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
说到这里,在朦胧的晨曦之中,在绝无可能的情形之下,在他的车子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虽然有些雾,可是雾也不是很浓,能见度不算差,清晨的路上又不是很多车,所以原振侠的车速相当快,一发现有人,而且发现车子正飞快地向那人撞去,原振侠立时凭著他超卓的驾驶术去补救。
他的车子陡然停住,在路上打著转,可是在车子打转时,尾部还是扫到了那个人,把那个人扫得直跌了出去,仆倒在路边的草丛中。
在那一霎间,玛仙的声音响起∶「已经发生了意外了,是不是?」
原振侠苦笑∶「我撞倒了一个人,看来不会很严重,我下车去看看——」
玛仙的声音中有著笑意。
玛仙笑,可知事情一定不会很严重∶「取消你的行程吧,会有些事,连续不断发生在你身上,有麻烦,可是没有大碍——」
原振侠没好气∶「你的话像是八流的算命人,保持和我联络——」
玛仙用十分美妙动听的声音答应了一声,原振侠已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那被车子撞倒的人,伏在路边的草地上,一动不动,原振侠走了过去,先伸手探了探鼻息,然後把他的身子,轻轻翻了过来。
一看清那人的脸部,原振侠便不禁愣了一愣,由於衣著和短发,原振侠一直认为被车子撞倒的是男人,直到这时,他才看清,那是一个女郎,年纪大约二十五岁,脸型姣好,十分清丽,在她的头脸上,都没有伤痕,可是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原振侠是医生,很快就判断这个冒失的女郎,只是暂时性的昏迷,而且,昏迷的原因,多半是惊吓而不是受伤,可是这里离他服务的医院不远,尽管那不是他的过失,他也有责任通知医院,派救护车来。
他脱下了外套,枕在那女郎的脑後,又走向车子,弯身拿起了电话。在那一霎间,他想到好好地在和玛仙通话,忽然就有了意外。人生的变幻,真是不可测之至——
他拨了医院急救部门的号码,转过身去,却看到那女郎已坐了起来,一脸的疑惑之色,像是不知发生了甚麽事,原振侠忙向她作手势,示意她坐著别动,同时道∶「你被车子撞倒了,别动,我替你在叫救护车——」
那女郎迷惑的神情更甚,她的身手看来十分矫健,也证明她没有受甚麽伤,一挺身,就站了起来,瞪大了眼,望著原振侠。
她眼瞪得十分大——她的眼睛本来就大。黑白分明,可是眼神之中,却满是疑惑和迷茫,她向前走来,声音也是一样,透著叫人极度同情的无依∶「我在甚麽地方?发生了甚麽事?」
原振侠已经叫医院派救护车来,他打量了一下那女郎,衣著随便之至,头发很短,比普通男孩子更短,脸上一点化妆品的痕迹都没有,可是越看越是秀丽。
从她的衣著神情来看,她应该是就在附近居住的,但原振侠可以肯定,在此之前没有见过她。
她那样问,神情十分惊惶,不像是装出来的,原振侠愣了一愣,心想可千万别有医学上最难诊断治疗的事发生才好!
那女郎的这种神态言语,不必是一个专业医生,就算是普通人,也会立即联想到——这个女郎可能由於刚才的一撞,而在记忆系统方面,受了损害!
脑部由於震荡而形成的损害,如果属於记忆系统方面,那最叫医生棘手,因为现代医学,说来惭愧,对於人脑的记忆系统部份,所知极少,几乎是一片空白!人若是因种种原因而形成失忆,完全检查不出来,也无法治疗,只能听其自然。
原振侠望著那女郎∶「你叫甚麽名字?住在哪里?」
那女郎见问,先礼貌地笑了一下,显得她相当有教养,随即道∶「我叫——」
她只说了两个字就停住了,接著,又重复了一下∶「我叫——」
然後,她现出十分害怕的神色来,分明她的名字,就在口边,可是她却说不出来了!
这种情形,自然使人产生心理上的恐惧,她急速地作了一个手势,声音有些发颤,忽然双手一起紧紧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臂,失声问∶「我叫甚麽名字?」
原振侠苦笑∶「你好好想一想!」
那女郎急得俏脸煞白∶「我┅┅我怎麽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原振侠还没有回答,救护车已然响著警号,驶了进来,原振侠忙道∶「请到医院去再说——」
那女郎发起慌来,把原振侠的手臂抓得更紧∶「我不去,我没有病,我不去!」
救护车停下,救护人员下了车,那女郎更叫了起来∶「你别离开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甚麽人┅┅是你第一个发现我的,你别离开我——」
她的声音发颤,神情楚楚动人,那种彷徨无依的眼神,更叫人心软,原振侠心想,无论如何,她总是被自己的车子撞倒的,而且,她如今的行为,正是失忆症者最初知道自己某些记忆消失後的早期恐慌,在情在理,都没有弃她而去之理。所以,他用十分诚恳,听了可以使人放心的声音道∶「你别慌,我不离开你,和你到医院去——」
那女郎听得原振侠这样说,才吁了一口气,可是仍然紧握著原振侠的手臂不肯放。
原振侠只好和她一起上了救护车,到医院去。在三分钟的车程中,原振侠可以感到他身旁的女郎正在极度的恐惧之中。
那女郎的身子微微发抖,她坚决不肯躺在把架上,她向原振侠靠了靠,像是想靠紧原振侠,以减轻心中的恐惧。
原振侠也不会介意轻搂著她,如果那样对减轻她的恐惧有作用的话,不过她显然由於女性的矜持,又和原振侠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她虽然穿著宽大的运动衫,可是由於她呼吸急促,胸脯起伏,也可以看出她有著十分健美的身材,她双腿缩著,在比例上,十分修长。由於她衣著的随便,又是在意外的情形下发现她的,她美丽的体态,自然也一时之间,不是那麽明显。
这时,仔细一看,这女郎竟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美人儿!
到了医院,女郎仍不肯让原振侠离去,好在原振侠本身就是医生,也就展开了初步的诊断。那女郎一点外伤也没有,可是一直到在病房安顿了下来之後,她仍然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和自己从哪里来的。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初步的诊断自然是由於撞击所形成的失忆,要安排许多精密仪器进一步的检查。
一方面,由於事情涉及交通意外,另一方面,那女郎的身分,总要弄明白的,所以,一个女警官和一个男警官,就来到了病房中。
这时,女郎虽然不再拉住原振侠的手臂了,可是她却一直用哀求的眼光来挽住原振侠,在她眼波盈盈的大眼睛中,总是有诉说不尽的哀求,令原振侠无法提出要离开病房。
原振侠初时想,女郎的身分,很快可以弄清楚,她的家人会来陪她,那麽美丽出色的女郎,必然有知心的异性朋友。她的失忆程度看来并不严重,经过休息和药物的帮助,应该不难康复。
整件事,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点缀,很快,大家都会忘记这一切。
可是,以後接下来发生的事,都和他当时所想的大不相同,令他不知所措,失色彷徨!
以後的事,自然留待以後再说,当时,男女警官一进来,男警官就像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虽然没有别的证人,可是我们到现场去看过了,你所作的证供,完全可以接受,不是你的错!」
原振侠淡然道∶「我没有理由说谎?」
女警官来到那女郎的面前,初时,女郎正坐在病床上,好几次想下床,都被医护人员阻止而不成功。
女警官来到床前∶「请把你所有的证件取出来,我们会帮助你想起自己是甚麽人来。」
那女郎神色茫然,又带著求助的眼神望向原振侠,像是甚麽叫「证件」,她都不知道。
女警官十分有耐性,向那女郎示范,把在袋中的东西一一取出来,并且扶著女郎站了起来,帮助她伸手入袋,然而,在一分钟之後,连原振侠也不禁愕然∶那女郎的身上,甚麽也没有!
男女警官也相顾诧异,原振侠指著那女郎∶「她衣著相当随便,一定就在附近居住,可以多派些人,就在附近调查一下。」
男警官有点好奇∶「医生,像这种失忆症,是不是可以医得好?」
原振侠不禁苦笑,人体器官之中,最复杂的是脑,记忆究竟是在脑的哪一个部位,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哪里有一定医得好的把握?
他只是缓缓摇了摇头,那女郎却在这时,又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臂,声音之中带著哀才∶「发生了甚麽事,我怎麽了,请告诉我——」
原振侠古怪的经历虽多,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不知怎样做才好,只好空泛地安慰了几句,然後道∶「你先在医院休息,等联络上你的家人之後,他们自然会接你回家——」
女郎美丽的脸容上,有点凄然∶「我的家人?我连自己是甚麽人都不知道了,怎麽还会有家人?」
她抓住原振侠手臂的手,越来越用力,这时,又有别的医护人员进病房来,令原振侠感到尴尬,他静了一下,又用手去松开那女郎的手指。
那女郎站著,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才好,一副茫然无主的神态,令人看了心软。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会常来看你,你的情形┅┅」
他自然无法向那女郎作太详尽的解释,所以只好叹了一声,不再说下去,那时,一个身形中等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原振侠迎了上去,指著那女郎,把她的情形,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中年医生有著很可亲的笑容,马进医生是著名的精神病专家,他来到了那女郎的身前,示意女郎躺下来,他好作进一步的检查,原振侠在那一刻,避开了女郎哀求的眼光,离开了病房。
查明白那女郎的身分来历,自然是当务之急。
可是调查的结果,却离奇之至!
要调查一个失去记忆的人的来历,可以用许多种方法,若是在附近向居民查问没有结果,那就可以通过传播媒介,使失忆者的相片,给成千上万的人看到,自然很快会有结果。
不正常的结果是失忆者根本无人认识,一直查不出来历,像是这个人,无缘无故,突然从天上掉下来,地下冒出来一样——这种情形,在不少神秘小说或电影中,曾经出现过。
而警方对这个女郎的调查结果,并不是不正常,简直是离奇之至。
原振侠当天在离开病房之後,仍然不免想及那个在病房中的女郎,因为虽然说过错并不在他,毕竟是他的车子碰到了那女郎。而且,事情发生时,他正和玛仙在通话,玛仙已预见会有一些事发生,是不是由於没有专心驾驶,所以才没有及时避开去?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又不禁想起了玛仙,他回到住所,斟了一杯酒,喝下了一大口。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极想再和玛仙联络,可是上哪儿找她去?打电话到海地的巫术研究院去?只怕听到了她的声音之後,更加思念,而玛仙又拒绝了他立即到海地去和她会面的要求,那是为了甚麽?是巫术的理由?
他思绪极乱,酒和优美的音乐,似乎都不能令他宁神,一直到下半夜,他才胡乱和衣躺了下来,又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
第二天,警方就在附近向居民查访那女郎的身分,可是没有结果。
原振侠去看过那女郎,她显得十分焦躁不安,说话很少,只是不断用充满了求助的眼神望著每一个人,使得每一个人和她目光相对时,都心中恻然不忍。
而当她望向原振侠时,那种无助、彷徨、慌乱的眼光更甚,使原振侠完全不知所措,不敢和她目光相对!
一天没有结果。晚上,原振侠离开医院时,又到病房中去了一下,那女郎望著他,缓慢地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是谁┅┅┅在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真是害怕,怕自己忽然消失,不知道消失到甚麽地方去——」
那时,马进医生也在,他向原振侠摊了摊手∶「听听,我想这位小姐,应该是艺术家?」
女郎幽幽地长叹一声!
原振侠还没有说甚麽,马进医生忽然激动起来∶「就算你一辈子再难恢复记忆,也请别发出这样的叹声!」
原振侠对马进这时的情形,有相当程度的惊愕,他和马进在同一个医院之中,可是并不是很熟,由於他开朗活泼,各种各样的活动他都有份,而马进恰好相反,十分内向沈默,见人打招呼,至多只是点点头、挥挥手,连「你好」两字,都不肯出口,从来也想不到他会情绪激动!
而这时,马进真的十分激动,他甚至胀红了脸,在讲到最後时,声音甚至有点发颤。
但是原振侠的错愕,立时消失,内向的马进医生是单身汉,那女郎的俏丽,足以令任何男性心动,她那种求助的眼神,可以使男性热血沸腾,为她去做任何事——
明白了这一点,自然可以知道他为甚麽忽然会激动起来了。
而接下来,马进和那女郎之间的对白,更令原振侠几乎要鼓掌来表示欣赏其精采。
在情绪激动的马进医生面前,那女郎显得相当害怕,她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可是还有足够的勇气,望著马进,怯生生地问∶「为甚麽?」
马进在那一霎间,有一个短暂时间屏住了气息,然後才一字一顿,声音柔和地回答∶「因为那令人心碎——」
那女郎陡然震动了一下,刹那之间,面色茫然之至,绝对无法在她的神情上,看出她是听懂了马进的话,还是根本不懂!
接著,她以十分缓慢的动作,垂下头,就此静止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马进医生也站著不动,视线一直停留在那女郎的身上,原振侠看到了这种情形,一声不出,悄悄地退出了病房,出了病房之後,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晚上,门铃响,原振侠打开门。
马进医生一言不发地走进来——他真的不爱说话,他在原振侠的住所停留了超过一小时,喝了适量的酒,可是只说了一句话。
他在喝下第一口酒的时候,就抬起头来,用询问的眼光,望向原振侠,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很正常,每一个人都会在适当的时候遇到可以付出爱情的对象。」
原振侠讲得十分「文艺腔」,可是他的话,显然令马进十分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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