不值得爱,你仍然无可救药地爱上他了,不是?”
  “是啊!我们是两个大笨蛋。”
  “亮君,我想他,要是能再见一面就好了,通常死刑犯可以要求一个愿望,我的愿望是见他,一面,只要一面……”
  她也想啊!也想再为靳衣煮一次汤圆,也想再享受一次“员工福利”……
  深深哭了,亮君也哭了,两个女人的泪水汇流到孩子的颊边,生命的形成需要女人付出多少牺牲?
  夜半,深深在病床边照顾未出院的亮君,突然阵痛催逼,她摇醒亮君,说她不行。
  话方出口,深深痛晕过去,亮君顾不得自己也是病人,扯下点滴,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她捧着下腹到护理站喊救命。
  躺在病床上面,深深有短暂清醒。
  一群穿白衣的护理人员在她身边奔跑,天花板一盏盏灯迅速掠过,她看见刚生产完的亮君牵着她手,不放。
  她发不出声音,但她晓得亮君能读唇语,她打开嘴巴,重复说:“替我照顾贝贝,当她的好妈妈……”
  “我会!我一定会!”亮君大声回答。
  她有好多不放心,可是死神的脚步越行越近,再不放心,终是得舍弃。“替我爱她、替我宠她,告诉她,我好爱好爱她。”
  “我知道、我知道。”亮君泪流成河。
  “我抱歉,无力当个好妈妈,我求你……”
  “别求我,那是我的责任与义务,我会疼她,比疼宝宝更甚;我会爱她,比爱宝宝更多,我保证!”
  深深微笑,眼神变得涣散。“亮君,谢谢,奎尔,我要走了,再见……天上人间,我祝福……”
  手术室到了,厚重的两扇门隔绝她们的视线,亮君背靠着门,颓然滑下,抱住膝盖,她失声痛哭。
  “我会照顾贝贝,我会用生命爱她,我保证、我保证,我保证……”
  半个小时后,护士小姐送出来-个健康的贝贝,她哭声宏亮,混血儿的脸蛋,再没人比她更漂亮。
  亮君认为上帝听到她的声音,认为上帝愿意再赐给她另一个奇迹,于是她跪在椅子旁祷告,祷告深深能走过这个关卡。
  然而这次,她足足等了五个钟头,等到天渐明,太阳升起,等到跪在地上的双脚瘫软无力。
  终于,手术室门打开,她勉力扶着墙站起来。
  “于深深的家属?”
  “我是。”
  她走到医生面前,一个踉跄,差点摔跤。
  医生扶起她。“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你的意思是说……深深死了?”
  “她陷入重度昏迷,我们为她接上维生系统,不确定她能撑到什么时候,她的情况只有换心手术能挽救,但时间紧迫,我想……你要有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亮君茫然。
  “作最坏打算。”
  哦……绕了一圈,医生只是用最委婉的口气,宣布深深的死刑。听懂了,裸足踩在冰凉地板,她的心比地板更冷。
  突然,亮君想起什么似的,拔腿奔到病房,从口袋里翻出全部纸钞,她到护理站换得一堆零钱,站到公共电话旁,寻着记忆里的电话号码,一个字一个字按下数字键。
  那是深深时时背诵的号码,客厅桌上、书桌上、墙上处处贴着这组号码,常常,她看见深深凌空对着电话键盘拨下这组号码,然后用甜甜的声音和渍了蜜的笑脸,对着空话筒说话,这样的游戏可以让她快乐上一整天。
  电话拨通,屏幕上的钱数减少,亮君根本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不管接电话的是男或女,她劈里啪啦,一古脑儿说话。
  “奎尔·李伊,你是全世界最烂的男人,你不爱深深,为什么让她怀孕?你不知道她有重度的心脏病吗?你不知道生产会要她的命吗?你不知道这十个月,她一面期盼孩子健康成长,一面倒数自己的死期吗?她战战兢兢过着每一分钟,她每天都心惊胆颤,害怕熬不过十个月、熬不到孩子正常出生。”
  国际电话吃钱吃得很凶,亮君一面说,一边抖着手指,把钱币一个个往里面塞。
  “你很恶劣!你怎可以在她求助无门时把她赶回台湾?你怎能骂她自私自利,最自私的男人是你自己啊!她求你在她临死前见他一面,你却一口回绝,你怎可以在这么恨她的情况下,让她爱你爱得无法自拔?”
  “深深只是弱女子,她无能主张母亲和叔叔的爱情,你把帐算在她头上不公平!就算你要恨她,为什么不恨得更彻底一点?在她牵你的手时,用力推开她呀!在她投入你怀抱的时候,别过头去啊!结果你什么都不做,让她以为爱情有希望,让她误以为爱情值得幻想,你好残忍!”
  亮君忍不住哭了,为深深的痴心,也为自己的“蠢情”,
  “知不知道,深深每天写信放到信箱给自己,假装那是你的来信,她读一次,笑一回,跳着告诉孩子,爸爸好爱她们;知不知道,她天天假装打电话给你,说着说着,表情陶醉。我告诉她,幻想是最坏的安非他命,吃多了对自己有害无益,她回答我,如果安非他命能给癌症末期病患带来安慰,她觉得医生应该大量给予。”
  亮君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反应,她就是要说,一直说,拚命说。
  “昨天,她告诉我,如果钱不够,你每个月给的钱拿出来用了吧!那是她的骄傲呀!她再苦再穷都不愿意碰的东西,居然要我拿出来用!因为她走投无路了,医生说她执意生下孩子,就等于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她选择留下你的孩子,选择结束自己。她说死刑犯能拥有一个愿望,她的愿望是再见你一面,她进手术室时,喊着你的名字,说天上人间,她祝福……你怎值得她这样待你啊!你怎值得!”
  亮君泣不成声,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她,她不在乎别人眼光。
  “她进了手术室,医生说她不会醒了,医生要我作最坏的打算,打算?怎么打算?要如何打算?我统统不会啊!我只会笑着看她醒来,只会握住她的手说:我们一起为孩子奋斗。我哪里懂得如何送她走入死亡?只要她快快乐活着,就是她要幻想、要假装写信给你,我统统不管她了,只要她快乐,我保证不再管……”最后一块钱掉进去,电话断线。
  亮君掩面大哭。断了,断了,什么都断了,深深的生命、她们的爱情,全断得一乾二净……
  一个发高烧的产妇照顾一个昏迷不醒的产妇,这样的两个女人居然以为自己有本事独立?
  奎尔气疯了,凭什么她们有权利这样对待自己?凭什么她们认为没有男人会担心?
  他应该心慌意乱的,奇怪的是,一见到深深,这些日子的焦慌忧惧反而不见踪影,空虚的心一旦被填平,他反而变得笃定,他又是充满信心的奎尔·李伊。
  他才不管医生做了什么宣判,他执意要抢救的女人,死神都挡不了。
  于是,他花大钱找心脏,他在全世界的电视新闻、各大媒体播出这则消息,只要能延续她的生命,什么事他都做。
  奇迹吧!十二小时之内,深深得到一个美国脑死病人的捐赠,手术很成功,奎尔从上帝手里抢回一条命。
  手术后第三天,远从法国来的医疗团队,用专机把还没清醒的女人带回法国,当然还有那组有夫妻脸的小婴儿——宝宝、贝贝。
  另外,那个得了产褥热,还有办法在电话里面哭得声嘶力竭的女人,也被带回法国,她让一群护士限制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起床,连儿子媳妇都不准抱,成天只能吃和睡。
  伯爵夫人对奎尔说了那个远古时代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妻子和朋友在酒醉之后发生性关系,有感情洁癖的丈夫离家出走,他怀着怨恨,不愿意面对。
  他在外面认识一个女人、一份爱情,在他学会谅解时,回家面对妻子和友人。
  他知道儿子心中的母亲是贞洁伟大的,所以他宽容地没有揭开这一切,十几年来,他不说破,只暗地要求友人专心爱情,爱护妻子、照顾妻子。
  他期待妻子同他一样,在爱情中学会谅解,可惜妻子太过鲁钝,怀着怨恨一天一月一年,她不放过丈夫,也不放过自己。
  最后,从台湾来的女孩带来叔叔的遗愿,不只为母亲求得原谅,更要妻子学会珍惜手边幸福。她听进去了、她大彻大悟了,她不再执着对与错,她学会珍惜眼前一切。
  故事结束,她把权利交给儿子,如果他不愿意原谅自己当年错误,她愿意离开尼克,但求赎过。
  经过三天详细思考,奎尔决定成就母亲的幸福,十几年前的错误,不该让它无限制延伸,更何况,深深说过,一旦撞上爱情,他会了解它的威力。
  是的,他了解了,他愿意敞开心灵,接纳爱情。
  病床上的深深,一直没醒,通常家属对这种情形都会忧心忡忡,但奎尔并不,因为他相信他的医疗菁英,也清楚自己有个嗜睡妻子,只要她的脸色一天好过一天,只要医生告诉她,所有的排斥问题没有出现,只要睡梦中的她表情越见丰富,他愿意给她更多更多的休息时间。
  但亮君可没有他的耐心,她一逮到机会就闯进深深房间,追问他,为什么深深不清醒?然后骂他不关心深深、不替深深担心,最后,逼着他更换医疗团队。
  奎尔理解她的焦虑,因为她听不到声音、读不懂法国人的唇语,于是他给她配了助听器,找来老师教她法语。
  亮君的进度很慢,但也渐渐和奎尔的母亲比手划脚成了好朋友,她们的话题全是可爱的宝宝与贝贝。
  清晨,奎尔在上班前亲自到深深床边,抚着她日渐红润的脸颊,和浓浓密密的睫毛。
  她很美,这是他第一次承认。
  “如果睡够了,可以准备起床啰!等你精神好一点,我带你畅游巴黎,不是观光客那种走走逛逛,是巴黎的深度旅游,我们可以花一整个月逛罗浮宫,把所有的艺术品看个够,我带你看歌剧,进红磨坊,虽然LV贵得不象样,但你可以买几个送给亮君,那个没见过名牌的爱说话女人。”
  深深的眼皮眨了眨,他没注意,自顾自走到窗边,从瓶中取出一枝熏衣草。
  “你说这种东西纯观赏太浪费,应该拿来做花茶,那么快醒来吧!园丁已经为你在园子里种下一大片,想做多少花茶,全由你。”
  奎尔把花放在枕边,紫色小花映着她红润面颊,谁说她不是最清丽的睡美人?
  “信纸和笔在你的左手边的桌子,高兴的时候,给我写封信,邮票和地址都填好了,只要丢进邮筒里,会直接寄到我手上。”
  他把一支新型手机塞进她手里。“我在里面输进我的手机号码,想打电话给我,按下键,随时来电,不要害怕、不必凌空拨电话,我乐于听到你的声音,一如乐意承认我爱你。”
  亲亲她的额头,他离开她三步,几个回眸,几次的依依不舍,好不容易转身,奎尔跨出她的房间。
  两个小时后,奎尔在办公室里,接到一通电话。
  “奎尔·李伊。”他说。
  “是你?!真的是你?!”嗓声提高,深深的音调问,有掩藏不住的欣喜。
  听见这个熟悉声音,奎尔的心脏提高一吋半。
  “是我。”他回答得小心翼翼。
  下一个动作,他关上计算机、合起档案数据,用笔在纸条上写下——取消今天所有行程会议。
  “你在哪里?”怯怯地,深深问。
  “我在办公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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