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的人,或者一个雇佣者(是谁并不重要),会驾着一辆温暖舒适、清洁干燥的汽车载你
回家。
三瓶苏格兰威士忌下肚后,一辆可敬的大巴终于抵达了。可敬?因为它看上去似乎属于
爱德华时代。去剑桥的路上,我不得不忍受学生们的叽叽喳喳。男友的烦心事、有虐待狂倾
向的讲师、恶魔般的室友、真人秀节目,哎哟,真没想到这般年纪的孩子们竟然如此亢奋活
跃。终于,大巴停在了剑桥站,我四处找寻电话亭,准备告诉奥罗拉公寓我要到第二天才能
入住,但找到的前两个电话都被毁坏公物者破坏了(竟然是在剑桥!),而且当我找到第三部
时才发现登霍尔姆只给了我地址,却没给我电话号码。无奈之下,我在一家洗衣店旁找到了
一家给旅行推销员提供住宿的旅馆。名字倒是记不住了,但我一看前台,就知道这里又脏又
粗俗,不出所料,我的第一印象完全正确。不过,我当时已经精疲力竭,也懒得再货比三家,
再说,当时的经济情况也不允许再次这么做了。房间里的百叶窗比较高,我身高不足十二英
尺,没办法凭自己把它降下来。浴缸里的褐色小球都是小鼠的粪便,淋浴旋钮突然掉到我手
里,热水也是温吞吞的。我用雪茄烟给房间进行了烟熏消毒,然后躺在床上依次透过脏兮兮
的时间望远镜,回想我昔日情人们的卧室。鲁珀特王子和大男孩们也没能让我分心。奇怪的
是,霍金斯兄弟要把我在普特尼的公寓征回,对此我也漠不关心。要是放过了《饱以老拳》,
跟他们强取豪夺所得的东西比,只能是九牛一毛。第一版不错,可也仅此而已。小布什就职
那晚,我的电视机坏了,我却没有勇气换掉它。前妻拿回了她的古董以及其他祖传遗物。我
叫客房服务员送来了一杯三人份的苏格兰威士忌——见鬼,我可不想和满屋子的推销员待在
酒吧里听他们夸耀女人和提成。当酒终于送来时,我发现这实际上只是吝啬的两人份,我对
此抱怨了一番。长得像雪貂的服务生只是耸了耸肩。没有道歉,只是耸肩而已。我让他帮我
把百叶窗降下来些,但他瞟了一眼就说:“我够不着!”我也冷冷地说:“那你走吧。”没给他
小费。他离开时竟然还放了个臭屁。我又读了几页《半衰期》,读到人们发现鲁弗斯·思科
史密斯已被杀害的地方就睡着了。我清楚地记得我梦到自己正在照顾一名需要帮助的小男
孩,他想上一辆停在超市角落,投入五十便士就能乘坐的公车。我说:“噢,好吧,我来替
你付钱。”但是,当小男孩上车后,他却变成了前美国第一夫人南希·里根。我该怎么跟他
母亲解释呢?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嘴唇干得像强力胶。伟大的历史学家爱德华·吉本说过——
“历史实在不过是人类的罪行、蠢事与不幸的记录。”——一句莫名其妙就流传于世的名言。
蒂莫西·卡文迪什在地球上的时日,可以用这寥寥几个字概括。我在为以前的争端不断战斗,
后来还为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争端战斗。直到淡淡的黎明光线透过高处的窗户射进来,我才掐
灭了雪茄去刮胡子。一个来自阿尔斯特的瘦削妇女在楼下供应早饭,有烤吐司和速冻吐司,
还配着口红色的袋装果酱和淡奶油。我还记得杰克·巴洛克斯基关于诺曼底的讽刺话语:有
东西吃的康沃尔郡。
回到车站,为了拿到昨天中断旅途的退款,我的新愁旧绪又开始泛滥。我找到火车票经
办业务人,他满脸粉刺,那种不可控制的密集程度与他在国王十字车站的同事有一拼,也许
他们是铁路局用同一个干细胞繁殖出来的吧。我的血压几近冲破极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昨天的车票现在为什么不能用了?这不是我的错,我乘坐的列车发生了故障!”
“那也不是我们的错啊。南网铁路公司负责运营列车。我们是票王公司,看到了吗。”
“那我该向谁投诉呢?”
“恩,南网铁路公司由一家在杜塞尔多夫的控股公司所拥有,而这家控股公司由一家芬
兰的移动电话公司所有,所以你可以到芬兰首都赫尔辛基找相关人士投诉。你应该感谢你的
幸运星,没有让你遇到脱轨。最近总出这样的故障。”
有时,难以置信的感觉像毛茸茸的兔子飞快地转过了弯,太快了,使得语言就像灰狗,
还待在笼子里无法起跑,只能蠢蠢欲动。看来,我得横冲直撞才能赶上下一班列车——后来
却发现这班列车已被取消了!还好,“幸运的是”,下一列火车由于晚点尚未离站,而我要乘
坐的是再下班车。上车后,车厢里已经座无虚席,我只能挤在一个三英尺长的小空间里。火
车开动时我没站稳,但是周围的人墙在我跌倒时起了缓冲作用。我们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
摇摇欲坠。大家一律面向对角线方向站着。
剑桥的郊区现在都变成了科学园区。我和厄休拉曾到那座古雅的桥梁下泛舟嬉耍,如今,
这儿坐落着生物科技太空时代的方形建筑,里面在为讨厌的韩国人制作克隆人。噢,上年纪
真是很难让人接受!以前的自己,渴望在这里再次呼吸世界的空气。但他们能破茧而出吗?
噢,能才怪呢。
怪骨嶙峋的树木遮蔽了苍穹。我们的火车意外停在了荒郊野外,停了多久我也记不得了。
我的手表在昨天半夜不走了。(直至今日,我仍想念着我的英格索尔手表)旅伴的面孔好像
不那么陌生:坐在我身后的房地产经纪人对着手机闲扯,我敢发誓,他是我中学六年级的曲
棍球队队长;坐在我前面两个位子的冷酷女士正在阅读《不散的宴席》,她是不是那个几年
前审问我的税务局女妖魔?
后来,联轴器发出一阵呜咽,火车慢慢减速,一瘸一拐抵达了一个乡间小站,斑驳的名
牌上写着“艾德斯特劳普”。一个患了重感冒的人在扬声器里说:“森特埃罗铁路公司抱歉地
通知您,由于刹车系统故障,列车将在——阿嚏——本站作短暂停留。请各位乘客在此下
车……等候接驳。”我的旅伴们有的唉声叹气,哼哼唧唧,有的破口大骂,有的无奈地摇头。
“森特埃罗铁路公司——阿嚏——为此给您造成了不便,深感抱歉,并向各位乘客保证,我
们正在尽全力恢复我们优良的——阿……阿……阿嚏……——正常服务。给我张纸巾,约
翰。”
事实是这样的:这个国家的火车是在德国汉堡或其他地方出产的,当德国工程师对出口
英国的火车进行测试时,他们使用的是我们私有轨道的进口长度,因为“维护良好”的欧洲
铁路无法提供精确标准的测试条件。到底是谁真正赢得了这场该死的战争?早知道我就踩着
孩子玩的弹簧单高跷走“大北方之路”,逃离霍金斯兄弟了。
我用胳膊肘挤来挤去为自己开道,终于挤进了肮脏的咖啡厅。买到的蛋糕尝起来和鞋油
没什么两样,茶壶里的茶水上还浮着软木塞的碎屑。我甚至还不经意地偷听到设得兰群岛上
两个矮种马饲养员的谈话。沮丧使人向往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活。为什么你要把生命都耗在书
本上呢,蒂莫西·卡文迪什?真是枯燥乏味,沉闷不堪!单是回忆录就已经够糟糕了,还是
本小说式的回忆录!英雄继续他的旅程,陌生人来到了镇上,某某人想要得什么,得到了或
是失败了,意志互相争斗。“崇拜我吧,因为我就这个英雄象征的原型。”
我摸索着走进了臭烘烘的厕所,不知哪个爱胡闹的家伙把厕所的灯泡偷走了。正当我刚
刚拉开裤子拉链时,一个声音在黑暗中说道:“嘿,先生,有打火机或者火柴吗?”我定了
定神,笨手笨脚地找到了打火机。火焰变戏法似的照出了一名拉斯特法里教徒,酷似肖像高
手荷尔拜因作品里的人物。几英尺外,他用厚厚的嘴唇叼着雪茄。“谢了啊。”这个黑维吉尔
(注:(公元前70…前19)古罗马诗人。)一边探头过来借火一边对我耳语,话语由于叼着雪
茄而咕哝不清。
“嗯,不用谢,真的。”我说。
他吸了吸又宽又塌的鼻子:“那么,您要去哪呢,先生?”
我的手警觉地探到钱包仍在。“赫尔……”我开始信口胡诌,“去还书。还给那里的一个
图书管理员。一个非常著名的诗人在大学里写的。书在我包里呢。叫《半衰期》。”拉斯特法
里教徒的雪茄闻起来像混合肥料。我永远猜不到这种人的真正想法。倒不是说我知道些什么。
我不是种族主义者,但我确实认为,种族文化和社会文化融入美国这个文化大熔炉还需要些
时日。“先生,”拉斯特法里教徒对我说,“您需要——”我往后退了些——“吸点这个。”我
采纳了他的建议,吸了口大粪一样的雪茄。
搞什么鬼!“这是什么东西?”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类似迪吉里杜管(注:澳洲土著部落的传统乐器,实质上是一根空
心的树干。)的声音:“这种烟草在产万宝路的国家可没人种。”我一个头两个大,像梦游仙
境的爱丽丝那样突然涨大,变成了多层停车场,里面停着一千零一辆不同风格的雪铁龙。“啊
呀,一点儿没错。”原名叫蒂姆·卡文迪什的家伙言不由衷地叹道。
接下来我还记得,后来我又回到车厢里,揣测着谁用满是青苔的砖头把我的隔间给砌起
来了。“我们正恭候您的大驾呢,卡文迪什先生。”一个戴眼镜的秃顶傻瓜对我说道。没有人
在那,其他地方也没有。只有一个清洁工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工作,把垃圾放到麻袋里。我下
车走到月台上。刺骨的寒风直往我脖子里钻,撩拨着我裸露在外的皮肤。又回到了国王十字
车站?不,这里冷得像极地冰川,是风雪交加的格但斯克。我惊惶失措地意识到没有把包和
雨伞拿下车,连忙上车把它们从行李架上取下来。肌肉似乎在我睡觉时萎缩退化了。车窗外,
一个长得像莫迪利亚尼(注:(1884…1920)意大利画家。)的意大利人驾着一辆行李车驶过。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YurrinHulpal。”莫迪利亚尼答道。
阿拉伯语?我的大脑做出了以下猜测:我,鬼使神差地上了一辆停靠在艾德斯特劳普站
的“欧洲之星”,一路昏睡到了伊斯坦布尔。我现在昏头昏脑,根本找不到北。我需要看到
一个明确的标志牌,英文的。
欢迎来到赫尔。
谢天谢地,我的旅程即将结束。上次我到这个很靠北的地方是什么时候?从没来过。我
倒吸了口冷气,把想要呕吐的冲动扼杀掉——没错,蒂姆,咽下去。胃的翻江倒海让我想起
了引起不适的画面,拉斯特法里教徒的雪茄闪现在我面前。车站被装修成全黑色。转弯时,
我看到了两个夜光钟面挂在出口上方,但它们显示的时间根本不一致,还不如没有呢。门口
也没有检票员检查我付了过高金额的车票,我觉得上当了。一出站口,就看到一名汽车驾驶
员在那踅来踅去,沿路缘缓慢行驶想要寻找娼妓;一扇玻璃窗反了一下光,街角酒吧传来的
音乐时断时续。“有零钱吗?”有人问我,没有,然后开始要,不给,然后就骂起来了。一
只可怜的小狗裹在毯子里,它主人的鼻子、眉毛和嘴唇都钉着大大小小的金属环,我怀疑一
块强电磁铁会马上将他的脸撕成碎片。如果要穿过机场的金属探测器,这种人该怎么办呢?
“有零钱吗?”他看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是个戴帽子的孱弱的老家伙,独处异乡,人
生地不熟。小狗突然跳起来,像是嗅到了我的脆弱。一名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管理员拉着我
的胳膊肘,带我加入了等待出租车的队列。
我乘坐的出租车似乎一直在转着一个永远转不完的弯。一名歌手在电台上扯着嗓子却又
漫不经心地唱着:消逝的一切总有一天都会回来。(岂有此理——那还不成了雅各布斯笔下
的猴爪!)司机的头和他的肩膀比起来大得太不像话,准是患了“象人症”,但是当他转过身
来时,我才发现他原来还裹着缠头巾。他贬低着他的常客们:“他们总是说:‘我敢打赌你不
是来自寒冷地区的人,对吧?’然后我总是说:‘大错特错,伙计。你显然没有在二月份的
时候去过曼彻斯特。’”
“你应该知道去奥罗拉公寓的路吧?”我问他。这个印度锡克教徒说:“你看,我们已
经到了。”狭窄的私人车道延伸到一幢华丽的爱德华式住宅前,住宅的大小目前尚不能判断。
“曾浩、斯刘、英邦琴。”
“那些名字我一个都不知道。”
他看着我,满脸不解,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正好——十六——英镑钱。”
“啊。好的。”我的钱包不在裤袋里,也不在上衣口袋里。也不在衬衫口袋里。我再摸
摸裤袋,还是没有。残酷的事实掴了我一耳光。“他妈的抢钱啊!”
“我不喜欢估算里程价格。所以在出租车里安了计价器。”
“不,你不明白,我的钱包被偷走了。”
“哦,现在我明白了。”太好了,他明白了,“我再明白不过了!”印度次大陆的怒火在
暗处熊熊燃烧,“你在想,这个吃咖喱的家伙明白警察会站在谁那边。”
“胡说八道!”我开口辩驳,“你看,我有硬币,零钱,是的,很多零钱……全在这呢,
是的,感谢上帝!太好了,我想这些应该够付车费了……”
他数着手里的钢镚儿:“小费呢?”
“收下吧。”我倾其所有,把全部“榴霰弹片”塞进他的另一只手里,急匆匆地下了车,
却不巧跌进了一条沟里。通过一个事故受难者的视角,我看到了他开着出租车疾驰而去,这
样倒叙我在格林尼治遭遇的抢劫案实在是让人讨厌。让我留下心理阴影的,不是英格索尔手
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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