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真有这种事?”小楼听了甚是惊诧,瞪大了眼专心听着。
冷氏点头,“对呀,所以说眼见都不一定可以为凭,何况是耳听的流言。”
她见小楼放松下来,话题一转,忽然和颜悦色的道:“船上的人危不危险,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方知道。而且,人生道路上,哪处是无惊无险?船上的船夫们也是经过一再跌倒,记取教训,然后互相合作扶持,方能安然渡过难关,最后能靠着经验在水上讨生活。”
她停了一停,伸手拉住小楼搁在膝上的心手,缓言道:“什么事都要自己把握的,我相信你很懂得这个道理,才有勇气不畏人言。夫妻夫妻,有夫便有妻,这词儿本是相依相伴的,不应该落了单,你说是吗?”
“我……”小楼窘迫的低首。其实她也不想呀!
“我这儿子聪明是聪明,就是有时候会顾虑太多,啥事都要往自个儿身上揽。你别看他一副潇洒的模样,其实是太多事提得起放不下,婆婆妈妈的想每样事都能面面俱到,却忽略了最该守住的。”
听到最后这句,小楼心头一酸,不由得紧握婆婆的手。
“你在乎的,对吧?”冷氏柔声问。
过了半晌,小楼才轻点了下头;可这一点头,把泪都给点了下来。
“好孩子,委屈你了。”她上前拥住小楼好生安慰,取手绢帮小楼拭泪。
等小楼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冷氏才继续说﹕“虽说古有名训,让咱们以夫为天,但当男人脑袋不清楚的时候,咱们女人就要有自己的打算了,懂吗?”
小楼抬起泪眼,满脸疑惑。
冷氏露出个温婉但坚决的微笑。“你明早回长安去吧。”
“啊?!”她整个人呆愣住了。
“快过年了,夫妻本就该在一块儿。你回长安陪着他,就说是我说的。”
“但……但是……”小楼不安的转头,看着和她同房已睡下的冷知静。
“放心,知静我会看着的。至于我那傻儿子,就交给你了。”
小楼还未回话,冷氏便心满意足的转身回房去了。
她呆呆的望着被关上的门,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回去找他?可以吗?
什么事都要自己把握的。
她想起婆婆刚刚说的那番话,想起从第一眼见他到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想起为了他给她的羞辱而想争的一口气,想起当年到现在从来未曾改变的爱慕──爱慕?!
她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是爱慕他的。
是啊,她原来便一直爱慕着他,所以才会因为他的风流花心而生气,然后厌恶他。
所以她才会……妥协得这么快。
因为她,本来就是爱他的……
回去吧,没什么好争的,她已经争到她最想要的人了呀。
想通后,小楼掏出挂在颈上的玉戒紧紧握着,趴在窗边望着河上月色,然后傻傻的笑了起来。
第六章
大清早,河上白雾茫茫。
小楼在婆婆的帮助下,带了些盘缠,叫了辆马车,避过宋氏夫妇,一早便离开洛阳,转回长安。
一路上时有颠簸,但她心情甚好。出了洛阳城不多时,温暖的日头便从远处的地平线爬升起来,照在遍地白雪上,将景物染成金黄。
“哇,好漂亮。”她探头至前方驾车处,车夫是风云阁洛阳分行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伯。
“夫人你小心点,这样很危险的。”老伯被小楼吓了一跳。
“我可以暂时坐在前头吗?”小楼眨了眨眼,有些无辜的哀求,“我想看看风景。”
“这……前头很冷呢。”他有丝迟疑。
“没关系的,我穿得很暖啊!”马车尚在行进中,小楼便毫不淑女的爬到前头坐好,差点让老伯吓出一声冷汗,直嚷着要她小心。
“看,这不就过来了吗?你别担心啦。”她笑咪咪的道。刚巧此时马车转过一个弯道,眼前景物一变成了荒野平原,更加宽广。
官道旁的树枝上结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条,叶覆白霜,地上白雪从眼前连绵到天边,金黄色的阳光将白雪的结晶照得闪闪发亮,像是神赐的礼物。
“哇!”她轻声赞叹着,看得目瞪口呆。她从小住在长安,虽然出过城几次,但没一次是在下雪过后。而前几日则是从头到尾皆在马车中陪着婆婆,所以直到如今才有幸见此壮丽的景观。
“很美吧?这叫小雪初睛,早起的人才有这眼福的。”驾车的老伯瞄着眼,哼着小调,咬着烟斗驾车西行。
“嗯。”小楼点头同意,深吸了口冷洌的空气,清醒了脑袋爪子。
这是个好的开始,希望能有好的结束。
她对着温暖的朝阳,这样期许着……
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空无一人的风云阁大宅院中,小楼简直无法相信。
大厅没人,东西厢没人,厨房没人,云楼没人,如风小筑没人!跑到各个厢房及院落,到处都没人!
怎么会这样?才几天的工夫,风云阁竟成了无人闻问的鬼宅!
她站在雪地里,呆滞地反应不过来。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人都跑到哪里去了?小胡子呢?
一大堆问题在脑海反覆,她杆在雪地里,久久不能自己。
半晌,一阵寒风吹过,那刺骨的寒意才唤醒了小楼。
她拉拢了斗蓬,意会到此地一人也无,这才知道情况要糟。
“惨了!”小楼低叫一声,脸色一白,忙跑出门去要叫住带她回来的老伯,谁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那老伯已离开许久,雪地上虽有车轮痕迹,但出了大街后,便再地分辨不出哪几条才是老伯马车的轮印。
完了,早知道刚看没人来应门,她就不该让老伯先行离去的。
现在冰天雪地的,风云阁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起来像是几日无人了,小胡子也不知道人在何方,她一个人在偌大的长安城里该怎么办?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当小楼正望着大街发愣时,灰蒙蒙的天空此刻竟飘起雪来了。
见到了雪花,小楼猛地想到了风云阁在长安城中的四大分行。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要去东西南北四大分行瞧瞧,也许人都在那儿呢?老伯一定也是回分行去了才对。也许她刚在屋里看到的不是灰尘,只是风沙大了点──虽然她心底知道下雪的日子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尘沙,但她害怕的不敢进屋去确认。
小楼拉紧了厚重的斗蓬,头也不回的在雪地里举步往最近的分行走去,然后不停的告诉自己,没事的,一切都没事的……这几句话,在她远远的瞧见东城分行紧闭的大门时,全数烟消云散。
她不安的快步跑上前,心急的敲着厚重的木门。
一直到她敲得小手发红,东城分行依旧没人出来应门,里头死寂得就像座空屋。
小楼回头看着因为下雪而无半点车马行人的大街,害怕得几乎要哭了出来。
到底怎么了?风云阁为什么都没人?
雪越下越大了,她越来越冷,最后逼不得已,只好往娘家而去。
至少,她可以先回娘家休息,问爹风云阁出了什么事,请爹帮忙找到小胡子。
小楼万万没想到,当她冒着风雪千辛万苦的走回太武侯府时,出来应门的仆人却说:
“侯爷及夫人至北关驻守了。”
“什么?不可能的,没人告诉我啊!”她万分惊诧的叫着。
“什么可不可能,出关了就是出关了。你是什么东西,老爷出关为啥要告诉你?”那仆人不耐烦的道。
小楼一瞪眼,生气的说!“我是你家大小姐,你这新来的仆人怎那么没有规矩!”
不屑的瞄了走了几里路,满身雪花、万分狼狈的小楼一眼,那仆人嗤笑道:“你要是大小姐,我就是当今太子了!我家大小姐嫁了冷二爷,前些日子早去江南避寒了。你这死丫头吹牛不打草稿也就算了,消息不灵通还敢来假冒!
去去去,滚一边去,少来烦你大爷做事!“话一说完,他啐地一声,便将大门关上。
“开门啊!我真的是你家大小姐戚小楼!你这死老百姓,可恶的王八羔子!”
小楼火冒三丈,一边大力敲着门,一边喊道。
突地,大门猛然又被拉开,那奴仆拿着棍棒恶声恶气的道﹕“你这死丫头,再在这里鬼吼瞎闹,我就把你的腿打断,再报官把你关到地牢!还不快滚!”
说完他还举起棍棒,作势要揍她。
小楼吓得往后一跳,不甘心的鬼叫:“好,我走!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你一定会后悔的!”
“妈的,还啰哩啰唆的!”他挽起袖子,抓着棍子走上前。
小楼见状立刻识时务的转身逃跑,到街口时她回头看,那王八蛋见她停下,竟然还追了过来,她只好怀着满腹委屈在雪地中不停的跑,最后气喘叮叮地跑过了几个街口,她脚没踏好,整个人扑跌到雪地上好痛!她好痛,又累又痛!
她跑不动了,她不要跑了!被打死就算了!
小楼动也不动的趴在雪地上,所有的委屈随着这一跌全跌了出来,她也没爬起来,当场就趴在雪堆里痛哭失声。
大雪纷飞,不多时,哭得浙沥哗啦的小楼就差点被雪掩盖了。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突然有人伸手将还在呜咽的小楼从雪地中拉了起来。
她泪眼朦胧的抬头一看,见那好心的人竟是蓝家酒坊的蓝石城,结果才收起的泪水又决堤而出。她扑上前去紧抱着他,哭得惊天动地,口齿不清的叫着:“呜──烂大哥……”
“小楼?!怎么是你?”她这一抱,可把他弄得手足无措,又惊讶又慌乱的,还不忘纠正她的发音,“我不姓烂,是姓蓝。你怎么会这般狼狙的趴在雪地里?”
小楼哪还有空回答他,只知道她终于见到一个熟人了,便继续哭得乱七八糟,完全不见大家闺秀的模样,也听不到他的问题。
蓝石城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行将她送上马车,带回家让老爹处理。
回到了酒坊,蓝老头大声一喝,才教小楼吓得忘了哭泣。
一阵牛头不对马嘴的问答之后,蓝家父子才终于从她断断续续的鼻音中弄清了原由。
见小楼又开始有一声没一声的啜泣着,蓝老头忍不住恶狠狠道﹕“别哭了!傻丫头,瞧你鼻头都冻伤了。告诉你,天寒地冻的,再哭下去,等一下用力吸鼻子时,小心你整个鼻子掉下来!”
此话一出,吓得小楼忙用手捂住鼻子,不敢再哭。都怪她刚刚太过沮丧,结果在雪地里哭太久了,难怪她从方才便觉得鼻头刺刺痛痛的。
“拿去,把这酒慢慢喝下。”蓝老头递给她一个葫芦。
小楼接过,只觉得一阵芳香扑鼻。她乖乖喝下,不敢有任何异议。
“阿城,去煮些热水,让丫头洗个澡,把这湿衣服给换下。”蓝老头唤儿子去做事,才又回头对小楼横眉竖眼的说﹕“天色已晚,你先暂且住下,明早我再让阿城去城里探探消息,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药酒记得喝完,这酒是我特别调的,治冻伤最好。你等一下还要记得在热水里泡上一刻钟才能起来,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小楼闻言,立刻又喝了几口酒。
蓝老头见状才转身回房,嘴里还不住咕哝着﹕“真是麻烦的丫头!”
屋外大雪未有稍歇的模样,小楼喝着温酒,全身渐渐暖了起来。她一手紧紧握着玉戒,对未来感到恐惧和不确定。
谁能告诉她,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好怕,真的好怕……泪水又重新聚集眼眶,她好希望再看到小胡子那副自大的嘴脸,她好想见他啊……酒气上升到脑袋爪,小楼双颊嫣红,头昏昏的抱着酒葫芦,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翌日上午,蓝石城至城中资采,却采不出个所以然来。
风云阁四大分行大门深锁,店招大旗也被卸了下来,问隔邻店家,也没人知晓这是何缘故。
当他决定放弃,准备打道回府时,却见到不少官兵身着便服在街上巡行,似在暗中找人。
蓝石城本也是守城门的大兵,遇上了同袍,便决定上前打声招呼,顺便探探口风,看是发生了何事,要如此私下的劳师动众?
结果听到的消息却让他吓了一大跳,赶忙暗自镇定的驾车回酒坊。
“叛国?!”小楼大惊失色,吓得站了起来!蓝老头也愣了一下。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叛国的!”她只慌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坚决地替冷如风否认。
“丫头坐下,小声点!”蓝老头沉声警告。这笨丫头真是搞不清楚状况!
幸好酒坊这几日因大雪连日不开市,否则若让来提货的人听去还得了。“阿城,去把门关上。”
小楼警告到事情的严重性,忙坐下来压低声音着急的替小胡子辩解,“师傅你不知道,他不会这样做的。我很了解他,他太奸诈狡猾了,不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损人不利己的事啦。”
蓝老头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在称赞他还是在贬他?”
“我……”小楼懊恼的咬了一下唇,随即皱眉道!“我是说真的。他这个人最狡猾了,五年前突厥侵扰边关,本应是他出征的,他嘴一张,三两下便把战事推到了其他将军的身上。三年前南方蛮族扰民,皇上原也属意小胡子带兵南下,谁料他随便说说,那事儿也落到另一人身上。这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晓得被他推掉多少次了,为的就是他嫌打仗麻烦。
他还对怡红院的花魁秦晓晓说“宁可醉卧美人乡,不兴举枪对四方”。像他这样一天到晚流连妓院的痞子,怎么可能造反叛国?不可能的!“
蓝石城关好门回来,闻言不由得皱眉问小楼﹕“你不是前两个月才嫁去冷家,怎么对几年前的事如此清楚,还知道花魁秦晓晓?”
“我……”小楼一张脸蓦地红如火莲,最后才着恼的小声说﹕“人家……人家注意他很久了。”跟着声音又大了起来,抬起头信誓旦旦的拉着蓝老头:“他真的不可能叛国的,你们相信我。”
“停手,别拉了!我又没说不信你!”蓝老头火大的喝道。“问题是阿城的同袍就是这么说的。如果你相公没私谋造反,为何全城近半的官兵都要抓他?”
小楼忙收了手,泪眼朦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