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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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上)-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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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靖。
  关中堂。
  南国最有权势的男人。
  不论南国或是北国,所有人都知晓,这个男人的恶名。
  关家两代父子,都是南国重臣。南北两国长年敌对,南国皇帝却昏庸无能,若非有关家父子,竭尽心力,长年辅助朝政,不论内政或是外务,全一肩扛下,才能让南国国力不衰。
  但近年来,关父年岁已大,极少再插手政事,而任位中堂的关靖,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再加上,十年前征战北国,也是由关靖领军,才能打败北国。人人早就心知肚明,就连至高无上的皇权也一步一步的,逐渐被关靖的势力鲸吞蚕食。
  战后,为了尽速恢复国力,弥补战时的亏损,他奏请皇上,颁布节俭之令,放肆奢华之人一律问罪。
  他还立下规矩,不论官员大小,在上朝前一日,都得先来到这儿,巨细靡遗的向他禀告。
  换言之,不论各地消息、所有政事,关靖都会比皇上早一步知晓。
  关于关靖的事迹,一桩桩、一件件,她记得分外清楚。
  这手,杀过千万人。
  这眼,望过腥血成河。
  但,万万想不到,他触及她时,竟会如此温柔。
  “这么纤幼的手,就算是握刀,也伤不了人。”他缓慢的执起她的手,弯唇而笑,双眸细看她的手腕、她的掌心、她的指,还无限怜惜的轻抚着,她手腕上的伤。
  然后,他抬起手来,以粗糙的指划过她的眉目,他指上的墨渍,染了她的肌肤,像是为她烙了印。那一瞬间,她心里已然明白,这个男人不会放她离去。
  微弯的唇,笑意更深了些。
  “陈伟。”他嘴里唤着,双眼仍望着她。
  “属下在!”
  “你可算是费尽心思了。说是替我找来大夫,但实际上却是替我备了这么一份厚礼,而且还深得我心。”关靖赞赏有加,满意至极。“辛苦你了。”
  陈伟大喜过望。
  “只要中堂喜欢,属下再辛苦也值得。”能博得关中堂的欢心,他的官途肯定能扶摇直上。
  “我很喜欢,喜欢得很。”关靖轻声说道,缓缓转过头去,微笑的说道。“只不过,按照律例,贿赂,是死罪。”
  陈伟沸腾的热血,瞬间凉透。
  “中、中堂?”他脸色惨白。
  “大伙儿都瞧见了,你这可是罪证确凿。”关靖淡淡说着,吩咐两旁侍卫。“把他推下去,在门外斩了。”
  “中堂饶命!中堂饶命!”陈伟惨声高呼,全身颤抖不已,万万想不到,一番心血换来的,竟是死路一条。
  无情的侍卫拖着他,往大厅门外走去,任凭他如何挣扎与哀求,都没有任何效果,更没有人敢开口求情。
  就在他即将被拖出大厅时,关靖再度开口。
  “对了,陈伟。”他直起身来,唇上笑意不减。“我会留下你的礼物,你就乖乖瞑目,去向阎王报到吧!”
  罔顾陈伟逐渐远去的惨叫,关靖拉起沉香,将她拉入宽阔且坚实,如似牢笼一般的胸怀。他的温度、他的气息,将她笼罩在其中,让她无处可逃。
  沉香仰望着他,心中知晓。
  这个男人,从今以后,就将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第2章(1)
  静。
  明明关家大厅内,有大小官员多人,每每关靖问话,就会有人一五一十的答话,但是除此之外,就是压得人透不过气的静。
  沉香看得出,这些人的恐惧。
  杀鸡足以儆猴,眼看渤海太守身首异处,大门前那滩血还湿润着,官员们更戒慎不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甚至有人紧压着胸口,怕剧烈的心跳声,会传进关靖耳里。
  直到日落西山,暮色渐浓时,最后一个官员才退出大厅,双腿虚软的离去。
  大厅里更静了。
  倚卧在榻上的关靖,终于转过头来,视线再度落到,身旁的素衣女子身上。
  “过来。”他说道。
  沉香走到榻旁,长睫垂敛,静静立着不动。
  “人人见了我,都会跪下。”他又说。
  “恕我不懂规矩。”沉香还是站着,怀中抱着陶熏炉,沈静轻语。“我为病人诊治时,从未是跪着的。”即使面对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关靖,她仍是意态娴静。
  “好,不须跪下。”深邃的黑眸中,幽光一闪,旋即消失。“我也不要你跪。”因为,他曾珍宠的那个女子,也从未向他下跪。
  “那么,请中堂大人伸出手来。”在他的注视下,那张神似的容颜,用不同的声音说道。
  关靖不动声色。
  “为什么?”
  “医诊时,需得望闻问切,才能知病症、知轻重,由此对症下药。”
  “喔?”他挑眉。“你要为我治病?”
  她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是。”
  “先前你没有替我诊脉,却已预备燃香。”
  “方才时间紧迫。”她说出缘由。“如今,时间很充裕。”逼她一入大厅,就快快燃香的人,被斩首时的血,已在门外冻成艳红色的冰。
  而她更明白,即使自己想离开关府,怕也是身不由己。
  不论是关靖所言,或是所行,她都知晓,他不会放她走了。从此之后,她就似被剪去羽翼的蝴蝶,只能被他彻底囚禁。
  他以醇厚低沈的嗓音,对着她说道:“陈伟已经死了,你不需要再奉他的命令行事。”
  “治病,是医者之职。”她话语委婉,却又格外坚持。
  他莞尔的一笑。
  “好吧!”他伸出手来,任由那纤嫩如水葱般的指,轻按在他的手腕上。那嫩软的指尖,有些儿冰凉。
  仔细诊过脉象后,她收回手来,抬头望着眼前俊美无俦,却人见人骇,被形容为人间恶鬼的关靖,仔细的说明。
  “中堂大人的症状是风寒束表,以至于汗不能出。您的脉浮于表,轻按即取,因风寒未入里,脉象还很有力。”她娓娓道来。
  “该如何医治?”他斜卧在榻上,不改慵懒,彷佛主考官般问着。
  她从容应答,没有半分犹豫。
  “以丁香、辛夷、苏合香与佩兰及侧柏叶,研磨成粉焚之,就能使中堂大人出汗、通鼻窍,如此一来就能逼退风寒,自然痊愈。”
  “好,就照这个方式来医治,让我亲眼瞧瞧你是夸大其词,还是如陈伟所说的,真的医术卓绝。”他撑着下颚,徐声下令。“动手吧!”
  她没有应答,只轻轻点了点头。
  白嫩的双手伸向陶熏炉,掀开了炉盖搁在一旁。那炉盖上双凤昂扬,一朝前、一回首,凤尾纠缠,刻痕细若游丝。
  关靖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黑眸渐闇。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尤其是那专注的模样。
  像。
  像极了。
  彷佛,就是他心中的那个她。
  她取出几个随身香囊,一一轻解开来,难言的幽香飘散而出。
  她捻着绣针,在一块暗色布料上,绣着精巧的图样。
  她取出香料,用小巧而锋利的短刀,削成薄薄的片状。
  她一心一意的绣着,精致的花样,逐渐有了雏形。
  她削落的香料,有各种深浅不一的色泽,有的油润、有的干枯,细薄的薄片两端微卷,香气更浓郁。
  她绣的花样,是惹人怜爱的兰花。一叶又一叶的兰叶,尾端轻卷,细密的花样连结,绣在布料的边缘。
  她改削为压,利用短刀,将薄片碾成粉末。
  她站起身来,将暗色的布料抖开。
  眼前的景象,与心中的影像一会儿重迭、一会儿交替,教人迷乱难辨,彷佛陷溺在半梦半醒的边际。
  关靖没有移开视线,近似贪婪的静静看着。
  她斟酌着香料多寡,逐一捻入陶熏炉内,而后点火焚之。各种的香料混合之后,再经由火焰的燃烧,化为缕缕轻烟,香气浓郁。
  她缝制了一件男人的衣裳,不论领口或袖口,都有亲手绣上的图样。细长的兰叶,像是一个缠绵的拥抱,将会圈绕着穿上这件衣裳的男人。
  柔和的日光,将她的发丝、面容,镶了一圈淡淡的金边……
  光影一闪。
  不,不是日光,而是长明灯的灯火。
  火光照亮她的容颜,直到确认了气味的差异、烟量的浓寡,一切都妥当之后,她才抬起头来,看着沉默不语的关靖。
  他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
  “只要闻嗅此香,风寒就能被逼退,不适的症状也能痊愈。”她平静的说着,眼中没有恐惧,却也没有半分的笑意。
  回忆,因他的时时温习,更是鲜明。
  “哥,你怎么来了?”她笑得单纯甜美。
  “中堂大人?”
  她有礼的唤着,不解他的沉默。
  幻影、回忆,都被浓缩在他深黯的眸中,那处深幽得不见底的地方,任何人都难以窥见,更无法知晓。
  那张一模一样的美丽脸儿,正凝望着他。
  关靖的神色,从头到尾,没有半分的改变。他多年以来,始终藏敛着,只有他才知悉的珍贵秘密。
  她不是她。
  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他的幽兰。
  幽兰已经死了。
  这个女人虽然酷似幽兰,却是渤海太守为了诿过,而特意送来的礼物。
  “原来,你真的是个大夫。”他的语气一如先前,没有丝毫改变。
  “中堂大人难道心中存疑?”
  “先前的确是。”他伸手探向陶熏炉,任时浓时淡的袅袅白烟,缭绕着他的指掌。“我原本以为,那只是陈伟为了献上你,所编出的说词。”他抽回手,在鼻前闻嗅,感觉微辛的气味渗入鼻腔。
  “所以,中堂大人想亲身验证?”她问。
  “没错。”
  烟雾盘桓,缕缕白烟从陶熏炉中飘出,有时如飘带、有时如丝缕,有时如掌如指,轻轻淡淡的拂过他俊美的轮廓、他领口与袖口,精工刺绣的柔美兰花、卷曲兰叶。
  白烟笼罩着这个,权势擎天的男人。
  他隔着淡淡的烟雾,问道:“我的伤寒之症,闻嗅你调的香,需要多久才能见效?”
  “快则一夜。”
  “好,我就等上一夜。”他嘴角微弯,重复她先前的话语。“如今,时间很充裕。”说罢,他懒懒扬手。
  不知藏身何处的奴仆,无声无息的出现,恭敬的垂首站在角落,不言不语的等待吩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笔墨。”关靖说道。
  仅仅两个字,奴仆就已明白,默默躬身退下。
  才过了一会儿,奴仆们就搬来黑檀如意卷腿几,慎重的放置在榻上。几上笔墨砚台俱全,还点上灯火,如此一来就灯明几亮,更便于阅读与书写。
  奴仆解开一卷,裱衬着暗色锦缎的素绢,摊放在关靖面前,再磨好了墨。布置好一切后,奴仆们一如出现时那般,全又无声的退出大厅。
  他坐起颀长的身子,取笔蘸墨,落在素绢上书写,就此不再言语,注意力全转而集中在文字中。
  灯光的光影。
  缭绕的轻烟。
  笔在素绢上划过的声音。
  沉香在原地,静默不语,甚至不曾望向,素绢上的文字一眼。她长睫敛目,白嫩的双手迭于绢衣前,除了浅浅的呼息之外,再也没有半点动静,宛若一尊美丽的雕像。
  窗外,迟迟钟鼓初长夜。
  时间无声流逝。
  直到三个多时辰过去,写尽素绢的关靖,才终于抬起头来。灯光照亮了,他俊脸上的汗滴,以及那双黑眸。
  才只是刚伸手,悄如鬼魅的奴仆,已经送上绢帕。
  关靖站起身来,先解开衣带,褪下身上的衣袍,才取了绢帕擦拭汗水。就连贴身的单衣,也被汗水濡透,烛火之下强健的体魄一览无遗。
  “陈伟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善用香料治病的好大夫。”他似笑非笑,拿起陶熏炉,深深闻嗅着。“夜还未尽,我的不适已好了八成。”
  美丽的脸上,难得露出讶异的神情。
  她知晓自己医术卓绝,治疗风寒小病,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但是,她没有预料到,关靖的身体如此强健,才能痊愈得这么快速。
  眼睁睁的,她看着关靖走了过来,搁下香炉的男性指掌,抬起她的下颚。他的指掌上,有着她焚的香。
  “既然治好了我的病,当然就有奖赏。”他靠得很近很近,近到每个字句间吐出的灼热气息,都拂红了她的脸儿。“你想要什么赏赐?”
  连她都不解的事发生了。
  她的身子,不知什么缘故,竟因为他的话语而轻轻颤抖。就连内心,也隐隐抖颤着。
  耳畔,彷佛听见千万人的呼号警告,要她快快逃离。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就要放弃,心中埋藏多年的誓言,以及让她夜夜难眠的夙愿,飞奔远离这个男人,今生今世都别再妄想靠近他……
  几乎。
  她没有听从耳畔的警告。
  “请中堂大人允许,让我游历天下,为世人焚香治病。”这几句话,是她对他的试探。
  关靖的双眼,连眨也没眨。
  “你想要什么赏赐?”他又问了一遍,对她的回答置若罔闻。
  第2章(2)
  果然,他真的要留下她。
  汹涌澎湃的情绪袭来,却被她以强大的意志,牢牢箝制住。她神态不改,只是垂敛长睫,避开那双锐利的黑眸。
  “我有一个香匣,用来装盛各式香料,但是今日入府时未能随身携带,还留在渤海太守的府里。”那是她不可或缺的东西。
  这次,他欣然应许。
  “我会派人,替你取回香匣。”
  “还有一件事,也要请中堂大人费心。”她说着。
  因为她的容貌,暴虐残忍的他,愿意给予她极为罕见的耐心,甚至还和颜悦色的问道:“什么事?”
  “自从征伐北国之后,各地物力维艰,香料难以运抵凤城,我香匣内所用的香料,已缺了一百一十余样,至今未能补齐。”
  “列出你所缺的香料,我会让人去搜罗齐全。”他一概应允。
  “多谢中堂大人。”
  “不用谢。”关靖的拇指,轻轻的擦过,她的唇瓣,笑得无比温柔,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真的,不用谢我……”
  她难以呼吸。
  瞬间,她以为,关靖要吻她。
  他低下头来,男性的薄唇,悬宕在她的唇瓣上,只剩一个呼吸的距离。
  虽然她早有了视死如归的决心,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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