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后一年半,她便不再每隔三日回家,待在山上的日子逐渐拉长,有时两、三个月才返家一次,如今已变成爹爹念她、想她,催促她回去了。
山中少有人烟,平日里见著的就师父跟他两人,虽是讨厌他的捉弄,可也是他时常陪在她身边。
“你知道老头为什么又生气了?”慕笑尘将她放在草地上,自个儿则是翘著脚平躺下来。
“你惹的。”她的话引来他一阵轻笑。
“我只是跟他说,我要下山了。”
“你要走?”叶翔舞惊诧地回头瞧他,师父嘴上虽是吼他、骂他,但心里对这个打小栽培的徒弟,可是既骄傲又自豪。
他这一走,师父怕是心里伤心,只是脸上表现不出来,但又不可能留下他,自是悲愤交加。
“翔舞,反应别这么快呀。”他笑道。“我走了,你会不会伤心?”
“妖孽一除,天下太平。”叶翔舞正气十足的吟诵道,表情严肃得连他都为之一愣,差点就信以为真地暗自垂泪。
“竟然这样对你的师兄,枉费我如此疼爱你。”他蓦地坐起身子,伸手便朝她的脸颊捏去。
“因为你的疼爱,我才会噩梦连连。”叶翔舞别开脸,让他的手落空,不客气地回道。
“你你你!你太没良心了,是谁在这鸟不生蛋的山上陪著你玩的?是谁陪你修行,跟你下棋将你训练得这般聪明?是谁带你到溪边玩,晚上还陪你看月亮?你!你!你枉我一片苦心啊……”慕笑尘语调激昂地指责连连。
即使知道他是在说著玩,也明白他一副哀怨的表情是装出来的,但叶翔舞还是有一瞬间的动摇。
不由回头瞄了他一眼,一年半的光阴,她从他身上看到启明之光和睿智之神,更加有一种想要追赶他的念头。
“你又不是不回来。”
“翔舞……”慕笑尘的表情忽然收敛,不见一丝调笑,正经八百地盯著她。“我若下山,回来便是遥遥无期,即使如此,你也无所谓吗?”
她无所谓?叶翔舞怔愣地看进他精亮的眸子。他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瞧著她的眼似笑非笑地别有深意,她的心中没来由一紧,怔愣得无法动弹。
慕笑尘,笑傲天下莫若尘,聪明又好谋略的他,心中定有一片辽阔的天地。如同她是为了继承家业而修行,他的修行,也必定在天下有番作为。
这些,她心里是明白的。嬉皮笑脸、顽皮捣蛋,除了这副模样外,他还藏著怎样的面貌?隐约之间,她似乎也有所悟。
慕笑尘的手再次抚上她的脸,细腻且温柔的摩挲是从未有过的事。他那仿佛生死离别前的认真模样,教她不禁莫名的心慌和害怕。
“师兄是真的疼爱你,老头只有你这么一个心心念念的女徒儿,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师妹,疼爱之情,无论多少,总是有的。”
他将脸凑近她,叶翔舞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全神贯注看著他。
她的眼中,现下的心里,满满全是他。
她这副模样,使得他心一动,表情罕见的认真,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宠爱。
慕笑尘忽然将她揽进怀中,手掌缓缓抚著她的秀发。
叶翔舞只听见一阵阵怦怦声响,不知是他的心跳,还是自己的。他环抱她也是常有的事,怎么这回却不一样?
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又如此心绪不宁?
慕笑尘抱著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会有这个举动。忽然间,他想起老头说过的那句话——七情残缺的命格。
脸上浮出戏谑的笑。
他不信,不信的并非他生来是这种悲惨的命格,而是自己有多少情可以动,尤其是……已经如此敷衍避免之后,还能怎样?
能怎样?可为何心中会有一丝疼痛,闷得他心口直发慌?
“你别下山。”忽然怀中的人儿溢出一句话。他一愣,收回思绪,放开她。
“不是阻挠你,而是暂时别下山。”叶翔舞坚定的说。
“为什么?”
她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极难回答。“我修行得还不够。”所以,需他作陪。
“好狡猾啊!等你修行够了,再一脚把我踢开吗?翔舞竟然如此奸诈。”慕笑尘又恢复嬉笑表情。
叶翔舞不睬他,只是轻轻闭了闭眼,呢喃道:“自找罪受。”
他轻轻地笑了笑,既然她说别走,那他,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他怎么忍心不如她的意?就许她一个……暂时的不走吧!
数月后
叶翔舞即将年满十六,这一日,上善师徒两人因为不喜欢那种喧哗的气氛,于是她独自下天灵山,回到爹爹为她大费周章庆生的叶府。
叶家旁支虽不多,但半路跑来认亲戚的人倒不少,再加上交情好的商贾、素有生意往来的友人,叶府一反往日的冷清,灯火辉煌,热闹异常。
叶翔舞换上一身喜庆娇俏的红衫,上好绸缎的罗裙,映衬著她胜雪般晶莹剔透的肌肤。
众人纷纷议论著,叶家这小女儿出落得越来越标致,十六岁已是绝色佳人,谁要娶了她,可谓财色兼收。
嫁人?叶翔舞心中暗自不快,嫁人那档子事,她才不想。只是,如果慕笑尘看到她这副模样,一定会扑上来捏她的脸蛋,绝对会!
“叶老爷,您可是生了双俊俏的儿女,男俊女娇,好福气啊!”
她瞧著爹爹因这话笑红了脸,高兴得都不知道是谁在庆生。
叶老爷喜孜孜的笑道:“哪里哪里,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不提也罢。”
“看来叶家的家业,叶老爷是打算让女儿接下了?不知这么做,会不会引得儿子不快?”
不知是何人插嘴,顿时破坏了气氛。
叶老爷的笑脸怔了怔,一时间找不著好的说辞。
人们总好奇著别人家的事,这会儿更像是探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窃窃私语了起来。
“叶家财叶家留,无论是谁持家,都是叶家的事,不劳各位叔伯操心。”
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众人一惊,目光齐看向叶老爷身旁的女娃儿,俏脸紧绷著面露不悦,但这等姿态却耀眼得让人相形见绌。
叶老爷惊奇地瞅了她一眼,叶翔舞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她怎会如此莽撞地冲口而出这些话?
是见不得人家拿叶家的事来说嘴?还是自己心中暗藏著奇妙的意念,突然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开窍了。
叶翔舞垂首,脸上扬起轻笑。十六岁,她会有怎样的转变呢?
“翔舞?”叶老爷唤了她一声。
女儿一向少言,更不会说出这种盛气凌人的话,可方才那一句,让他惊讶之余也暗自欣喜。
难不成近两年的修行见效了?
“叶老爷,您这小女儿真是伶俐,看来您是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了。”
说这话的人她识得,是王朝最好的精绣坊的老板杜怀山,精绣坊以绣品花样儿巧妙,手艺精湛著称,也是那次和宫中交货日期冲突的大客户。
那次听了慕笑尘的建议,爹爹照办后,果然得到此人的谅解,而后仍旧维持著生意上的往来。
叶翔舞神情已然平静,缓声道:“叶家三十几间分号,爹爹已奠下根基,有了极好的局面;经营之事,爹爹也曾细心教导,自不会生疏怠慢。以后还有需要仰仗各位叔伯的地方,请给翔舞小小薄面,叶家自然不会怠慢各位叔伯的。”
杜怀山老眼微眯地看向她,心想,这女娃儿此等年纪便有如此胆识跟手腕,日后必定成大器。
叶翔舞抬头看向叶老爹,问道:“爹,是时候开席了吗?”
“喔!是,是时候了。”叶老爷声如洪钟的应道。
这一日,是叶家有女初长成。
第四章
叶翔舞一心惦念著赶回山上,甚至没等天亮,便留下字条回去。莫名的,心中有一股冲动就是想立刻见到慕笑尘,仿佛再相见,风水就会轮流转。
她虽说不出是怎么回事,但心底明白自己不一样了,仿佛是破茧而出的蝶,心中浮出最想告诉的人,就是他!她想将她这奇妙的改变展现在他面前。
行至半途,脚下忽然传来沙沙的声响,她低头一瞧,脸色微变,但顷刻间,那阵惧意便烟消云散。
叶翔舞蹲下身,瞧著地上原本极其恶心的东西。其实,还真如他说的,这玩意儿胖胖软软的还挺可爱。
心思一转,她的眼一亮,心中有了主意。
处理妥当后,她更是加快脚步,难掩心潮澎湃,一身红衫罗裙映得面容红润,如花般娇美。
慕笑尘仰躺在石桌上看著还未隐没的月亮时,耳边便听到一阵急促却不紊乱的脚步声,偏头一瞧,就看见她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她那溢于言表的喜悦让她看起来比平日活泼,整个人灵动起来,更不用说此时光彩夺目的面容。
慕笑尘一瞬间失了神。“回来了?”
“嗯。”叶翔舞缓了口气问:“师父呢?”
“到溪边黯然神伤去了,他以为你没那么快回来,乖徒弟满十六岁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却没法儿替你庆祝,伤心得不得了。”
叶翔舞轻笑,双手负于身后,朝他走去。
“所以我赶著早些回来。”
慕笑尘坐起身来,笑看她道:“十六岁了呢!如此,已是两年了。”
“可不是,就这样也两年了。”她微笑著应著。
他察觉出她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背负的手探出,她将左手攥著的东西平举在他眼前,笑容灿烂。“如今,我信你说的,这小东西的确可爱。”
慕笑尘藉著月光,看清她手中的东西时,第一次惊讶地目瞪口呆。那肥肥软软的东西——正是她最怕的大虫!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慕笑尘,以后你休想欺负我。”她唤他的名字,叫得理所当然又自然流畅,更有几许得意。
“哈哈哈哈!”见著他一副傻不楞怔的模样,像是惊吓不小,叶翔舞禁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或许他这种反应,也只有此刻才能见到。至今她才发现,反击的感觉真好!
慕笑尘失神地瞧著在黯淡的月光下,她娇美俏丽的脸蛋,竟是如此灿烂夺目,笑得如此恣意畅快。
他的心潮无预警地起伏,心弦猛然被拨响,再也禁不住、止不了……
“咳咳咳咳!”忽然一阵猛烈的咳嗽,仿佛要将他的心给咳出来。
“你怎么了?”翔舞笑声戛然而止,看著他,难不成被她吓到了?
“没事。”他挥挥手。“老头是不是掉进水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我去瞧瞧。”她快活的三步并两步离开,没注意到身后的他拧紧的眉心,以及泛白的唇。
方才,他竟因为她眩目的姿容而无法移开视线,心中波涛汹涌,紧接著便是一阵疼痛。
他第一次察觉,原来,心竟然会这么痛!
“翔舞!”他突地叫住她,见她顿住脚步回头,又问道:“真不怕了?”
“哼……”她轻声哼笑,看他像傻瓜。
“那还怕什么?”
“怕什么?可不就等著你找来给我瞧。”
“啧啧啧!”慕笑尘挤眉弄眼做出怪模怪样。“此次回去该不会是中邪了?”不然怎会如此牙尖嘴利,对答如流?
“你以为你还能欺负我一辈子?”她斜瞥了他一眼。
“若是能欺负一辈子,也是好事。”他忽而溢出这一句,叶翔舞不甚明白,只当他是捉弄她上瘾了。
“待会儿我还要回家,爹爹有事嘱咐,暂时不上来这里,急著赶回来就是为了跟师父说一声。”她才不会老实告诉他,自己是为了想快点见到他,好让他吃上一惊。
忽然,叶翔舞的目光认真地直直射向他。“等我回来,再跟你清算前帐。”撂了话,她转身快步朝后山行去。
慕笑尘龇牙咧嘴地怪笑,等她回来跟他算帐?他有这么老实吗?恐怕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笑意猛然收敛,再也无半点嬉笑玩闹的表情,仿佛此时这般的凝重沉著,才是他暗藏在心里最真实的面容。
她再回来,只怕,是见不著他了……
叶翔舞之所以要返家待上几日,是因为叶老爹此次要送货到宫中,她正想藉此机会一探皇宫究竟,便跟随父亲凑了热闹。
没想到却在偌大的皇宫迷了路,还碰上王朝最富盛名的惊澜公主。令她讶异的是,她们虽无太深入的交谈,但自己和惊澜公主之间,倒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公主与她年纪相差无几,却是真正的不同凡响、气势非凡。听爹爹说,皇宫中早有三宫鼎立的迹象。
所谓三宫,乃晋王朝皇主公君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子的东宫、二皇子晋千岁的西宫,以及宫中元老拥立的南岭宫。而惊澜公主,正是南岭宫之首。
呵!那人不是对谋略之事极感兴趣吗?这皇宫中的勾心斗角,怕是他无法触及的吧!
自己虽然也未涉及,但好歹对那皇宫也瞧上了两眼,一定要将此番经历说给他听,让他嫉妒一下。
叶翔舞加快脚步,赶回天灵山。
今日的天灵山有些不寻常,总觉得安静了几分,有些死气沉沉。她越是接近石屋,这样的感觉越强烈。
“师父!”屋中竟然只有上善一人。
“喔!翔舞回来了?”
“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屋内笼罩著一股沉闷气息,师父虽是在笑,但那笑容也非平日那般畅快,连红润的面色也黯淡了几分。
发生了什么事?
“此番进宫有所获吗?”
“嗯。”她轻快地应了一声。“我还见到惊澜公主。”
“啊呀!乖徒儿果然了不得,了不得。”上善呵呵笑。
了不得还不至于,不过用来刺激那人倒还合用。
思及此,她便心情愉快的问道:“慕笑尘呢?”
她的话一问出口,便见上善一愣,笑容瞬间僵住,仿佛遭受极大的打击。
“臭小子啊……”上善老眉一紧,迟疑了片刻。“翔舞,慕小子若是不见了,你应该会很开心吧?”
这话暗示了什么?叶翔舞本来欢乐的心情,隐隐出现一丝阴霾。
“发生什么事了?”
“他走了。”上善这回不再犹豫地回答,却教她惊呆了,回过神时,竟觉后背一阵冷汗。
“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
“翔舞,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