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的手触及门把时,犹豫了一下,“靳阳,再见。”
门缓缓的关上,靳阳这才如梦初醒般的醒悟过来,他起身下床奔至门口,正要打开门时,有了犹疑之心。
为什么他要挽回花仙芷?她说她爱他,但是他呢?
他没办法回应她的爱,她的爱来得突然且热烈,让他有些招架不住,她选择离开是为了不让他为难?还是对他彻底死了心?
“我不知道……”他踩着颠簸的步伐,颓然的坐上床缘,“不,我应该知道……我可以告诉她我爱她,我可以的,但是为什么话到嘴边……什么也说不出?”
他倒在床上,双手覆住双眼,“我可以告诉她的,为什么我说不出口?为什么?”
花仙芷的离去连带的勾出十五年前的回忆,他不愿意去回想,不愿意再去感受同样的心碎及痛苦……
十五年前——
“为什么你们要离婚?”才刚踏进家门,靳阳便听到惊人的宣言。
“阳阳——”棕发棕眼的少妇一把抱住他,捧着他的脸猛亲,“不要怪我跟爹地,我们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离婚。”
身为学者的父亲——靳日面无表情的推了推架在鼻上的眼镜,“阳儿,这是既定的事实,而且我跟你妈咪已经签字了,煦儿要跟妈咪去法国,你呢?”
“我……”他什么也不知道。
大他两岁的兄长靳煦一派平静,仿佛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再平常不过。
“小弟,你也要跟妈咪吗?”靳煦抬头看他,漾着笑脸问。
“我……”他不要一家人分离,他想要的是一家四口的和乐,“我跟……”
母亲及父亲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答案,正当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意外看见父亲垂下眼的失落模样。
“我跟爸爸。”冲动的,他不想看见父亲在往后的日子没有孩子陪伴在旁。
“哦——阳阳,妈咪会想你的。”她捧住儿子的脸,又是一阵猛亲,“如果你想妈咪,可以到法国找妈咪跟煦煦喔!”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婚?”他好不容易从失神中找回一丝理智。
母亲似乎被问倒了,她抱了抱他,照例在他脸上各处印上大大的唇印。
“阳阳,我很爱爹地,但是我们两个人在处事方面有太多的不愉快,我们都认为与其如此,不如早早分开,以免将来成为一对怨偶。”她看向丈夫,“我这样形容对吗?”
靳日依旧抿唇点头,“对。”
“好吧!总之就是这样。”她拍拍他的脸颊,“我跟煦煦要搭晚上七点的班机回法国,我们快来不及了,再见喽!”
他的脸颊被她重重亲了两下,提起简便的行李、拉起靳煦的手,头也不回的踏出家门,待靳阳回过神来,只见他们坐上了计程车。
“妈咪——”他拔腿狂奔,大声嘶喊的追着计程车跑,“大哥——妈咪——不要走——不要走——”
计程车上的两人听不到他发狂的叫喊,随着计程车的绝尘而去,他整个扑倒在地,吃了一地的尘土,泪水开始在脸上奔流,悲鸣声不断逸出口,“妈咪……妈咪……”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天的落日晚霞有多么的红艳……
倏地,靳阳张开眼,额上冒着点点冷汗。
他深深吸息,然后吐出盘旋在胸中的一口闷气,“搞什么!居然又梦见了……”
他以为早就遗忘这段记忆!他以为他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受到往日的伤害所左右,然而他还是梦见了……
依稀记得父母离异时所带给他的莫大冲击,他天真的以为热情开朗的妈咪、谨慎守礼的学者爹地、早熟的大哥以及他,会是一个永远和乐安康的家庭,如此天真的想像,却在他十三岁那年彻底破碎!
他以为自己可以像大哥一样接受父母离异的事实,他可以宽大的接受父母理性的选择,他可以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变,但是一切都只是他的以为……
事实上,他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开始放浪形骸、游戏人间,只要不放下感情,他就不会受到伤害,他就可以保护好自己……
翻身下了床,他信步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以手掬水洗脸,好让浑沌的神志清醒。
他站直身子,从光洁的镜中看见满脸水痕的自己,恍然间,花仙芷带着晶莹水泪的脸庞与镜中的他重叠在一起——
你爱我吗?
她带着一丝期待及灰心的问话在耳边不断回响着,她离去前的凄楚神情一直教他牵挂,她的一切一切都在他脑中不断播放,鼻间仿佛还嗅得到她的香气……
“Stop!”他一掌拍上镜面,制止脑中飞扬的思绪,“不要再想了!”
她已经离开了!她不会再出现了!她已经……
突来的恐慌席卷了他的心,一想到他将见不到她,他竟有种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他想要去找她!他想要去挽回她!他想要告诉她说……
“说什么?”看着镜中的自己,靳阳冷嗤一声,“说你爱她吗?可笑!你是个不懂爱的人,你忘了?你不会爱人!”
他比谁都了解自己,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人,自从他知道只要付出感情就会受到伤害后,他就胆小的不敢付出,自闭的封起一切情感,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铃铃铃——客厅的电话声尖锐响起,惊醒了靳阳的深思。
他随手扯下毛巾抹了抹脸后,快步走出浴室,正巧听见答录机接听电话,对方的声音从另一头传了出来。
“小弟,你今天有空吗?我想在你出外前见你一面,下午两点我有空,喝杯咖啡聊聊吧!”
靳煦说完,电话也随之挂断。
靳阳呆立在原地,目光不经意扫向厅内打包好的行李。
明天,他就要远行!他即将要离开台湾,如果可以,他不会再回来……
他转身,决定出门去见大哥一面,好让自己了无牵挂的上飞机。
意外地,他的脑中飘动着一句话。
你真能了无牵挂?真的能吗?为什么不去找她?为什么不顺从自己的心意?为什么你要不断地欺骗自己?为什么……
“喝!”靳阳突地张眼,从睡梦中惊醒,一脸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生活中。
连日来他总是不断地受到干扰,连睡也睡不好。
他知道为什么,却不想去面对问题。
他不想去面对,因为——他害怕。
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倏然出现在他眼前,靳阳顺着咖啡望去,看见了皮笑肉不笑的兄长靳煦,“咖啡!”
“多谢。”他在沙发中坐直身子,伸手接过咖啡,“我正需要。”
“兄弟俩,别跟我道谢。”靳煦端着同样的咖啡回到座位,投注于他身上的眼光带着质问,“你老实告诉我,几天没睡觉了?”
靳阳打了个大哈欠,“三天吧!这几天我都在赶拍摄进度。”
靳煦抚摸着杯缘,垂下的眼眸带着几分了然,“这么赶做什么?”
“先前跟你提过,下半年度我要拍摄写真集。为了你的口红海报,我拖延了工作,趁现在把手头上的几桩临时接的Case处理完毕,我也该离开了。”他喝了口咖啡,“对了,你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只是代替妈咪转告你一声,她很想你。”
靳阳一怔,随即冷嗤一声,“她若是想我,不会一走就是十五年。”
“你还在钻牛角尖啊?”靳煦叹气的直摇头,“妈咪告诉过你,你若是想她,就来法国找她,但是十五年来,你一次也没有到法国见她一面。”
“她抛夫弃子,我有必要见她吗?”
“唉唉唉!”靳煦连叹三大声,“我就知道你对妈咪还心存怨恨,也知道当初爹地妈咪决定离婚的事,让你措手不及,着实伤了你的心……”
“我已经长大了,早不知道什么叫伤心。”他桀骛不驯的冷冷一哼,“废话到此完毕,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了。”
他起身走向大门,靳煦在他身后幽幽问了句:“走之前,不打算见花仙芷最后一面吗?”
靳阳顿了下,僵硬的转过身,“你……知道了什么?”
“我?”靳煦指指自己,“其实也没什么,我只知道花小姐走出了你的阴霾,准备与一个新好男人共度余生。”
“你开玩笑的吧?”他微笑,“告诉你,这个笑话够冷!”
“笑话?如果你不信,可以到婚纱店去瞧瞧,我记得没错的话,他们今天要去试婚纱,打算在年底前完婚。”他佯装惊讶,“你不知道吗?也对啦!你跟花小姐一向不对盘,她没邀请你观礼也是应该的……”
靳阳的脸色乍变,“你是说真的!?”
“难不成你真以为我在说笑话啊?”靳煦斜睨着他。语重心长,“小弟,我是不太清楚你跟花小姐之间有什么事,但是我想告诉你一声……顺从自己的心意一次又何妨?”
“你又知道我的心意是什么?”他沉声,给了他一记锐利冷眸。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自己的心意。”靳煦无视于他的冷脸,走上前直指他的心窝,“你若是不在意花仙芷,你何必一听到她就脸色大变?”
“我没有!”他抿唇否认。
靳煦摇头叹气,“你还想欺骗自己多久?其实爱人并不可耻啊!你又何必不肯承认?我知道妈咪跟爹地离婚的事带给你很大的打击,也让你不再相信爱情,但是……那是妈咪跟爹地他们,并不是你,再说……离婚反而对他们都好,妈咪跟爹地还是很爱对方,你看他们离婚多年不但保持联络,而且也没有再婚的打算,那是因为他们还深爱着对方。”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离婚?”
“妈咪生在时尚世家,她为了爹地抛弃一切,爹地当然知道妈咪始终心系家族,他不忍绑住妈咪一辈子,所以他放手让妈咪去飞……爹地对妈咪的一片苦心及爱意,你到现在都还不懂吗?”
靳阳沉默不语,他当然知道爹地到现在还爱着妈咪,他当然都知道!
“你若知道,那就不该笨笨的放手你想要的。”靳煦戳了下他的胸口,“不要让自己的生命有缺憾……”
靳煦的一番话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一直都明白,他不愿放开花仙芷,尤其当他知道了她的心、感受到她发自真心的情意后,他就知道她将会一直存在他的心中。
他故意罔视,不愿正视自己的心,然而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反省间,他总是不断地想起她,心不断地传来阵阵刺痛,他知道他在乎她——在乎得不得了!
拳头一握,靳阳他沉着声质问:“她在哪家婚纱店?”
她要结婚了!?真的吗?可能吗?她真的要跟另一个男人结连理,永远的忘记他,让他成为她回忆中的一环?
“说了你也不知道。”靳煦微微一笑,察觉到小弟不自觉表现出的焦急。
“靳煦!”靳阳气恼的打开门又用力关上,“说!”
“好好好,别那么火大。”靳煦举双手投降,“她人在……”
呆望着镜中的自己,花仙芷身着一袭白纱,脸色憔悴的强扯出笑颜,“漓漓,你觉得这件礼服怎么样?”
“还不错。”水漓漓注意到她茫然的眼神,不禁哀叹一声,“仙仙,你振作一点吧!了结过去也等于有了新生的未来,忘了靳阳吧!”
花仙芷回过神,朝她露出开心笑颜,“你在说什么啊?我早就忘记他了,你瞧,我不也快快乐乐的来试礼服吗?”
“我不觉得你快乐。”她的凄楚全都看在水漓漓眼里,“自从那日庆功舞会后,你整个人就不对劲了,我知道你是为了靳阳,你为何不彻底忘掉他?”
“我正在努力。”花仙芷没有勇气迎视好友的责备眼神,强压涌上心头的酸楚,“我会忘记他的,没有他,我还是一样过日子,你应该看得出我很努力。”
“你是很努力的让自己不成人形!”她难得出言斥责,根本不敢回想舞会隔天,仙仙出现在公司的那副惨样。
她脸色苍白,抱着她放声痛哭,像是想将所有的一切气力完全释放似的,哭得既悲切又令她为之鼻酸。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截断了水漓漓续下的责骂,她接起手机,语气不善,“喂?”
“是我。”靳煦懒洋洋的声调传入她耳,“知会你一声,你要我转述的话,我转告他了。”
“然后呢?”她比较关心后续发展。
“他像个火车头一样,往你们那边冲过去了。”
“很好。”看来靳阳对仙仙并非无情。
“现在我又帮你额外办了件事,你打算怎么谢我啊?”
“我整个人都卖给你了还不够吗”水漓漓朝他吼了句后,用力按下结束键。
她真后悔答应靳煦的要求,为了帮好友解开长达十五年的心结,她可是把下半辈子的自由都给了靳煦!
她的自由换来花仙芷的幸福,不知道这笔交易到底值不值得?
“淮?”花仙芷疑惑的望着她,“是谁会让你这么生气?”
“垃圾。”水漓漓把手机扔进皮包,“我去厕所一下,你继续试礼服。”
“嗯。”
水漓漓离开后,花仙芷也失去试衣的兴致,索性在宽大的沙发中坐下,开始望着自己的十指发呆。
现在她最大的消遣就是发呆,只有让脑子完全净空,她才能获得短暂的安宁,让她不知道何谓痛心及悲怆,这样她就可以慢慢忘记一切,回复到原先的她。
哒哒哒,疾快的脚步声传进她的耳,她没有气力抬头看是谁走到身边,一双眼呆滞的望着十指,直到她整个人被纳入一双强壮的臂弯中。
“你要嫁人?”靳阳气急败坏,尤其见到她一身白纱,他简直要抓狂了,“不准!我不准你嫁人!不准、不准、不准!”
花仙芷愕然地将视线,移到猛喘着气、脸色铁青的靳阳,“你……你怎么会……”
她在做梦吗?如果这是梦,那么就让她……不要醒来,让她多贪恋一点他的温暖,让她多汲取一些他的气息吧!让她在往后的日子里可以好好思念他,继续默默爱他。
“大哥告诉我说你要嫁人了,是真的吗?”他凝视着她,赫然发现她的脸色不似以前红润,“你瘦了……”
“嫁人?”花仙芷来不及消化他所投下的炸弹,又随即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