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如风不悦的咕哝了一句,小楼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顽固?”他瞪着她重复一次。
“我本来就很顽固。”她鼻头一酸,有点赌气的回答。“你到底要不要把事情从头到尾告诉我?还是你根本只是……只是来图个方便!”
“图什么?你这女人──”他脸一青想骂人,却见她眼眶迅速堆满泪水,这下什么话都骂不出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可能早就死了。”他叹口气,不再和她争辩,只搂着她将所有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她离去那日,他便进宫向皇上表达隐退的意愿,虽然皇上百般慰留,他们执意不干了。两人谈到当日深夜,最后皇上见他去意甚决,才放弃说服他留下。
他深夜时回到风云阁,招来四大分行的总管言明将解散风云阁,若愿跟着他,明日清晨便分批出城南下,若不愿离开长安,就将长安中的店面交给他们,让他们依然能在城里安身立命。
不过四大分行的主管皆愿跟随,翌日清晨众人便分批改扮行装出城。他是最后一个走的,因为他知道他一出城必有埋伏,所以拖到夜半三更才施轻功翻过城墙不往南反往北至黄河,然后搭船从水路往洛阳遁走,但一路上仍有杀手追来狙杀他。
所幸他的武功还算不差,所以应付起来是游刃有余;但船行至黄河转洛河水道途中的通济渠时,一批训练良好的船夫操控着楼高三层的大船硬是撞翻了他乘坐的小渔船。
水中早有人埋伏着,他尚能在水中支撑一时,但幼时溺水的恐怖感无法摆脱,以致他难以沉着应付,被人打了一掌。幸好驾小船的人是海龙战家的手下,水底功夫硬是要得,才勉力在多人围攻之下,将他救上了岸。
谁料他刚上了岸,还没喘气,又是一波攻击袭来。他挨掌在先,功力大不如前,许是那些人早算计好了,直到此刻才高手齐出。他为救那名船夫,而以左手硬接那浸了毒的暗器,结果左半身突地一麻,顿了一下──就那么一下,便让他当头让人砍了一刀,那刀也是有毒的。
他急退,脸上胸上鲜血飞溅,左右两方又有刀剑齐来:他本以为命该绝于此地,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紫玉萧挡住了攻势。“我最后看到的,便是青云的紫玉萧。他知道情势不稳,本是要回长安找你,娘骗他说你走水路,他便走水路赶回长安,没想到因此阴错阳差救了我。”
师弟失明时功力就高出他许多,复明后更不用说了,所以三两下就将那些人摆平了。
小楼听得是心惊胆战。吓得脸色发自、眼泪盈眶;一想到他差点就死了,她全身就止不住的直发抖。
他见她吓坏了,忙将之后的事轻言带过,“后来青云带我回洞庭,请白前辈将我身上的伤治好,也解了毒。正巧你托人带消息至洞庭,我便北上回来找你。”
“可是你回来了,却不肯见我……”她一想到就委屈满腹,滑下泪来。
“对不起,我以为这样对你比较好。”他抵住她的额头抱歉的说。
“你又不是我!你……你这个笨蛋!”她吸吸鼻子,打了个隔,却止不住泪。
“别哭了,你哭了整天了。”他怜惜的将她的泪拭去,低声道:“你看你的眼睛又红又肿,我会心疼的。”
“油腔滑调。”她想捶他,拳头到了他伤疤前却打不下去,反摊平了手掌,心疼的轻抚着,然后红着鼻头泪眼汪汪的抬首问:“还会不会痛?”
他抓住她的小手凑近唇边吻了下,然后深情款款的看着她,“不会痛了,已经被你抚平了。”
他对她说甜言蜜语,她反而越哭越凶。直到夜深,她哭累了,才蜷缩在他怀中睡去。
第十章
晨光洒进室内,小楼被刺眼的光线弄醒,一翻身却发现屋子里只剩她一人。
小楼着急的穿好衣物冲出去找他,以为他又再度丢下自己不管,小楼的差点又哭了出来,结果才一开门就撞进冷如风的怀抱里。
“你跑哪去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又……”她紧紧抱住他说不下去。
冷如风喉头一紧,揉揉她的头发,“傻瓜,我不会再丢下你的。”
“真的?别骗我。”她昂首要保证。
“真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骗你。等我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好,我们回南方和娘及知静一起住。”
“他们也在洞庭吗?”
“不是。我之前便要人在杭州盖了栋房子,以后咱们便住在那里。”那里一屋一瓦、一树一亭都是他自己设计的。只是他没想到他还能带着小楼回到杭州,之前他原以为那是再也不可能的梦想。
他紧紧搂着她,感谢上苍。
“听说杭州很美?”她想了一下又问:“绍兴是不是在杭州南边?”
“对,杭州很美。绍兴的确是在杭州以南。”他亲亲她的额头,然后说:“你一夜没回蓝家,他们会担心的,我让靳雷先送你回去。”
“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她紧张的抓住他的衣袖,以为他要食言。
“我得去把一些该算的帐算清楚,你在酒坊里较安全。”他安抚着她,“我处理好了就会去接你。”
“你想做什么?”她满心担忧。
冷如风想起王平那小人,脸一沉吟声道:“去讨债。”
原本他离开后就不打算再回长安来,也不想再和那些官宦小人计较,但他们非但派人狙杀他,如今竟还想杀了小楼灭口!这让他决定要杀一儆百,教满朝文武再不敢动他的人。
驯服了太多年,他们真将他当成了病猫!以风云阁聚积多年的财力,就算再打造个长安城都还有余。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要让一个人生不如死,是轻而易举的事。尤其是那些官员,昨天他们能对王平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今日他们同样也不会对王平伸出援手!
那些人为求自保,将会让这警告的效果更加显著!
见冷如风一脸阴寒,小楼担心的说:“可是,你的伤……”
“已经好了,只是左手还不大灵活而已。再说讨债不一定要动刀动枪的,没有人能在你相公手上欠债不远。”他微微一笑,自负的道:“放心,讨债靠的是脑子,我只是去收尾,让那王八蛋死得明白点。你乖乖在酒坊热一壶酒等我,我去去就来。”
她望着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她伸手抚摸他的左脸,强迫自己说道﹕“我很怕,所以你……别再受伤了。我在酒坊等你……”
他伸手握住她覆在他脸上的小手,将她拉近,低首吻她。
“等我回来。”他抬首,抚着她微肿的双唇说。
小楼在靳雷的护送下回到了蓝家酒坊,向快急疯的蓝家父子道歉,并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蓝老头虽是生气她失踪一整夜,但听闻她已找到了冷如风,气也消了些。
“那你相公人呢?”
“他……去处理些事情,晚点儿会过来。”小楼强颜欢笑,眼底却难掩忧。
“那小子真是不像话……”他瞪眼咕哝了几句,向后屋走去。
小楼怕自己胡思乱想,于是便找了些事来做。但她手里忙着,脑袋爪子还是无可避免的想着冷如风。
她总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了点……她怕他此去会出事,也怕他心结未解,又开始躲着不肯见她。
今日日头像是移动得比过去三个月都还要慢,好像她做了一堆事,都还未过午时,这种等待真是一种煎熬。
她从后屋地窖中抱了坛酒上来,阳光顶在头上,晒得人发昏。经过梨树林时,她不禁伫足而立,看着小白花在阳光下闪烁。一阵暖风吹过,整座树林随风摇曳沙沙作响,几朵小花带着香气随风飘落下来。
忽然间,有人从身后将她拦腰抱住,当她的背贴靠在对方胸前时,她紧绷了一上午的心情才真正松懈了下来。
“酒是要给我喝的吗?”冷如风低声在她耳边问。
“不是。”她手中仍紧紧抱着那坛酒,声音哽咽。
他将她转过身来,发现她又落泪了。冷如风将她怀中那坛碍手碍脚的酒接过来放到地上,温柔的擦去她的泪珠。有点无奈的笑说:“你真的越来越爱哭了。再哭下去,长安就要闹水灾了。”
她也不想啊!她怎么知道这两天眼泪这么多,搞不好把这辈子的份全哭完了。
她会一直掉泪,还不都是他害的。小楼埋怨的抬首看他,却见他又把左半边的面具戴了起来。她伸手摸着那面具,轻声问:“为什么又戴回去?”
“我怕吓到你。”他有点退缩。昨夜是在月光下,今早在云楼他又背光,说实在她根本看不清;如今阳光灿烂,他怕她会因为看得太清楚而怕他。
“你戴着这冷冰冰的面具,我才会吓到。别在我面前戴着面具,它让我觉得你随时会离开我。我不喜欢它,别戴了,好吗?”她柔声要求。
他无言的看着她,心中挣扎良久,好半天才点头答应。“好,我不戴。但到了外头,这面具还是无可避免。我知道我脸上的疤很丑,虽然吓不坏你,却会吓坏其他人。”
“胡说,你一点也不丑。”她义正辞严的斥责他,后面却接了一句﹕“只是很恐怖而已。”说完,随即溜出他怀抱笑着跑开。
冷如风才要伸手抓她,脸色却突然发青,一阵剧痛从左手传来,他整个人痛得弯下了身。
小楼见状,吓得忙跑回来扶着他,“你怎么了?别吓我!”
“我的手──”他痛得额头直冒汗,说不下去。
靳雷像是算好了时辰,突然就从旁冒了出来,点了冷如风的昏穴,将一粒暗绿色药丸喂到冷如风嘴里。
过了一会儿,小楼见他脸色稍缓,似乎不再疼痛不堪,方问靳雷:“他是怎么回事?”
“二爷身上尚有余毒未解,却执意要赶回长安,三节知道劝不住他,只好制了这些止痛药。但这药效只能压制一时,并无法解毒。三爷吩咐过,若发作间隔缩短,必要在三天内赶回洞庭,方能保住左手。”
“若三天内没赶回呢?”小楼自着脸间。
“轻则截肢,重则性命垂危。”靳雷老实的说。
“那他为何还执意回——”还未说完,她便知道了答案。小楼捂住心口,颤言道:“是因为……我?”
“不是你的错,二爷只是太想见你了。原打算来长安接了你就回去,但二爷后来对脸上的伤有了心结,所以才拖到现在。而且二爷的余毒解药几天内也做不出来,所以三爷才会让二爷离开。”
小楼握紧了拳,抬首道﹕“那三天,是算时辰吗?”
“对。从这时辰算起,三天内一定要到。”
“你有驾车来吗?”
“在前头。”他早准备好了。
“帮我抬他上车,我们现在就去洞庭!”小楼当机立断,她绝不会让他的手就此废掉。
靳雷扛起冷如风往外走。
小楼正欲跟上,却被不知何时出来的蓝老头叫住。
“等一等,把这酒带去!”他拿着一蹲尘封老酒给小楼。
“师傅,这是?”她接过手问。
“阿城本有个妹子,没满足岁就夭折了。这是我当年酿的女儿红,本以为没机会开坛了……你这丫头好歹也跟着我学全了酿酒的技术,这坛女儿红你拿去,算是师傅给你的嫁妆。”蓝老头本也是绍兴人士,所以有这习俗。小楼跟着他这几个月,他其实早把她当成自己女儿,这坛女儿红也不算白酿了。
“师傅,谢谢……”小楼感动得热泪盈眶。
蓝老头对这丫头要离开长安其实心头也难过,但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故意粗声粗气的赶她﹕“我只是不想浪费罢了!走走走!快点上车,迟了小心你相公翘掉了!”
“师傅,我会回来看您的。”小楼知道他是嘴硬心软,叩首拜别后,便上车离开赶赴洞庭。
人命关天,何况现在这人还是她最在乎的。
小楼本就不像长安城里其他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般柔弱,因此也就更不在乎现在这马车到底舒不舒服、好不好坐,一路上处处颠簸,她也未叫声苦,只恨不得前头飞驰的马儿能长出翅膀,飞至洞庭。
为求速度,他们每六个时辰便换两匹马,挑最短的陆路走,马不停蹄的从长安经襄川、江陵,然后入潭州,再从漳州坐船转至洞庭君山。
虽然一路上景色怡人,她却半点心思也不在上头,整整三天两夜就守在冷如风身边。他在过长江时曾痛醒过来,苦着脸对她说﹕“我讨厌坐船。”
“我知道。”小楼紧握着他的手,便扯出微笑,“娘和我提过你儿时溺水的事。”
“别又哭了。”他开玩笑的说:“长江今年水位够高了,你一哭──下游就真的要闹水患了。”
“瞎说。”她伸手擦去他额上汗水,轻斥他的胡说八道。
冷如风瞧着她温柔的表情,如今的她和一年前的疯丫头差之何只万里。去年她尚稚气未脱,他只觉得她不胡闹时圆圆的小脸很可爱,但这一年来的人事变迁,却改变了小楼。
现在的她多了妇人的韵味,像是脱胎换骨,成了温婉秀丽让人怜的美人儿,让他爱不释手。但是那些经历却也让她多了愁容,而且瘦了……“我记得你以前很爱笑的。”他突然开口说。
“是吗?我现在也很爱笑啊。”她微笑的倒了杯水喂他喝下,“人是会变的,你不也变了?”
“说的是。”他困难的咽下茶水。
他是变了,因为爱上她,所以不知不觉中为她而改变。不知何时开始,她就占据了他心中全部的位置……也许是从她得知这门亲事气冲冲跑来大闹风云阁的那天,也许是她后来在玉泉镇的跋扈,也或许是她在回长安时的拖拖拉拉,总之从那个月起,他头痛的只记得这位爱惹麻烦的疯丫头,其他的莺莺燕燕,他再也无暇顾及了。
然后他俩成亲,她不断的让他感到惊奇。直至他要她南下,他受伤后,醒来未见小楼,从师弟那儿听闻她竟失了踪,他才发现自己爱惨了小楼。当时他只疯狂的想冲上长安寻她,怕她遇了危险,怕从此将永远失去她。
没想到如今好不容易再度和她相聚,他却命在旦夕。
冷如风看着此生最爱的女子,突然勉力抬手摸着她的容颜,啼声道﹕“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