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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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书-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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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无论平日如何如胶似漆,攸关生死的时刻,便宛如恐慌的陌路人。
  她忽然觉得舒泽很可怜,他这些所谓的亲人,都如此待他吗?没事的时候,千拥万戴;一旦发生变故,却连个依靠也没有……
  “奴婢知道了,”她听见自己朗声回答,“还请福晋与诸人回去休息吧,聚在门口,也会打扰贝勒爷养病。”
  “对对对,该让他静养才好!来啊,扶我回房!”玉福晋一听此话,彷佛得到天大的解脱,当下溜得比谁都快。
  盘云姿见状淡淡一笑,并没有系上岱嬷嬷递给她的方巾,坦坦荡荡的步入屋内。
  若是会染病,百十条方巾恐怕也是遮不住的,何必弄得像个蒙面人似的,让病中的舒泽看了心中忐忑。
  “贝勒爷!”她来到床前,低声唤道,“奴婢云儿,前来伺候。”
  “走开!”他躺在床上,隔着纱帘看不清眉目,声音却似受伤的猛兽,沙哑深沉,“我患的是天花……不想连累任何人……快走!”
  她闻言一怔,没料到素来凶残的满人还有这样的善良品格,宁可独自死去,也不愿殃及他人。
  就凭这一点,她便不会让他独自一人面对这骇人疾病。
  “奴婢不怕。”她浅笑,“请贝勒爷放心,奴婢不会有事的。”
  他身形僵硬,仿佛害怕她的接近,亦怀疑她的话语。
  “来,让奴婢瞧瞧您吧。”盘云姿执着地上前,轻掀纱帘,却见烛光映入床第之间,渐渐呈现他的容颜。
  才一日不见,那绝世俊颜便憔悴不已,高烧让他的脸庞泛起深紫,偌大的痘粒,布满双颊。
  “离我远点……”虚弱的舒泽,说得有气无力,“至少蒙住你的口鼻。”
  “贝勒爷不必担心,这不是天花。”盘云姿看了笑了起来。
  “什么?”他愣住,难以置信,“傍晚御医前来,说是天花……”
  “御医一定没瞧仔细吧?”盘云姿坚持自己的断定,“这是水痘,与天花相似,却不像天花那般致命。好好调养半月,贝勒爷一定会康复的。”
  “你怎么知道?”他依旧怀疑,“该不会是故意编个瞎话来安慰我吧?”
  “因为,”盘云姿一顿,郑重道,“我患过水痘,与贝勒爷的症状相同。我也曾见过天花,天花皮疹为离心分布,而水痘向心分布,一看便可区别。”
  “真的?”她的话语霎时带给他一丝光明,容颜掠过惊喜,“所以,这不是天花,不会传染?”
  “不,水痘也会传染。”盘云姿细心解释,“但奴婢曾患过水痘,所以不怕。这病患过一次,便永不再犯。”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事?”舒泽诧异地打量她,“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
  呵,中原地大物博,置身其中,自然耳濡目染甚多。满人偏居关外,眼界与学识终究不能比拟。
  “奴婢知道一个治水痘的方子,还有一些辅助食材,这就叫下人去准备。”
  她踱至窗边,凭着记忆,命人以银花、连翘,丰蒡、桔梗等十多味药材熬成汤汁,以供舒泽内服。并以苦参、浮萍、芒硝三味水煎,外敷于舒泽痘疮处。末了,再炖上一锅子胡萝卜芫荽粥,让舒泽充饥。
  这一折腾,眼看天露鱼肚白,不知不觉已来到了黎明。盘云姿抹了抹汗,却并不觉得困倦。
  原来,能够挽救一个人的性命是如此美好的事,哪怕对方是她的敌人,她亦愿意在危难时伸出援手。
  “真是辛苦你了,快去歇着吧。”舒泽躺在床间,微笑地看着她。此刻,他的气色好了许多,一夜之间,水痘也似消了大半,双眸重新绽放光彩。
  “奴婢不困,”她依旧坐到床侧,“贝勒爷先睡吧,奴婢在这儿守着,以免病症复发。”
  她很怕他再度发热,前功尽弃。若一日无事,这病便可渐渐痊愈。
  “你这样看着我,我哪里睡得着?”舒泽开玩笑,“不如你唱首小曲,或者讲个故事给我听。”
  真没想到,满蒙第一勇士还像个孩子似的,让她忍俊不禁。
  “奴婢嗓音不好,唱不了曲。”盘云姿莞尔地答,“不如吹奏一曲,如何?”
  “吹奏?”他凝眉,“你也知道,我是一介武夫,这屋里不是刀就是剑,找不到半支笛箫。”
  “不必笛箫,奴婢自有乐器。”她神秘起身,再次来到窗边,伸手便摘下一片低拂的树叶。
  “这个?”舒泽吃惊地望着她,“你的乐器?”
  “对啊,叶子能吹出很好听的声音,从前奴婢在乡野之间,常常以此自娱。”
  盘云姿盈盈笑说,将那树叶搁在唇间,不一会儿,果然有美妙弦律倾泻而出,令舒泽瞠目结舌。
  “原来……”他呆怔半晌,轻叹,“叶子还有如此用处。听到这声音,真的仿佛置身于原野,闻见风中飘散的花香……”
  “只盼这叶声能助贝勒爷入眠。”她恳切地道。
  舒泽闭上眼睛,一时无语,仿佛真的进入梦乡。然而,惟有他知道,自己神智依旧清醒,听完一曲又一曲,迟迟不肯睡去……
  在他最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她不畏死亡威胁,微笑地来到他床侧。在所有亲人,包括他的妻子都对他避而远之的时候,她义无反顾走向他。
  纵使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亦有脆弱的时候,而人在脆弱的时候,很容易动情。
  这一刻,她在他心中骤然变得亲近了起来……
  砰然一声巨响,似乎是瓷器碎裂的声音,不到片刻,只见玉福晋从屋里冲了出来,泪流满面。
  “舒泽,你这个混蛋!”她嘴里咒骂着,厉声吩咐下人备车马,连夜进宫向太后告状,一连三天,赌气不归。
  这样的情景,盘云姿已经见怪不怪。舒泽与玉福晋,就像天雷撞上地火,每次见面,说不上三句话便吵得天翻地覆,仿佛有前世之仇。
  这个时候,盘云姿会默默步入屋内,打扫残局,看着一屋子的碎片,或是宫窑茶盏,或是玉雕花瓶,不论何种名贵之物皆毁于一旦,不由得觉得可惜。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舒泽要独自一人住在东厢,与玉福晋分房而眠。并非存心冷落妻子,只是不愿意继续争战而已。
  她忽然有些心疼,看着舒泽,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怜惜的感情。
  她知道这样很奇怪,他是高高在上的贝勒,也是她的敌人,为何会引发她内心深处极致的温柔?
  或许连日来的相处,已经拉近了他们的关系,毕竟她是贴身伺候他,打理他的饮食起居这些最能发生感情的琐事。
  怪不得有些夫妻成亲后才渐渐亲近,大概就是如此吧。每天在一起,爱意便在点点滴滴之间累积,直至天长地久……
  “云儿,你别收拾了,这些粗重的活儿让下人去做吧。”
  舒泽已经痊愈,此刻正坐在案几旁闲悠阅书,似乎方才的争吵完全没打扰他的心情,或者,他早就习以为常?
  “贝勒爷,我就是下人啊。”盘云姿微笑地回答,依旧俯身逐一拾捡碎片。
  “你是我的大丫鬟,与一般下人不同。”舒泽却道,“府中诸人,见了你都得尊称一声『姑娘』。”
  “原来我是这样的尊贵。”她不禁一怔,心情颇为复杂。从前,她贵为大顺王朝的昌平公主,人人敬畏她;如今她隐姓,沦为敌人的丫鬟,这前后的人情冷暖,她感受特别深。
  舒泽没发现她的异样,迳自说着,“呵,不是我舒泽夸口,我府中的大丫鬟,比一般平民百姓的小姐都尊贵,走出去,世人不敢不敬。”
  他夸张了吗?或许贝勒府的人的确比平民百姓高贵,但也不至于高到他说的这种地步,丫头毕竟还是丫头。
  但盘云姿不同,他的确刻意提高她的地位,因为他不忍心看着前朝公主,金枝玉叶的她真的流落浊水。
  近日的种种相处,饮食起居的琐事,让他可以近距离观察她。他发现,越是看得仔细,越觉得她楚楚动人。
  更难能可贵的是,遭遇了国破家亡,她还能如此坚强隐忍,在孤立无援的境地里,一直保持微笑。他知道,她的处境一定非常煎熬,换作满洲勇士,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对她的感觉,由初始的好奇、怜惜,变成钦佩,再加上柔情……他突然希望自己能在  寒夜中给她一些温暖……
  “对了,昨天宫里赏了几盆海棠,我命人搁在窗棂下,你要记得叫他们浇水。”舒泽忽然忆起,吩咐道。
  “不,”盘云姿收回心神莞尔道,“奴婢不打算浇水,而且,还想让太阳多加曝晒,甚至置之不理。”
  “为何?”舒泽诧异,搁下书本,瞧着她。
  “奴婢觉得,植物应有自己的生命之力,无需操心,它自会生长。”她不卑不亢朗声道。
  “小云儿,你也太无知了。”舒泽大笑,“植物虽有生命之力,但若无养分辅助,照样枯死。就像人若不吃不喝,也一样没命。”
  “原来贝勒爷也懂得这个道理啊,”她一脸正色凝视他,“生命如此,感情亦是如此。若无养分辅助,每天如烈日曝晒,再深厚的感情也有枯萎的一天。”
  “绕了半天,你在说我跟福晋的事吧?”舒泽终于领会,“小云儿,你真是多管闲事!”
  嘴上表达不满,但其实他很喜欢她的说话方式,不会直接让人难堪,却巧用比喻,令闻者心有所感。
  从前,没人这样跟他说过话,满人素来鲁莽,一如大漠狂沙。而她,却似入关后看到的江南美景,小桥流水,婉约动人。
  “奴婢的确多嘴了。”盘云姿垂眼,“只是贝勒爷与福晋天天这么个闹法,我们身为旁观者,看了也难过。”
  这番话本不该由她来说,但谁教她素来心地善良,忍不住就开口了。
  世间战乱已使人痛苦,又何必徒增口舌之争,加重人与人之间的负荷?她这一生最大的心愿,无非是希望人世能太平清宁。
  “你可知道,我与福晋成亲多久了?”舒泽忽然问。
  “五、六年?”她听说,旗人成亲一向很早,比汉人早得多。
  “呵,是五、六岁。”舒泽笑答。
  “什么?”
  “她五岁时,我们定了亲,六岁,我便亲自到科尔沁大草原把她迎娶回旗。那一年,我八岁,只比她大两载,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算起来,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舒泽忽然感慨说。
  “既然如此,贝勒爷就更该珍惜这份感情啊!”盘云姿虽然吃惊他们那么早婚,当仍由衷劝道。
  “就因为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太了解彼此,所有的怪脾气、坏毛病统统没了遮掩,造成谁也不让谁。”舒泽无奈摇头,“十几年来,只证明了一件事——我们天生不和,水火难容。”
  “可是奴婢却以为,能与一个人相守十多年,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令人羡慕……”盘云姿言语中忽然夹杂着酸楚。
  她径自走到窗边,看着午后阳光沁过帘子,映在自己脸上,不禁有了片刻的恍惚。
  经历之前的一场混战,此时此刻显得异常宁静,窗外只剩啾啾鸟鸣,海棠花的香气扑鼻,她能感到细小的风儿钻入袖间嬉闹。
  她喜欢这样的下午,暖洋洋的空气,让她忆起许多往事……忆起心目中那个身影……
  经过这段磨难,她颇有感触。世间感情并非只要倾注了心血就能维系,有时候只是徒劳,像她和心中的那个人……但若成功,该是刻骨铭心的爱情。
  第2章(2)
  “小云儿,你可曾有过心上人?”感到她话中有话,舒泽大胆揣测。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子……”不知为何,她忽然道出心中的秘密。或许,因为这秘密埋藏得太久,如磐石横亘于胸,压得她快喘不过气……今天,终于有机会一吐衷肠,她不想压抑自己。
  虽然明知就算退一万步,她倾诉的对象也不该是舒泽,但这宁静的气氛,让她失去了防备之心。
  “哦?”舒泽一挑眉,“他是什么人?”
  “他是……”该怎么形容呢?那白衣翩翩的模样映入她的脑海,让她霎时失去了言语。
  初遇见他,就是这样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吧,在同样红艳的海棠树下,她被那份儒雅的俊逸深深吸引,从此丢失了魂魄……
  “他是我父亲的一个世侄。”该怎么形容他的身份呢?这样形容,算是比较贴切吧?
  “如今他在哪里?”舒泽凝眸,“知道你在我府里吗?”
  “不知道……”她不清楚他的下落,而他,会关心她的所在吗?
  这场战争,掩没了她所有的前尘过往,包括纠结于心的情感……
  “假如有一天,我能再次遇见他,能有十年的时间与他相守,我一定会感激上苍给我这个机会,必定倾尽所有好好待他——”盘云姿微笑中带着酸涩,转过身来,看着舒泽,“贝勒爷,你明白吗?”
  “我懂,”舒泽颔首,“你是在说我不珍惜与妻子相处的机会,浪费大好时光?”
  “奴婢不敢,只是觉得贝勒爷应该改善待福晋,有时候,退让一步,或许就可以大事化小。”
  她诚恳的劝说似乎触动了舒泽内心最最柔软的部分,一直以为,他是非常固执的男子,一旦认定某件事就不可扭转,但出乎意外的,这一刻,他竟愿意听从她的建议,试一试。
  或许是因为她身上有种自己欣赏的灵气,让他好奇站在她的角度,是否能看到另一番天地?
  “好。”他听见自己回答,“等福晋从宫里回来,我会向她赔不是。”
  闻言,盘云姿脸上的笑颜如晨花初绽,看得舒泽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原来这个相貌平凡的女子可以如此美丽!在她温柔莞尔的时候……这样的微笑让他窥见了她晶莹通透的内心,她的容颜在刹那间变得像玉一般,润泽可人。
  他真的要遵照多尔衮的吩咐,欺骗她,利诱她吗?她不过是一个失去了所有的可怜女子,身为满蒙第一勇士,他怎么可以如此卑鄙?
  舒泽忽然有些不忍心。
  征战沙场,灭敌无数,他都不曾动过半分恻隐之心,为何忽然之间,那股狠劲离他而去?
  看着盘云姿,他却找不到答案。
  盘云姿回到房中,雪倩已经为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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