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武兴觉得不对劲。“小秋……”他低头瞧她,她仍是没反应。
扬雪心一紧,反射地站起,慌了起来。
武兴颤抖地探向她鼻间,而后嘶喊一声:“小秋,小秋……”他晃着她。
“锵”一声,扬雪手上的碗摔落在地。
“小秋,小秋……”她哭喊着。
外头范氏及武静听见叫声,慌张地冲了进来,瞧着儿子痛心的哭声,两人也哭了出来。
“小秋,小秋……”扬雪伸手想触摸她,却让一只手揽住腰身,她反射地转头,是大少爷……她的眼泪让他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让他们单独一会儿。”他拉她往外走。
她几乎站不住脚,颠簸地差点摔倒在地,他索性一把抱起她将她带到后院,她的泪水没停过,像三月天的雨,绵绵细细的令人心烦。
到了外头,扬雪想叫少爷放下她,可哭得太厉害,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抽噎着想控制自己,怱地一阵寒颤自她体内窜起,她颤抖地哆嗦着。
察觉她抖个不停,他问道:“会冷?”
她点头,说不出话来。
他放下她,这会儿她是冷得站不住脚,洛天寻将她抱入怀中,一手放在她背上,一手在腰上,将热气灌进她体内。
扬雪立时感到舒服许多,那热气在她体内走着,将寒气给逼退。
“你体内的寒气还没完全祛除,难过、哭啊什么的,最好都克制些,不然会将寒气给引发出来。”
“我没办法,小秋……小秋……”她抽噎地说下下去。
忽然间,范氏的尖叫声响起,“小武,你做什么?你要去哪儿,别去……”
“大哥。”武静也叫。
“别拦我。”武兴大吼着冲了出去。
“小静,快去拦着你大哥。”
扬雪反射地就要冲到前屋去,可少爷抱着她,她根本动弹不得。
“少爷,你放开我,我不能让他去,我答应小秋……”
“你拦得住他吗?”他冷瞄她一眼,松开手。“你现在连跑都有问题吧。”
他一撤手,她立时感到寒气慢慢地回来,她这样子,说不准才跑出门就摔倒。
“少爷,我拜托你。”她恳求地抓住他的手,少爷功夫那么好,要拦住小武哥,将他带回应是轻而易举。
他冷哼一声,没说话。
“少爷,求求你。”她表情焦急地摇晃他的手。“少爷……”
见他冷冷的不为所动,她不再求他,转身就跑,可才几步,她身上的气便像空了似的,无力地瘫软在地面的积雪上。
想到小秋,她起身又胞,好不容易上了阶梯,膝盖一软,又跪了下来,冰冷的雪透过衣裤,沁入她的体内,寒气顿时又在她体内肆虐。
“你这样能去哪儿?”一双靴子出现在她身旁,言语带着奚落。
扬雪牙一咬,就要爬起,没想到小腿却忽然抽筋,她疼得大叫,他怔了下,赶忙蹲下。
“怎么了?”他伸出手要将热气运进她体内。
“我不要。”她挥开他的手,让他的冷血气得失了理智。“我怎样都不关少爷的事,你回庄去吧,就算……我冷死了也不怕,我……去给小秋作伴,你走……呜……”她疼得趴在地上,整个人缩在一起。
“你倒给我使起性子了。”他怒声道。
她缩在地上,已听不清他的话语,寒气像刀子般,又开始割着她的筋肉,心口整个紧缩。
洛天寻暴怒地直起身子。“你想用性命来威胁我是不是?那好,你既然想死,就死在这儿。”
他怒火中烧地转身离开,身后痛苦的呻吟声则是愈来愈弱,就在他转过屋角时,除了风声外,再无其他。
树叶上的积雪落圣地面,停在屋角的人影立在原地没有移动,暴怒的脸像火一般地狂烧着,连阎王见了都要怕,而他脚边的雪开始融化。
可恶的臭丫头,他怒喝一声,一掌拍向身旁的树干,只听得“轰”地巨响,树干拦腰折断,断口处还隐隐冒着烟。
洛天寻深吸口气,心情好了些,他猛地转身,开始往回走,而后粗鲁的将地上的人儿捞起。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这样死掉可便宜她了。
等她醒来,非要她好看不可!
竟敢这样挑衅,这样威胁他,等她醒了,她会恨不得自己死去的好,想到怎么折磨她,让他心情愉快许多,怒气也消褪一些。
这时范氏听到巨响,出屋来察看,一见到地上折断的树木,不由大吃一惊,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却见到洛天寻红得像炭火的脸,她微张着嘴,面带惊愕,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出来前还是个白面书生,怎么这会儿却成了红脸关公!还有树怎么硬生折断了?
小秋,小秋你别走……
夏姐姐,你要多保重。
小秋,小秋……
麻烦你帮我看着小武哥,帮我照顾他家人。
“小秋……”
她伸出手想抓住她,全身却像爬满了虫蚁,刺痒得让人难受,而后那刺痒加剧,它们开始咬她啃她,她大叫一声,睁开眼,气喘吁吁,眼前的景象模糊而至清晰。没有虫……是大少爷……
他满头大汗地坐在她前面,光裸着上身,双手放在她胸前,正替她驱寒……她的心漏跳一拍……大少爷怎么光着身子。她低头瞧着自己,幸好,她心宽了些,虽然外衣被脱下了,可还穿着白色单衣,只是少爷的双手就放在她胸上……她……
忽然间,洛天寻睁开眼,他瞪着她,收回手,身上刺痒的感觉立即减缓许多,她松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想起自己昏倒前那张狂的模样,现在……
她不安地看了下四周,这不是小武哥他家,看起来像是客栈的房间,没想到少爷竟没有丢下她不管,她还以为他会让她在雪地里冻死。
洛天寻迳自下床,拿起布巾抹去脸上的汗水。
少爷在生气,扬雪赶忙下床要伺候,可身子发软,使不上力,又坐回床边,洛天寻瞄她一眼,还是没说话。
“少爷……”
他冷哼一声。
“我……我知道少爷生气。”她低声说着。“可是……小秋交代我,我不能不管小武哥……他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不知昏去了多久,天都暗下了,只怪她无能,什么忙也帮不上。
如果小武哥真的去寻仇而出事,她怎么对得起小秋……
想到这儿,她的鼻头又是一酸,她吸吸鼻子,又气自己,又气少爷,对他来说明明就是举手之劳的事,他却不理,早知道当初自己也习些功夫,也不至要低声求人,偏偏求了也没什么用,她早知道少爷是硬心肠的人……
她的头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她抬起眼,发现少爷拿布巾打她的脑袋。
“我最讨厌人家哭哭啼啼,自怨自艾。”
“是。”她抹去眼泪,发誓再也不在他面前落泪了。
他这样的铁石心肠,哭给他看又有什么用?
“你是在哭小秋,还是在担心那个男的?”他问道。
“都有。”她老实回答,却听见他又是一声哼。
“少爷也有亲人,也有兄弟姐妹,为何就无法明了小的心情。”她闷闷地说着。“难道……小秋走了,我还要高高兴兴的欢送她吗?”
“不然你想怎么样,像那二楞子一样为她报仇?”
“我自然觉得不平……”她拿起外衣,开始穿上,胸口怎么又怪怪的?莫非少爷又把她的亵衣脱了吗?
“可是我也做不了什么。”她强自镇定地继续穿衣。“只能报官,虽然律法上对置奴婢于死有惩戒,可是成功的却很少。”
一来是很多奴婢死在宅中,他们只要不对外说,匆匆下葬,又有谁知?二来是官员收了贿,案子便因此草草结束。
“他们一拳打死她就算了,为什么这样折磨她,让她饿成这样,她才十五……有大好的日子,那么的可爱,可是……死的时候连头发都枯了,像个老太婆,脸上皱了,皮肤也黄了……”她无法再语,只是落泪。
“不是说了要你别哭嘛,哭得我心烦。”他皱着眉头,见她掉泪,他就莫名的烦躁。
她点点头,抹去眼泪。“小的……不留在这儿让少爷烦,小的……出去了。”她想到外头好好哭一场,然后再到小武哥家中看看情况。
“你现在哪儿都去不了。”
她疑惑地看着他,但刻意不去看他的脸,少爷擦汗擦了许久,到现在都下把衣服穿上,她瞧了十分别扭。
“我才把你体内的寒气压下一点,你走出这门要不了多久又会发病。”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为什么我体内的寒气一直复发?”她问道。
“谁教你耐不住疼,昏了过去,所以我只能一次给你过继一点。”他说道。
她低下头来,怎么又是她的不对了,少爷根本不知道寒热交替在一起时有多难受。
“难道奴婢昏过去了,就不能继续治疗吗?”她又问。
“当然不能。”他冷哼一声。“一开始你昏过去时,我帮你输些热气进去,这不成问题,可那寒气是活的,不是死的,热力愈强,它的抗性愈强,得完全把它压过去,才不会残存在体内,而当寒热两股势力激战时,我不能分神,得专心一意运功,不然稍有差池,就会走火入魔,你也会经脉俱断。这中间你承受不了而昏厥时,我若再强行将内力运入,你便会因剧疼而醒来,那时你人在昏昧中,痛叫出来,身子乱动,害死你自己就算了,我一岔气,内劲走错了经络,不是发疯就是五脏受损,七孔流血,成了废人一个。”
扬雪听得心惊胆跳,难怪那时她乱叫,少爷会这么严厉地斥责她,可惜当时不明白他的用意,还当他在羞辱她,只是她咬着牙硬撑,最后还是失败了。
“对不起,少爷。”她叹气,说起来,少爷对她也算不错的,虽然难相处,但她有危难时,他总帮着她。
他瞟她一眼。“对不起三个字能当饭吃吗?”
她沉默以对,少爷怎么就不能说些好听的,每次都这样得理不饶人。
“前两天才说你长了脑袋,生出一点智慧,现在一看,还是小时候那蠢样。”他愈说愈起劲。“刚刚还敢威胁我,我没踢你算是待你不薄,要我别管你,让你死了算了,说这话时怎么没想到你家里的爹娘,还有兄弟姐妹。”
扬雪的头垂得更低了,他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下次你再跟我大呼小叫的,我会给你好看,听见没有。”
“听到了。”她小声地回话。
他稍微满意了一点。“去叫小二送水上来,我要沐浴。”清晨起就忙她的事忙到现在,汗都不知流了几桶了。
“是。”她规矩地应了一声。
见她一脸哀伤,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他心里自然明白她挂心何事,却故意不提。
“好了,先去办这件事,一会儿我还有别的事吩咐你。”
“是。”她转身要出去,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静静地走了出去。
她想问少爷能不能让她出去一会儿,但她明白少爷是不会答应的,既然这样,她还是不问的好。
到了楼下,她告诉小二送一桶冷水上来,小二还以为她说错了,当再三确认是冷水后,还惊呼道:“这天气可不行,人会受不住的。”
“我家少爷自懂事来就没洗过热水,他不怕冷,只怕热。”
小二听完这话,露出惊奇的表情。“这可有趣了。”
既然不能出去,她只好向小二打听些消息,而后请他托个人到武家捎个讯息,依少爷的个性是绝不会告诉范氏他们去哪儿的?说不定他抱了她就走,连打声招呼也没有。
她顺便还向小二探听小姐的下落,可惜小二说没见过那样容貌的客人。也对,毕竟这城也不算小,客栈、饭馆那么多,小姐又怎会正巧住在这儿。
又顺口问了府爷官员的政绩、德行后,她才走上楼去,那小二说得隐晦又吞吞吐吐,不用想也知道这里的官员必定不是什么清廉之士,怎么办呢?
难道就让小秋这样白白死去,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一想到这儿,她更难过了,随即打了个寒颤,想到少爷的话,她拧下眉心,难道因为体内的寒气,她就再也不能哀伤难过,只能笑?
以后她会变成怎样呢?脸上时时挂着假笑的人,还是成了冰女,不管外在情境如何变化,也不生半点情绪,就跟丹华小姐一样。
不,她摇头,虽然小姐外表冷若冰霜,可其实心底波涛汹涌,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小姐把所有的情绪都往里吞,冷淡示人,一心一意只想着为家人复仇,有一回她无意中听到老太爷对小姐说她不是练武的料,再练也只能到一个点,若是强求,只怕伤身,得不偿失。
那天,小姐练武练得更勤,手心都磨破了,出血了,还是不肯放下手中的剑,到了晚上她不肯进食,在家人牌位前跪了一宿。
不管她跟竹欣怎么劝,她就是跪着不起,最后她们两人也只好陪着小姐一块儿跪,半夜她打盹时,偶然听到小姐细微的啜泣声,她难过得不知怎么办?
想安慰她,却也明白自己若是出了声,只是让小姐难堪,于是她静静地听着,不敢说任何一句话,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想到小姐,她忽然忆起小秋过世前惦记着自己的主子以后没人照顾,她顿时又是一阵难受,胸口都缩了起来。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真的就是奴才命吗?兹兹念念的不离主子,连命都要没了,还挂在心上。
她抹去眼角的泪,为自己难过,更为小秋难过,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打起精神后,她才推门而入。
第9章
一整个晚上,都能听见外头热闹的喧嚣声,大伙儿携家带眷地出来看热闹,街上有杂耍团、卖膏药的、斗鸡的、小贩叫卖还有花市、写春联的,整个市集挤满了人。
虽然外头人声鼎沸,热闹的很,扬雪却提不起劲儿,少爷已经在床上打坐运功了半个多时辰,她不敢打扰,深怕他分神而入魔。
其实少爷何须担心走火入魔?
在她看来,他现在跟魔也差不了多少,说不定气脉错乱,阴错阳差下冲进脑门,他就成了正常人,往昔的刻薄变成了谦和,自狂自大成了自爱自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