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离京,现在转眼换自个落魄,反倒还要女儿接济,这人生变化,教人始料未及,更让她在女儿面前难堪得抬不起头来,如此她哪还敢真厚着脸皮的跟画眉走?
“洪夫人,上轿吧,画眉没娘多年,你难道不想藉此机会,补偿她失去多年的母爱吗?”不知何时,燕子飞领了顶轿子过来。
罗香乍见他,更无颜以对了。
“娘,少爷说得没错,娘若认为对不起我,就搬来跟我同住,帮着我照顾少爷,这就是对我最好的补偿了。”画眉也说,然后对着燕子飞相视一笑。罗香既感动又感恩,当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画眉只好主动将她推进轿子里,要轿夫直接将人送回府中。
这之后,画眉与燕子飞相偎而行,一起漫步回家。
画眉挽着他的手臂,“少爷,谢谢你了。”她由衷的道谢。
他淡笑,“谢什么,这是应该的。”
“不,娘的事逼得你与太子交易,被迫得多忍受两年这种惊心胆跳的生活。”
他已对她解释过所有发生的事,她能谅解,也了解到太子的行径非常人可以扶持,他多留京的这两年,安危实在让人担忧,而这都是因为她的请求才造成的结果。
燕子飞停下脚步,捧着她歉疚的脸庞。“别在意了,反正我们本来就打算在此待上两年的不是吗?现在只是按照原订计划而行罢了,而待在京里的这两年,我会明哲保身,便能平安度过的。”他安抚她道。
“可是……我瞧太子十分仰仗你的治国策略,而他的为人又极为阴险,你确定两年后他真肯如约放人?”
他轻笑。“放心,届时他会放人的。”他故意说得轻松,不让画眉再多添忧虑,但暗自盘算,未来两年可得与太子大斗法方能顺利脱身了。
赵相印失踪了,是在殿前大学士燕子飞荣退,风光归乡的途中不见的。赵彩云一知晓此事,立即哭花脸的指责是两人嫌赵相印碍眼,不知将她藏到哪去,故意不让她回来的,一直哭闹不休。
不过就在半个月后,赵相印却平安归来,而且还是由锦衣卫的人亲自送回的。
燕府内堂里,燕华竹身子日渐衰弱的躺在软榻上,原本黯淡的眼睛讶异的睁大,“你说相印是太子带走的?”
“是的,他以为相印是画眉,便绑了她,希望能威胁我继续留京。”燕子飞解释。
“啊?!太子竟做出这等绑架的事情?咳……我……我明白了……咳……所以你才故意要画眉先一步回来,让太子以为与你一道走的相印是画眉,让他绑错人?”燕华竹一想就通的说。
“什么?你这是故意让相印被绑的?!子飞,你太过分,万一咱们相印让太子一怒之下斩了,那可怎么办?”赵彩云听了大怒,一旁的赵相印更是气愤难消。
燕子飞抿笑,“放心,太子不会杀她的,瞧,她不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吗?”
“可是,子飞,我听说太子为人可怕,你怎能笃定相印被绑后还能平安回来?咳……”连燕华竹也不太赞同儿子牺牲别人的做法。
燕子飞忧心的看着父亲越来越虚弱的病体,上前拍抚了他的背。
爹的身子比两年前糟了许多,容貌也更苍老了。“我当然笃定,因为太子想抓画眉的目的只是想留下我,根本无意伤人的,尤其在发现抓错人而我又已顺利回到苏州后,除了懊恼外,也无法可想,自然会放人。”燕子飞料事如神的道。
他与太子相处的这两年,让他极为了解对方,太子的阴狠只用在对他有威胁的人身上,赵相印对他来说无用,更无威胁,况且心中又还存着让他回京的打算,不会真下手杀人的,这就是他为什么敢这么放心的让赵相印当饵被绑,好让画眉能顺利归来的原因。
“咳……你这是与他相斗,不担心他报复吗?”燕华竹还是很担心,两年前的宫变吓坏他了,这才明白太子的恐怖,当下就后悔逼儿子留京,就怕儿子不能平安归来,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儿子终能离开那是非之地,高兴之余,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会的,他其实知道我淡泊名利,并不想逼我太紧。”
燕子飞心知太子对他极为赏识,尤其这两年已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然而洪大人的前车之鉴不远,让他不得不对太子的交好保持距离,而太子也清楚他的想法,态度是由着他的,并不激进相逼。这回他坚持回乡,还使了计,相信太子知道后也只是无奈的哼声,应当不会再苦苦相逼,只等他哪天“想通”再回京。
“嗯,既然你在京城的事告了一段落,回来的时间也巧,再过两个月你就满二十了,这次的冠礼仪式,爹要为你盛大举办。”燕华竹骄傲的道。
这时画眉刚好端着碗汤药进来给燕华竹,听了他的话,看了燕子飞一眼。
他无奈的一笑,“爹,你身子不好,不过是个仪式,只要简单办办就成了。”
“那怎么成?你的成年礼是大事,怎能草率,再说,冠礼之后你与画眉的事也该要接着办了。”
他话一说完,画眉马上低下头,小脸红通通了。
赵彩云姑侄则是恼怒极了,可这回再无理由劝阻,只能瞪着画眉偎在燕子飞身边,笑得像朵娇羞的花儿。
“少爷,你上绣庄去,怎么忘了带账本,这怎么与账房核帐啊?”画眉抱着迭厚重的账本追了出来。回来后发现老爷的身子真的很不乐观,所以绣庄的事理所当然的全数转交由燕子飞在处理,他这几天刚接手,八成忙昏了,竟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了。
他尴尬的接过账本。“谢谢了。”抱紧了账册,表情变得若有所思。是啊,他怎么会忘了……
“你喔,是不是太累了?晚上早些回来,我炖些补品帮你补补。”她笑说。
他嘴角衔了抹笑,“别忙了,还是你跟着我上绣庄吧,我想你陪着。”他牵过她的手,撒娇呢。
画眉酣红了脸蛋。“嗯,好呀!”这家伙是算准她的心思了,知晓她在府里无聊,是存心找机会带她上外头逛逛的。
“少爷,启军少爷与咱们约好要见面的事,你没忘吧?”她随他一起出门,在路上随口问。
“嗯……约在什么时辰?”
“就明日午时啊,他托人送信说,咱们回来后还没与他聚过,约咱们一起用膳,钦,这还是你昨晚回来后告诉我的,怎么反倒问起我了?你又在考我吗?”他们时常玩考问的游戏,他说是要刺激她的脑袋,还说记性是可以训练的,有一天要把她训练成跟他一样的金头脑,这样两人生的孩子铁定是双料金头脑。
呵呵,这哪可能啊?
他是天资聪颖、天赋异禀,她呀,再怎么练,恐怕脑容量也只是他的一咪咪,练不成金的。
“嗯……好玩嘛!”
“哼,我瞧你是喜欢看我笑话,见我笨笨的你最开心了。”她皱着鼻头抗议道。
燕子飞一手抱着账本,一手揽过她的腰,笑得得意。“谁教你这么讨喜,一跳脚,就更可爱了。”他确实喜欢逗她。
“你,可恶啦!”她气得转身朝他手臂重重捏下,他痛得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画眉,你这是在做什么?成何体统?!”正巧赵彩云外出经过,见两人打打闹闹,画眉还当街动手,当下立即下轿骂人。
见赵彩云出现,画眉立刻缩成一团的躲在燕子飞身后。糟了,她忘了这是在吴县,可不是在京城了,容不得她像在京城无人管时,可以时时刻刻与他打闹。
“夫人。”她心想惨了。
赵彩云瞪着人,就讨厌她那副小媳妇的模样,虽然自个儿真的是位恶婆婆。
“不象话,当街捏男人,燕家的脸都要教你丢尽了!”
“对不起。”她吐着舌头说,眼角瞄见燕子飞竟然在对她做鬼脸,她咬着唇,差点没笑场,这要笑出来还得了,夫人不剥她的皮才怪!
“哼,站没站相,坐没坐姿,真不晓得子飞看中你哪一点?一点品行都没有,只会给咱们丢脸。” 赵彩云继续骂。
这话画眉以前听惯了,没往心里去,可是燕子飞可是相当的不高兴。
“大娘,画眉十岁就受咱们调教,她若没教养,也是咱们的责任,你说,咱们的品行有这么糟吗?”
这话说得赵彩云满脸难堪,气得脸上胖肉乱颤。“好,你就知道护着这丫头,哪天这丫头要闯了祸,就别怪我『教』得不好!”
“那可要大娘放心了,画眉本来就由我负责,她的事不劳大娘烦心。”
“你!”她气结,暗想画眉这丫头就不要落入她手中,要不她一定会教这丫头好看!
赵彩云气呼呼地走人,她身子胖,笨重的爬上轿,一上轿,轿子沉了沉,轿夫吃力的左右晃了两下才抬起来。
见着走远的轿子,燕子飞还在笑,画眉扯了扯他的袖子。“你这是何必?以后别为了我顶撞她吧!”她懊恼的说。
夫人很会记恨的,京城回来后,就常暗地找她麻烦,虽不敢对她动刑,但小仗俩不少,最近常趁少爷不在支使她去洗衣挑水的,不然就是唤她去“推肉”― 帮她按摩,将她一身肉推完往往教自个儿都虚脱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这回又得罪她了,想来自个儿又要受罪了。
“怕什么?她若敢找麻烦,你跟我说,我为你讨公道去!”燕子飞正色的说,就怕她受欺侮不讲,自个吃闷亏。
她苦笑,“知道了、知道了,总之,你别再为了我和她起冲突就是了。” 怕他瞧出端倪,她避开他的目光说。
但她心头甜甜的,这全府里夫人只怕两个人,一个是老爷,一个就是自个儿的男人,幸亏有少爷可依靠,夫人再苛刻,也不敢对她做出什么真正不利的事。
画眉挽上他的手臂,觉得有个男人能依靠真好,现下两人虽尚未成亲,但日子过得恩恩爱爱,比任何真正的夫妻都要幸福快乐。
她衷心的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一辈子。
燕子飞低首见她笑得像蜜糖,心念一动,拉着她往旁边的暗巷走去。
“少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别吵。”站定巷子,热情的双唇重重复上,她抵着他,被吻得昏头转向。得了空档,她喘息的道:“夫人才说教过,你这是!”
“多嘴!”嘴又被堵住了,这回她学聪明了,不再啰哩啰峻讨骂挨。
今儿个是燕子飞受冠礼的日子。
所谓冠礼,是指男子的成年礼,男子在未成年前束发而不戴帽,到了二十岁才由长辈为其梳发并戴上新帽。
这仪式依燕华竹要求,办得极为盛大,几乎全苏州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而燕子飞本就是地方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人物,就连一般的市井小民都抢着一睹他的丰采。
但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冠礼一结束,燕家大门却反常的立刻紧闭起来。
这会燕家人全集聚在一间房里,连出嫁多年的燕怡君以及大前年出嫁的燕怡淑都回来了。
众人脸上没了外人在时的笑容,全沉肃着脸屏息以待,就怕燕家的大家长撑不过今晚了。这场冠礼仪式在燕子飞一早得知父亲病危后,本来要取消的,但燕华竹撑着一口气,说什么也要亲眼见儿子成年,亲自为他梳发戴帽,为了不逆他的意,燕子飞这才含泪继续。
燕华竹由人搀扶着爬下床,勉强撑着为儿子完成了仪式,心愿已了,宾客散尽后他便头一栽,倒下了。
此刻他不省人事,大夫摇着头离去了,家人面色凝重的围在左右,随时等待着他撒手人寰的一刻到来。
燕子飞与燕华竹父子俩感情深厚,燕子飞跪在床旁,泪流满面。
打他一出生,爹就将全副精神放在他身上,慈爱得无与伦比,虽明白这些年爹身受病痛所苦,身体早已不堪负荷,该是离开才能享福的时候,可他就是舍不得这份父子之情,若有来世,他愿用尽方法再做爹的儿子!
画眉伴着跪在他身边,红着眼眶的望着他,太清楚他心中有多不舍,此时他最需要的是陪伴而不是言语的安慰。
深夜,房里传出众女眷的悲哭声,燕家的大家长无可挽留的走了。
这一夜,天空降下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冬雪,燕子飞悲戚不已,对生命的消逝感到无比害怕,任他再聪明,也无法轻易释怀这种生死大事,画眉抱着他,陪哭到天亮。
隔日雪深至膝,好一场冻人的深雪!
四个披麻带孝的女人集聚在赵彩云屋里,一脸惶惶然。
“娘,爹这一死,家产全由那小子掌控,他可不是省油的灯,对咱们可不会大方的。”燕怡君焦虑的说。
她夫家近来生意不顺,频频要她回娘家调头寸,爹在世时,总比较好开口,这会爹走了,要她向与自个儿不亲近的弟弟开口,总觉得难堪。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教你们的娘命苦,生不出个亲生儿子来依靠,如今老的走了,就得受那女人生的儿子的气。”赵彩云捶胸顿足的哭啼。
“娘,现下要紧的是,爹一死,子飞依俗得在百日内娶亲,否则就得守孝三年,我瞧子飞对画眉难分难舍的样子,要他再等三年是不可能的,八成会决定百日内就成亲,这么一来,画眉就真的成了这宅子的女主子,娘,咱们从前没给过她好脸色,这会她一当家,我与大姐是出嫁了,她整不了咱们出气,可是你与相印就惨了,她不会放过你们的。”燕怡淑危言耸听的道。
赵彩云与赵相印相视一眼,赵相印连冷汗都落下了,她已二十二了,早过了女子该成亲的年龄,如今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燕华竹一死,燕家完全由燕子飞当家,他为了避免纷争,不想惹得画眉不高兴,定会要送走她的,可她又能到哪里去?
“姑妈,我爹娘那早已摆明不收留我,你不能再让他们赶走我,若真要我走人,难道要我去剃头出家?”赵相印恨道。
“放心,那丫头不放过咱们又如何?我早有盘算,料定老爷一走,那小子定急着娶她进门,在这之前,我就不断对那丫头下马威了,要她别以为做了燕夫人后就能骑到我头上来,其实那丫头也还算老实,谅她也不敢对我嚣张。”赵彩云逞强泼辣的说。
然而几个女人心知肚明,她不怕画眉,却很怕燕子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