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心头没来由的一抽。
像她这样绝色又特殊的女子,有思想有深度的皇兄没理由会不喜欢的。
凤尔霄一想到她极有可能会雀屏中选,成为自己的“皇嫂”,不知怎地,他胸口微微发闷,脸色迅速黯淡了下来。
商绿羽先是讶然地望着他,看着他小男孩般失望落寞的神情时,心儿不禁起了悸动。
明知他跟世上所有臭男人没两样,明知他上次就恶劣地耍弄了她一回,明知他和她根本就不可能成为朋友,可她却依然没法不被他的眼神、心绪,他的笑容与烦恼所深深牵动。
她咬着下唇,眼神不自禁软了下来。
“我不是。”她凝视着他,口吻淡然如故,但那三个字却带给了他大大的安慰和鼓舞。
“真的?”凤尔霄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
“对。”在这一剎那,她选择了说谎。“我只是亲友,进宫看热闹的。”
别人会怀疑这样的鬼话,但拥有赤子之心、性格坦率──实则是头脑简单──的他肯定会相信。
“太好了,太好了!”他兴奋得一把握住她的双手。
果然。
“好什么好?”她脸颊泛起隐隐酡红,口气却还是这么不饶人。
“不知道。”他咧嘴傻笑。“反正就是很好就对了。”
商绿羽对他直接的反应和单纯的回答有些啼笑皆非,可是望着快乐的他,她的心头却浮起一股暖暖的、热热的,无以名之的奇异感觉。
“来,药已煎好了,快趁热喝,我喂你。”
凤尔霄亲自端过烫手的药碗,徐徐地吹凉药汤。
“王爷折煞小女子了,”商绿羽怔怔地看着他,苍白小脸染上一抹红晕,伸手欲接过碗。“我自己来便行。”
“不行!”他浓眉一挑,坚持地道:“你身子还虚弱着,不宜妄动,这种小事就让我来。”
“不过是喝碗药罢了,能劳动得了几分气力?”他对她呵护备至的种种行止,惹得她心底满溢着说不出的酸甜惆怅滋味。
她不想承受他的情意,更害怕自己会错认他的情意。
“别跟本王争。”凤尔霄舀起一匙子药汤,送到她唇边。“来,张口。”
她微窘,大感不安。
“不张口,待会儿本王就用灌的啰!”他假意威胁,眼神却很温柔。“灌蛐蛐儿你瞧见过没有?”
商绿羽一怔,险些失笑,总算及时咬住下唇。“是,真是吓人得很,我怕了王爷了。”
“乖。”他满意地咧嘴一笑,“来,吃药。待吃完药之后,我再让人送些好吃的桂花糕、玫瑰松子糕来让你甜甜口。”
“王爷过虑了,”她喝完了整碗药汤之后,才开口淡然道:“我不是小孩子,不怕苦。”
他眼底闪过怜惜之色。“可本王怕你吃苦。”
她闻言一震,迅速抬眼,怔怔地望着他。
“呃,我的意思是……”凤尔霄一张俊脸忽然红了起来,清了清喉咙才道:“反正霄王宫里美味的甜食糕点多得很,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别跟本王客气就是了。”
她眼神一黯,自失地蹙起眉心。
是啊,她可不正是错听了、误会了吗?
“谢王爷。”深吸一口气,商绿羽的心再次冷硬了起来,口吻淡然无波。
凤尔霄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是他想太多了还是怎地?怎么觉得她好像又变得飘忽疏离遥远了起来?
他抓抓脸颊,闷闷不解。
日头偏西,天色已近黄昏。
真个是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
苦药喝完了,甜糕也吃过了,宁馨的好时光也该结束了。
也许,这也是她生命里最后一个平静的黄昏了。
商绿羽望着窗外西移的阳光,冲动地开口:“王爷,可以请你带我出宫看看今日城外的晚霞吗?”
这是她头一次向人提出请求,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凤尔霄一怔,随即点头,“当然可以啊!”
看着一张小脸瞬间绽放光彩的她,他不禁深深迷惑了。
不过就是去城外看晚霞这么简单的小事,就能够令她这么欢喜,她平常究竟过着什么样的可怕乏味日子啊?
凤尔霄虽想不透,但是就冲着她喜欢的份上,他拍了拍胸膛。“甭说今日了,就算你日日想看,天天要看,我都带你去,绝不食言!”
商绿羽怔怔地望着他,眼眶奇异地感到发烫起来。
“只要今天就好。”她压下心湖里涌起的感动,低声道:“谢王爷高义成全。”
“跟我客气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呃……我们还是朋友吧?”他突然有些担忧地问。
她望着他,心头酸甜苦涩齐涌而上,不禁勉强一笑。“是,还是朋友。”
他咧嘴一笑,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到现在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叫你喂吧?”
“我姓商,”她嘴角微微上扬,语气温和,“参商相待的商。”
他毋须知道她的名字,因为过了明晚,她也不再有存在于这世上的理由了。
“真好听的姓,那什么名儿?”他深深凝视着她。
“没有名。”她迎视他炽热的目光,心头悸动。“就是小商。”
“小商……”他情不自禁轻轻反复回味,“你是小商,那你往后也别叫我王爷,我就是阿霄。”
“小商与阿霄?”她挑眉,戏谑道:“听起来像不像两个在街市上卖菜的小贩?”
“是比较像两个走鸡斗狗、混迹市井的泼皮吧?”他咧嘴回道。
商绿羽及时咬住下唇,忍住了险险逸出的笑意。
“王爷真风趣。”她哼道。
“是阿霄。”他强调。
“是,”她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阿霄’王爷,您真风趣。”
彷若寒霜乍融,她眼底那抹娇媚之色,令人为之神夺。一瞬间,他竟浑忘了呼吸,忘了心跳──
他明亮的黑眸痴痴地望着她,半晌后才回过神,努力抑下阵阵心猿意马,清了清喉咙,道:“那咱们动身吧,我让人给你备轿。”
“骑马好吗?”她脸上笑意消失,带着一丝走投无路的急切。
她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可你身子弱,怎禁得起颠簸?”况且她身上的奇毒尚未解,万一身子有个什么闪失……
“我很好。”商绿羽望着他,语气稍嫌急迫。“可以骑马吗?”
本以为她这一生再无缘见到宫外的阳光、呼吸到宫外的气息,幸亏天可怜见,他的出现带给她一个再度享受自由时光的最后机会!
所以她不愿再蹉跎了。
凤尔霄注视着她急切的眸光,自然心软。“好,就骑马,但是咱们俩必须共乘一骑。”
“我懂得骑马的。”她莹然如玉的脸蛋浮起一抹红晕。
“不成,”他摇着头,“我不放心。”
“王爷──”
“是阿霄。”他抱臂瞅着她,心意已决。“要嘛就乘轿,否则我带你骑马,二择一。”
可是两人共乘一骑,那就表示她得坐在他前头,背靠着他的胸……商绿羽脸上红晕漾染得更深了。
不,不行。
她张口欲再争取,他却瞥了眼窗外逐渐西斜的日光。
“喏。”他浓眉微扬,“太阳就要下山了。”
意思是再争论下去,只怕就见不着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的丽景了。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只得点点头。“好吧。”
第六章
京城东门外绿郊。
放眼望去尽是绵延不绝的大好青山绿水,几户农家小屋点缀其间,衬着西方五彩缤纷、嫣红奼紫的万丈霞光,偶有点点寒鸦西飞归巢。
晚风习习而来,坐在马背上的商绿羽痴望着这绝艳的漫天晚霞,心底震撼得难以自禁。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黄昏。
朝后,也该无憾了。
“这里是京郊知名的‘挽霞坡’,从这儿望去的晚霞是最美的。”凤尔霄大掌稳握着缰绳,倾身向前为她指出方向。
商绿羽下意识侧过脸,从闪电策马出宫奔驰到这里,始终紧绷不安的身体好不容易稍稍放松,一听见背后那浑厚男性的嗓音,感觉到那无意间紧贴而来的强壮胸肌,玉背敏感地一僵,又开始心慌意乱、紧张了起来。
一颗心纷纷乱乱,羞羞惶惶,明明就不该悸动,偏又怦然得厉害。
可商绿羽啊商绿羽,今夜之后,你和他之间的缘分──不管是朋友,或是其它更幽微隐约不能言明的情意,终将一刀两断,灰飞烟灭!
此刻,是最后一次她可以和他这么宁馨温和的说话了。
许是因为这样,一直以来,惯常冷情压抑自我的商绿羽,在这一刻突然再也不想隐藏所有的心绪和感觉了。
“告诉我,你父皇是个好皇帝吗?”她冲口问道。
“是!”凤尔霄一愣,随即正色道:“我父皇自然是个好皇帝。他老人家关心贫苦,爱惜百姓,既要忧谷贱伤农,又要怕谷贵伤民,对于民疾民伤,无不处处在心。”
她怔怔地注视着他。
“在他老人家的治理之下,国富民强,丰衣足食,四海升平,这些都不是华丽不实的虚言妄词,而是铁浇的事实,铜打的江山;所以我可以骄傲地说,我父皇是难得一见的好君王。”
她依然默然。
他蓦地警觉。“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丝飘忽的笑。“我只是好奇罢了。”
凤尔霄有些疑惑纳闷,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那你爹呢?”
商绿羽陡地一震。
“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兴致浓厚地追问:“他也像你这么……外冷内热吗?”
“我爹……”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未见他笑过。”
“原来是他带给你这种不良习惯的。”他打趣道。
她嘴角微微牵动。
“那你娘肯定很慈祥。”他想当然耳地笑道,“不都说严父慈母吗?”
“我娘是个温柔却懦弱的女子,她……”一向喜爱活在自己的悲剧里,远胜过喜爱她的夫婿和女儿。
“她怎么样?”
“她……”商绿羽喉头发紧,随即硬生生改口:“是知名的大美人,容貌更胜我三分。”
他摇头,“我不信。”
她愕然地望着他,“你不信?”
“我没有轻视伯母的意思,只是我很难相信这世上还有长得比你更美的女子。”他老实地道,“本王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商绿羽睁大眼,瞪着一脸真诚坦率无欺的他……好半天后,双颊悄悄涌起了娇红如醉的霞色。
简直比晚霞还要动人……
他一时看呆了。
“瞧不出王爷原来也这么擅长油嘴滑舌。”可她的心窝却因为他的话,变得出奇地暖,出奇地甜。
“本王从不打诳语。”他抬头挺胸,理直气壮。“说一句,是一句!”
“但是王爷这次可真错了,”她唇畔闪过一丝笑意。“我娘国色天香,艳冠绝伦,当年还受誉为江南第一美人;就算如今年华老去,仍旧不减其色。”
“那令尊该是打败了众多敌手,这才抱得美人归的吧?”他摩挲着下巴,不禁遥想当年盛况。
“我爹……”她眼底笑意瞬间消失了。
商绿羽想起入宫前,娘亲哭得梨花带雨地向她诉说当年事……
字字句句,惊心动魄,胆战气寒。
饶是凤尔霄粗枝大叶,仍旧感觉到每每提及“爹”这个话题时,她神情便有些异常。
“我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难得敏锐地盯着她,“或是提了什么不该提的人?”
“没有。”她答得有些急促,勉强一笑。“我爹和寻常人家的爹没什么两样,就是个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一家之主。”
“那为什么我总觉得你非常不喜欢他?”
商绿羽瞪着他,一时气结。“王爷,你可以再婉转一点啊。”
“那就是叫我虚伪了?”他浓眉一扬,洋洋自得道:“那怎么行?本王这一生光明磊落,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明刀明枪明着来,从不屑迂回婉转耍阴招──”
“是是是,”她没好气地截口道,“像我们这等无知小女子自然是比不得您这样的昂藏大丈夫。”
“倒也不是这么说的,”他咧嘴一笑。“人是各有所长嘛。”
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她真是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该说他是大智若愚,还是纯粹就是头脑简单?
但是她真的很羡慕他,不必面对这么多生命中的莫可奈何。
商绿羽凝视着他,突然害怕了起来。
万一他知道她即将伤害他最亲近的人,并且会因此毁灭他原本幸福的世界,那么他……
她再也不敢往下想。
商绿羽被霞光映得微微绯红的脸蛋,突然变得惨白了。
“王爷,日已落,”她压下心里的冰冷与凄怆,毅然道:“我们该回宫了。”
“你现在就想回宫了吗?”
“不是‘想’,而是我‘必须’回宫了。”她苍凉一笑。
“可京城里夜晚的市集热闹极了,我以为你有兴致去瞧瞧。”
他不想这么快就带她回宫,他想带她去尝遍各种好吃的东西,看各式有趣的玩意儿,甚至买些漂亮的发簪送给她。
她一定会喜欢的!
凤尔霄脸颊微微泛红,心下难抑阵阵兴奋感。
“多谢王爷。”她眼底闪过一丝脆弱的想望,随即又复黯淡而逝。“我很想,但我不能。”
“怕你爹娘生气吗?”他自告奋勇道:“他们现下住哪一处宫阁?本王可以亲自去问他们──”
“不,他们不在宫里。”她急急开口,“他们……也不住在京城。”
“那……”
“王爷,我真的该回去了,否则我……我妹妹会着急的。”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她是宫里的才人,我不想她为难。”
“你妹妹是宫里的才人?”他把握机会的追问,“哪一苑?哪一位?那么你这些日子便是和她同住的吗?”
问清楚,他朝后就不怕再找不着她了。
商绿羽被问得连连招架不住,脑中一片空白,只得使出自己最拿手的那一套──
“这与王爷无关。”她脸色一冷。
“又来了,又开始拒我于千里之外,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