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到头来,还是栽到他的袖子里。
绿腰不甘心地狠踹了一脚,叮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她的脚边。怎么?凤玄澈的袖子里还藏了别的东西?
她摸索地找到了那件东西。似乎是个瓶子?
将那东西抓起来,她又摸了一遍。没错,是瓶子,但这里面装的是什么?灵丹妙药,还是其他的妖精?
她打开瓶盖一闻。嗯……清香扑鼻,如沁心脾。她晃了晃瓶子。是水的声音……莫非这就是她踏破铁鞋无觅处,最终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灵山泉水?!
她侧耳倾听,凤玄澈好像从郊外回到了城内,已经可以听到他府内的人在向他请安。
“王爷,您去哪里了?陛下派人传话,说要召见您,请您无论何时回来都立刻入宫一趟。”
“嗯,知道了。”玄澈应了声,撇下众人进了忘斋。
“这里是你的好去处。”
他忽然对绿腰说话。
绿腰只觉得天旋地转,被他从袖子里扔出,重重地摔在地上。不,不对,不是地上!她睁开眼才发现,凤玄澈站在对面,看上去比她高大了许多,再看看自己的身边,竟然都是水墨画成的山石。
该死,他居然把她封进画里!
玄澈随手写了一道符,贴在画上。
“老老实实在画里待着,不要再要什么心眼。我师兄既然来了皇城,肯定要杀一批妖精,今日他虽然没有得手,但是难保他不会再对你起杀心,你要是乱跑,我未必还能救得了你。”
“原来四皇子把我放进这幅画里是为了救我,而非杀我?我可真感动啊!”她假惺惺地抹了抹眼睛。
“你知道厉害就好。我要进宫面圣,很快回来,要是回来被我发现你有不轨行为,可别怪我不客气!”
他走了!
绿腰诡谲地一笑,右手从身后露出,手中攥着一个玉瓶。这是她刚才在被扔出来时,死死抓住才得以保住的。
趁着凤玄澈还没有发现玉瓶丢了,她必须立刻给妩媚送去,只是画上贴了这道符,她连跳出去都不可能,怎么去见妩媚?
正在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窗外刮起一阵狂风,也许是玄澈贴符的时候过于匆忙而黏得不牢,那道符竟被风吹落了。
绿腰大喜过望,一下子从画里飞出,落到地上。要不是怕凤玄澈还定得不远能够听到,她真想大笑三声。
事不宜迟,必须赶快赶到天牢去找妩媚,把玉瓶给她,帮她脱困才对!
她刚要离开,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掉落在地上的那道符纸。到底是老天帮她,让她逃脱,还是凤玄澈故意为之?若他是故意的,又是为什么?
他抓了她,又放她?
抓她是为什么?为了保护她不被他师兄杀掉?
放她是为什么?为了让她去救妩媚?
凤玄澈会是这么想的吗?他会是这样的人吗?若不是,那他的心机必然是深不见底,深得可怕。
若是……若是呢?
活了三百年,自以为看透了人情世故,看懂了人生百态,但此时此刻绿腰才发现,这世上还有她不能理解、想不明白的人和事。
心似墙壁,被这些困惑织成的青藤密密爬满。她那双原本清澈见底的眸子,也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染了一层轻愁……
第九章
然而事情尚未平息,凤国内又有新的大事发生。
“太子要成亲?”玄枫听到这个消息倍感奇怪,追问道:“一凡,你确定你的消息属实?”
“是。”檀一凡说:“这几天太子府张灯结彩准备办喜事,据说这个新娘是陛下亲点,但是出身来历皆一无所知。”
玄枫回头看着玄澈,“你能明白父皇的意思吗?”
他依然是那个样子,仿佛了然一切却绝不吐露真相。“父皇是未雨绸缪。”
知道问什么他都不肯说,于是玄枫又问:“妩媚现在如何?”
“王爷说的是那个被打入天牢的妖精?陛下已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天牢。太子曾向陛下谏言,将那个妖精斩杀,当场被陛下骂了回去。”
“不杀,不放,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低头冥想许久,他还是想不明白。眼前的形势本已扑朔迷离,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父皇又突然给太子娶亲。
难道父皇是想借皇嗣的出生进一步昭告他们兄弟,太子之位不可动摇吗?
但,这又有何用?以玄钧的脾气,玄煜就算是有再多的老婆、有再多的皇嗣又怎样?一旦父皇不在,根本没人可以制得住玄钧麾下的大军北上。
相比之下,这桩婚姻显得幼稚又无意义。
“婚礼定在何时?”
“后天。”
紧迫的日子也让人觉得可疑,玄煜身为太子,要娶的女子必然出身大家,而且太子大婚也是凤国的大事,历朝都是要提前三个月昭告天下,大婚之后全国再欢庆十天,怎么这一次如此仓卒?
玄枫一笑,“不管如何,大哥成婚,我们做兄弟的总要送上贺礼才好。”说完又问玄澈,“四弟要送什么?”
他淡淡地说:“我这几日还有事,不在皇城逗留,大哥的婚礼我八成是去不了了。”
“你又要走了?”玄枫一阵倜怅,“每次你都是匆匆来去,皇城中真的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你知道,我只是不想看到某些事情发生,我只是在逃避。”
这回答让玄枫听得心有不快,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问:“父皇可曾让你对妩媚做过什么?”
“我只是画了一些符咒镇住她的妖灵,让她无法逃脱。”
“不能救她出来?”玄枫的手腕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力道,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
玄澈平静地看着他,“救她出来,等于是公然地与父皇为敌,你这么多年的韬光养晦、隐藏锋芒都会付之流水,你愿意吗?”
闻言,玄枫微一迟疑。
玄澈又笑道:“我说过,她不会有什么大事,你信我就别做傻事。”
与他对视片刻,玄枫松开了手。
“我信你。”他踱了几步,突然转身,斩钉截铁地说:“但是,你必须要想办法让我见她一面!”
此时月华明朗,玄澈扬起脸,微微一点头,他轻轻叹息了声,“冤孽。”
妩媚站在镜子前,双臂张开,有侍女为她试穿大婚的喜服,她眼睛空洞无神地面对镜子,却仿佛视若无睹。
凤皇躺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软榻上,待她所有服饰都已穿着完毕,方才开口。
“转过来让我看看。”
妩媚转过身,水红色的长裙曳地散开,如朝阳透过云彩流泄了一地的霞光。本就绝色的她,因这袭隆重礼服而显得更加风华绝代。
“在凤国,我从未看过你这样的绝色。”凤皇真心赞美,“你来做我的儿媳也是我的福分。”
“谢谢您的赞美。”她垂下眼睑,看着满眼的红色,面无表情。“太子知道我的身分了吗?”
“他还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万一他挑开喜帕,看到是我这个妖精,岂不是要立刻吓晕过去?”
“他不会。”凤皇胸有成竹地说:“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保住他的太子之位,而我死后,你就是唯一可以帮助他的人,他必须依靠你。”
“我也可以杀了他,帮助别人当皇帝。”她手指按在自己的额上,那里有一个漂亮的朱纹,如同梅花妆点在眉眼之间。但那绝非是画在她脸上的美丽装饰,而是用来束缚她妖灵的咒语,擦之不去。
凤皇似笑非笑,“你是个聪明的妖精,即使你不想活了,玄枫也必须活下去,对不对?”
妩媚倒抽了口冷气。“玄枫”这两个字现在对她的意义,不再是甜蜜沉沦的爱情,而是锋利的窝心一剑。
而且,只是这两个字,就束缚住她全部的行动。
她不由得一再责怪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修炼成人呢?以至于现在的她,功力尚浅,还不足以和全凤国为敌,甚至连玄澈都打不过,只能乖乖地听人摆布。
“陛下,沿海十三省送来了公文。”
凤皇被人抬去批阅奏折了,殿内所有的侍女也撤了下去。
她颓然地叹气,跌坐在镜子前,用力扯下头上厚重的凤冠,而礼服由于厚重繁复,她想立刻脱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水晶般的镜面忽然升起一片迷雾,镜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的脸如优美的画,带着诗一般的迷茫和忧郁望着镜外的世界、镜外的人。
妩媚本是低着头的,但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时,赫然呆住。
“玄枫?!”她惊呼出声,扑到镜子前,眼中看着他俊美的面容,手指触摸时却是冰冷的镜面。“你来看我了,对吗?你来救我的,是吗?你真的也在挂念着我的安危吗?”
她连声呼唤着,眼泪已如泉涌。
原本以为她对爱情的期待已然死绝,直到再看见他的脸才知道,要想断绝一份感情,比结束一段生命要难上无数倍。
玄枫的嘴唇翕张,似乎急切地在说什么,但她怎样用力倾听都听不到一个字。
迷雾渐渐散去,他的面容不再清晰,转瞬而逝。
“不!别走,回来!”
她忘情地狂喊惊动了守在门外的侍女,当侍女们惊慌地跑进来时,只看到她哭倒在镜前,铺张在地上的礼服无力地垂开衣角,暗红的颜色在烛光摇晃的大殿内,显得分外悲凉。
重重地一拳捶在镜子上,镜子顿时四分五裂,镜片扎伤了那只愤怒的手,手的主人却对四溢的鲜血浑然未觉。
“三哥!”玄澈急忙拉住他的手臂。“何必要这样伤害自己?你看到了,她很好。”
“你认为这叫很好?”玄枫的眸子利如鹰隼。“告诉我,为什么她会穿嫁衣?她要嫁的人是谁?”
他默然一瞬,“你应该知道答案。”
“是太子?!”玄枫骤然怒喝,“凭什么?父皇凭什么作这样的决定?难道眼看着大哥抢夺别人的恋人一次还不够?还要他背上更多的罪孽吗?!”
玄澈轻声说:“这是父皇的决定,你应该相信父皇,他从没有做过愚蠢的事,他这么安排必然有更深的用意。”
“他只是想断绝我的意志,打击我的决心!”原本白皙的面容充斥着激动的血红色,玄枫已不再冷静。
想到父皇上一次旁敲侧击地暗示,他已经可以确定,父皇是准备继放逐玄钧之后,再一次放逐他,以保住那个平庸的太子。
为什么?只因为玄煜的出身高贵?因为他的母亲是凤国的皇后?因为在他出生之夜,皇后因难产而死,父皇即昭告天下,这个太子会是本朝唯一的太子,永不废弃?哪怕他是平庸的,哪怕他没有能力承担起凤国皇帝的权利和义务?
“十年前我就曾经告诉过你,我是不会甘心的。”玄枫幽冷地笑,笑得深沉且冷酷,“父皇的错误不能一犯再犯,我必须用行动告诉他,他犯的错误是多么的愚蠢。”
“三哥!”玄澈短促地喝止,“你不要昏了头,她不过是一个妖精,”
“但她却是这世上第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人,”玄枫冲口而出,激动得手指微颤。“除了母亲,这一生有谁这样关心过我、爱过我?而母亲的爱分给父皇、分给你,留给我的只是稀薄的一片。她的心却是全部给了我,她为我可以牺牲一切,我为了她,也同样可以!”
他盛怒之下拂袖而去,玄澈追出去几步后,停顿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本以为可以很好地计算一切,因为修行,他比其他人更早知道了天命,但三哥的反应依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为了情,三哥要放弃自己苦心经营十余年的计划。
为了那个妖精,即使人妖殊途,他还是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地冲上去,不计后果代价。
孽缘孽缘,即使明知足孽,却依然是缘。“缘”字是上天入地,入神鬼妖都不能抵挡的诱惑呀。
玄煜可能是这世上最郁闷的新郎了。
从天上平空掉下来一个身世如谜的新娘,无论他怎样追问,父皇都不肯说出这个女子的来历,只说:“唯有她可以保住你。”
这样神神秘秘的一句话,不仅不能平息他心中的困惑,反而将他的疑虑吊得更高。
太子大婚自然是全凤国的大事,这几天到太子府送礼道喜的宾客车马,络绎不绝。玄煜忙得昏天黑地,不只一次在心中咒骂这个突然出现的新娘,给他的生活带来太多的麻烦。
他才不信一个女人可以保住他。保住他的什么?性命还是地位?
他的地位取决于父皇的意愿,取决于父皇身后,他和玄钧不可避免的决战。一个女人能做什么?又做得了什么?
“太子,五皇子派人送来了白玉如意一只,说他今日不大舒服,就不亲自登门道贺了。”
属下把玄城的贺帖礼单送上,玄煜瞥了一眼就丢到一边,“知道了,告诉他的人,让他们王爷好好养病,改日我再去看他。”
站起身,他甚至没多看一眼贺礼。
玄城在他心中只是个爱玩的孩子,听话易教,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是心还是向着他这边的,所以他对玄城的行动并不是特别在意。
倒是玄枫,近日每每面对时,总令他越来越有焦虑之感。
到底是哪里不对?是父皇对玄枫的亲热器重让他不安?还是玄枫超脱外表下深不见底的心令他怀疑?那天那只神鸟也奇怪,玄城问的本来是谁可以做凤国的下一位皇帝?为何他最后会选择攻击玄枫?难道神鸟是暗示……
抬眼间,他看到在不远处帮忙张罗的檀一凡。
玄煜悄悄把檀一凡叫到身边来,“一凡,老三最近有没有特别的举动?”
“三皇子?没有,他还是常去书院文馆,偶尔见一见当世有名的文人,弹琴作诗,如此而已。”
檀一凡的话让他稍微定了定心。也许是玄钧的步步进逼,让他过于多疑了吧?
“老二那里呢?有什么动向?可曾确定当日入城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还是不能确定。如果是他,他去的地方都是他的心腹和亲信所在,那些地方管理森严,口风很紧,毫无透露出半点消息。”
他故意将玄钧的事情说得半真半假,让玄煜这边着急害怕,搅乱心神。
“陛下的寿诞日,二皇子不是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