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汶笑了。任何事情出现,他也不奇怪:他也许已经预料到了这种行为,还有今天晚上发生的每件事。“什么?”他问。“你是不是怕再走近点儿会有什么凶猛的东西被放出来袭击你?”
“也许。”他说,并且看起来他相当认真。
得汶费力地拖着他的衣箱从车里出来。“给,”他边说边从前车窗塞进去三美元。他有点生气了,他已经厌倦了这些人的让他神经紧张的行为,“不要再盼着小费了,我不想给你。”
“不要紧。我只希望你不要忘了我的话。”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汽车掉转方向沿来路开回去了,只留下孤单的孩子,站在一道月光里,轻轻的雨雾模糊了他的脸。下面,单调的波浪声淹没在疾速下山回村的出租车的呼啸声中。
得汶抬头看着前面的房子。另一束灯光出现了:在塔楼最上面的一个窗户上。“那里,”他说,“这地方将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还得往前走,他希望他能相信那些。他一只手紧抓着衣箱,另一只手握着衣袋内的圣安东尼像章,黑暗中他吹着口哨,并提防着邪恶的精灵破坏他快乐的节奏。
苏胆子很小。过去在考斯—詹克森,有一天,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得汶、苏和托米和另外几个平常一起玩的人。他们喜欢恐怖电影:《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干什么》和《尖叫》。每当音乐渐渐地传出来时,苏的神经极度紧张,这时在黑暗中得汶把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使她放松下来。一次,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穿过教堂边上空地的走廊,仅有的光亮来自石头墙上每隔几码一个的昏黄的灯泡。大家知道走廊里有蝙蝠出没,它们那尖锐的叫声比它们光滑的翅膀拍打冰冷的石头的声音还令人恐怖。苏一听到蝙蝠的动静就抱着头跑,并恳求得汶跟着她。但是这种小动物却使得汶很着迷。他看它们的眼睛:在阴影中像小红火星。
得汶记得,每次苏真的害怕的时候,她都是自己不停地哼着歌或是吹口哨。“她将从山的那边绕过来,当她来的时候……”或“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即使在夏天最炎热的天气里也是这样。那些歌曲很有效:好像蝙蝠会被哄着睡觉;幽灵羞愧地藏了起来;魔鬼都被赶入地下,这些都是因为一个年轻的弱女子。
现在得汶自己吹着同样的小曲。因为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害怕了。当他向这座大房子走近时,他感到热量在积聚。他能听到背后的风声——不是那个指导他的声音,而是另一种声音,是他六岁时在壁橱的黑暗中盯着他的那双眼睛发出的声音。
他在距离前门不到两码的地方停下来,向上看,通过生锈的大铁门的缝隙,他能看见这所住宅的道路是呈螺旋形上升的。乌云已经散去,月亮照亮了整个天空。现在有充足的光让他看清这所房子的正面:石头由于多年海风的侵蚀变得又黑又滑,房子的木料是像石头一样的乌木:既黑又旧,上面有一层海盐积聚而成的硬壳。无论有没有乌鸦,得汶觉得这房子恰如其分的名字是:乌鸦的黑翅膀。像中世纪法国大教堂一样的巨大的怪兽饰从屋顶上伸出来,可怕的利爪和长着翅膀的怪物,就像得汶所知道的,这一切都太真实了。
随着他的接近,一种带着寒意和潮湿的风阻挡着他。“你不可能使我停下来,”他想。“无论如何艰难,我也要到这里找出真相。从我出生到现在一直被隐瞒着的真相。”
他穿过前门,沿着长长的车道向里走。它弯曲着通向主要的入口,又延续到大房子远处的一个小型建筑物那里。他快速向前走以掩饰内心的紧张。他的步子和从他嘴里哼出的用来增强自信心小曲的节奏一样快:“她将从山的那边绕过来,当她来的时候……”
某个人——某个东西——在观察着他。他确信这一点。
“要小心,”那声音出现了。他有些怀疑会有某些长着长长的牙齿和红红的眼睛的疯狂的野兽,突然从车道边的矮树丛中冲出来袭击他。
但是,当他发现观察他的人的时候,他看到那确实是个人。黑暗中的确是双眼睛:月光下塔楼的屋顶上,有一个人——或者,至少,有一个人形,很用心地从垛口的缝隙处看着他到达这里。得汶停下来,觉得身体的重量离开了他,从他躯体里上升并像水汽一样蒸发了。他试着凝神看清上面的人,但无论他怎么看也看不清,那人似乎完全消失在阴影中了。他好像只能在想像中才能见到,似乎不在这里却又无处不在。
他们的目光第二次相遇时,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下面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停止了,得汶耳中心脏的声音都没有了。只有公共汽车上那个老太太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脑海里,像海鸟的嚎叫一样打破寂静:
“在那里,除了幽灵你什么也不会发现。”
第三章夜晚出没的怪物
他不清楚站在那儿看着塔楼过了多长时间,好像是无形的催眠士猛地掐了一下他的手指,把他从恍惚中唤醒。那声音也许存在——但得汶不能确定他真的听到了,或是真的有人说了。也许仅仅是塔楼最顶端的房间的一丝光从一片黑暗中透出来。或是雨又下起来了,用它那潮湿的长舌舔了他一下。
得汶收摄心神,走完最后几步,来到门前,用挂在上面的失去光泽的黄铜门环敲门。声音像是深深的洞穴中发出的回响,以至于他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
打开通向乌鸦绝壁的大门的不是仆人——安德里亚说的他家雇佣的那个孤独的仆人——出乎得汶的意料,是一个美得惊人的女士,看不出她的年龄,高高的个子,修长的脖子,金黄色的头发,下巴骄傲地向上翘起,棱角分明,极富个性。她的头发打着旧式的精致的法国发卷,梳在脑后,裸露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饰物。她的双眼很大,并且两眼之间距离稍远,当她看到得汶站在面前时,睁大双眼眨都不眨地看着他。
“格兰德欧……夫人?”他问。
“是的,”女士回答,并没有伸出手欢迎他或是请他进来,接着又说:“你是得汶吧?”
她说他的名字时加重了语气,并且她的眼睛一直盯在他的脸上。
“是的,夫人。我是得汶·马驰。”
最后,她笑了。“请到里边来。”她转过身,请他进入这个大厦的客厅。“我在找我的女儿,”她说,等他进来后她关上门。“她没和你在一起?”
“不,夫人。我是坐出租车来的。”
“出租车?”她看起来真的生气了。“为什么,今天早晨我明明告诉塞西莉,让她和我们的司机西蒙到车站去接你,难道他们没去吗?”
“没有,夫人。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不过,没关系。我顺便在路上了解了一些这个小村庄的情况,并且认识了一些人……”
她严肃地看了他一眼。他突然感觉到,他来乌鸦角的第一个晚上,和村民们的接触是她认为最关键的事。
谁能责备她呢?他想起自己听到的故事,幽灵的传说,对穆尔家庭的敌意……现在他来到这里,传说中的房子,站在没有几个人曾经到过的门口。得汶向四周看了看。大厅上高高的教堂式的天花板,褪色的巨大的玻璃窗——屠龙的圣·乔治——几十只放在铜锡合金枝形大烛台上的蜡烛烘托着一幅肖像,这一切使人联想起古老的教堂。他的右边是铺着古老的东方地毯的巨大的旋转楼梯,大理石地面像是昨天才打磨出来的,泛着明亮的紫灰色的光,墙上挂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肖像,得汶推测他们一定是穆尔家族的祖先:其中一个也许是杰克森,另一个是不幸的艾米丽?
“我对我女儿的行为表示道歉。”格兰德欧夫人说。
“没关系。”
“不,不是这样。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她看了看大厅里的老爷钟。指针指着十点一刻。她抬了抬肩膀,长及地板的绿色的天鹅绒外衣使她的身材显得更加匀称,然后,她向两扇关着的门走去。
“我要和她谈一谈,”她向得汶保证。“现在,放下你的包。我让西蒙把楼上给你收拾出来了。别管他什么时候来,让我们先熟悉熟悉起居室的情况吧。”
她用和她高贵的身份相称的方式打开房门:两只手放在两个门把手上,门应手而开,然后他们一起走进去。里面,壁炉的火烧得正旺,壁炉架的上方是一个看起来很严厉老人的肖像,对面摆放着一个雅致的旧沙发。
得汶明白了为什么人们议论乌鸦绝壁,为什么安德里亚的父母说老杰克森是个男巫。房间里有一个书架,在书的中间放着几个头骨,至少有三个缩小的头,半打水晶球。一套盔甲靠在远处的墙上。整个房间就像一个巫师的密室。
“喔,”得汶环视着四周说,“好酷的房间。”
左边,深紫色的帘子掩映着几扇大玻璃门,从那里能看到魔鬼岩壮丽的风景,月光下急流撞击着下面远处的岩石,波澜壮阔。
“是的,我想是。”格兰德欧夫人说。“我的父亲和祖父都是旅游爱好者,并喜欢收藏,这些小装饰品来自世界各地。”
“太可怕了,”得汶摸着一个头骨说。他的手像触电一样,迅速地缩回来。
“坐下吧。”格兰德欧夫人告诉他。
他们坐在壁炉前,格兰德欧夫人坐在一个有垫子的带扶手的椅子上,男孩子有些畏惧她,下意识地坐到沙发上。浑身又湿又冷的得汶,对着温暖的火炉感觉好多了。他的监护人、格兰德欧夫人注意到了这一点,抬眼看他一下。
“你冷吗?我给你倒杯茶好吗?”
“不用了,谢谢您。终于从风雨中走出来了,我现在好多了。”
“再次向你表示歉意。塞西莉真该挨骂。”
“不,请不要为此责备她。我不想和她有一个不愉快的开始。”
她叹了口气,“我曾试图让她守规矩,但那很难。她太任性了。我想你能敬重这个家族的规矩,是吧,得汶?”
“好的,我会尽最大努力。”
她两手相对,炉火发出的光照在她的头发和脖子上。得汶又一次被她的美貌所打动。他集中精神,想听一听那个声音会不会告诉他一些有关她的情况,但什么也没有。他在房子外面所感觉到的热量和能量都消失了,唯一能感觉到的是炉火的温暖。
“我想你一定渴望恢复你的学校生活。”格兰德欧夫人说。
他耸了耸,“是的,学期中间离开学校是不太好,我想在这里重新开始情况可能更不好。”
“如果需要,我会给你安排个家庭教师来帮助你。我和学校管事的谈过了,一切都安排好了,星期一就可以上学了,你不必担心。”
他笑了一下,“我不担心——一点儿也不。最糟糕的只是我不得不离开我的老朋友们。”
她脸上似乎有一丝同情的神情闪过。“对你父亲的去世我非常难过,得汶,”她温柔地说,“你们很亲密吗?”“是的,夫人。我还是婴儿的时候我的母亲就去世了。我不记得她。我爸爸是我唯一的亲人。”
她点点头。“我明白。好了,无论你在这住多长时间,我们都会很高兴地欢迎你和我们在一起。”
“谢谢您,夫人。”得汶对她的话表示感谢,但是这些话背后没多少真情实感。“格兰德欧夫人,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你和我父亲之间有什么协议吗?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他才把我送到这里?”
她的目光从火上移开,“坦白地说,得汶,没有。当布里得先生打电话告诉我关于监护权的事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吃惊。”
“那时,你可以拒绝呀。”
“是的。”她转过身凝视着他,“但我没有。”
“你怎么认识的我爸爸?你们曾经很熟悉吧?”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推断你父亲从未提起过乌鸦绝壁。”
得汶点头承认,“从没有。直到他临终前。”
格兰德欧夫人站起来,走近炉火,暖了暖手。“我想你父亲觉得我能给你他永远也不能给你的东西。在这里我们会很好地照顾你。”
得汶扫视了一下四周古老的、银制的各种用具和天花板上吊着的枝形大烛台,“是的,我想他是这样想的。”他自己的房子很小,全家只有四个房间:他一个,爸爸一个,一个起居室和一个厨房。父亲尽他所能地做机修和庭园整修工作,他每天不得不闻发动机油的味道,有时还得割草,他的手上总是沾满油污。他开着一辆破旧的别克车,只有一件运动夹克,得汶从未要过任何东西——食物、衣物、玩具——也没有过一个像托米那样的假期,和家人一起去迪斯尼乐园,上雪山滑雪或是去其他好玩的地方。
“这儿有一些规矩,得汶,”格兰德欧夫人说,“并且,我说完后,我希望你能遵守。”她像个女王一样挺直身体。“这是一所大家庭,只有一部分人生活在这里,所以东跨院没有用。决不允许你试图进入那部分房间。明白了?”“是,夫人。”
“另外,我母亲身体不太好。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过她的房间了,我希望你这段时间不要打扰她。”
“好的。”在格兰德欧夫人给他定规矩的时候,他觉得手指尖有点刺痛,他活动了活动他的手指并把它们握在手里。她告诉他这里有些人不能见,有些地方他不能去,这引起了他的怀疑。
并且他意识到,她从未提及格兰德欧先生,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的丈夫。得汶很想知道他突然置身其中的这个家庭掌握着多少秘密。
“你还有个侄子,”他问,“一个小男孩?”
格兰德欧夫人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我的侄子,镇上的人们告诉你的,是吧?他们还告诉你什么了?”
“唔,老实说,夫人,有几个人告诫我不要到这里来。”
她笑了,把身子完全转过来,面对着他。“我明白了,他们告诉你有关幽灵的事,我敢肯定,并且说这里生活着他们不熟悉的,行为古怪的人们。”
“是的,”得汶承认,“他们是这样说的。”
“村里人说我是女巫。但是我对你像个女巫吗?”
得汶承认她不像。
“不要理睬那些有关乌鸦角的闲言碎语,”格兰德欧夫人告诉他。
她走到玻璃门前看外面的大海,与其说走,不如说滑行更合适,她站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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