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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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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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是个中年妇女,抱着一支柯尔特和一瓶含清醒剂的酒;她为我支起蚊帐,但是提醒我说,

庙墙的下面有找食的游荡野狼。我保证说会待在能听见的范围之内。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挤过狭窄的石头之间,来到黑乎乎的阳台上。

山脉已经远去,山谷里吹来一阵阵风,带来动物的叫声、喊声、咆哮声、抽鼻子的呼哧

呼哧声。我什么动物都辨认不出来;我有丰富的违禁知识,可我感到自己的知识还是很贫乏。

还有那满天的星斗!啊,在山里,天上的星星可不像城里的,像可怜的针孔那么点儿大;山

里的星星又大又亮。一块石头动了一下,离我只有一米。“啊,柳女士,”住持说,“起得真

早。”

我跟她说早上好。

那些年轻的聚居者,老太太透露说,担心她在日出前到处逛,会从边上掉下去。她从袖

子里掏出一个烟斗,填了烟丝,点上了。是一种本地的生叶子,她承认,但多年前她就尝不

出精制万宝路的味道了。那烟闻起来有股刺鼻的皮革和干牛粪的味道。

我问起关于海湾对面峭壁上石像的事情。

悉达多还有别的名字,她告诉我,大部分都失传了。她的前任们知道所有的故事和布道,

但是,因为非消费者的宗教都被宣布违法,老住持和老尼姑们都被判刑送进灯塔了。那个时

候,她还是个新人,因此统一部认为她还年轻,可以重新教导。她在珍珠城市里的一个孤儿

院长大,但是她说,在精神上,她从未离开过寺庙。多年后,她回来并在废墟中建立了今天

的聚居地。

我问悉达多是否真的是一个神。

很多人都这么叫他,住持说,但是悉达多不会改变运气、天气或者具备许多神具备的传

统职能。相反,悉达多是一个死去的人,活的理想。他教大家克服痛苦,改变将来的转世投

胎。“但是我很早就跟那个理想祈祷了,”她指了指那个在冥想的巨人,“所以他知道我很虔

诚。”

我说我希望悉达多能把我转世到她的聚居地。

现在,新的一天的光线让天地更清楚了些。住持问我为什么这样希望。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说所有的纯种人的眼中,都有一种饥渴,一种不满,只有聚

居者不是这样。

住持点了点头。她说,如果消费者能在任何一个有意义的层面得到满足,公司制就完了。

因此,媒体热衷于嘲笑这样的聚居地,把他们比作寄生虫;谴责他们从水务公司偷雨水,从

蔬菜公司专利所有人那里偷专利使用费,从空气公司偷氧气。住持害怕,一旦董事会认为,

他们可能成为公司制的替代品,“‘寄生虫’会变成‘恐怖分子’。会有雨点般的智能炸弹落

下,地道内会有熊熊火焰。”

我建议说聚居地必须悄悄地繁荣,要不为人知。

“一点没错。”她放低了声音,“我想,保持平衡的难度不亚于扮演一个纯种人。”

她一直知道你不是纯种人?怎么知道的?

直接问她似乎不太明智。也许我们住的地方有个窥视孔,他们看到了我服用速扑。我的

女主人告诉我,经验教会了聚居者们善意地留心他们的客人,甚至联盟会人。住持她自己不

喜欢这样,这有违古庙的好客之道。但是年轻的聚居者坚决主张应该密切监视。她向我透露

她的情报,是为了祝我在将来的事业中一路好运。在公司政体迫害下等人的所有罪行中,她

说:“奴役你的部族是最令人发指的行为。”

我猜她说的是克隆人?但她是具体地说的,仅仅指餐厅的服务员,还是一般来说,指内索国

所有克隆人。

我那时不知道,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在釜山的时候,我才明白。但是现在,院子里早餐盘

敲得梆梆响。住持看着通往院子的裂缝,换了一种语气:“这头野狼是谁啊?”

那个哑巴男孩走了过来,站在住持的脚边。阳光照耀着每个角落,给野花增添了娇嫩的

色彩。

逃亡生活的第二天开始了。

是的。海柱早餐吃了土豆饼和无花果蜂蜜;而前一晚,没有人劝我吃纯种人的食物。我

们道别的时候,两三个十几岁的女孩流着眼泪送海柱离开,不时充满仇恨地看我一眼,让海

柱觉得很有趣。海柱不得不表现得像一个坚强的革命者,但他在某些方面还是孩子。在拥抱

我的时候,住持在我耳边悄悄地说:“我会请求悉达多满足你的愿望。”在他的注视下,我们

离开了那个树木稀疏的高地,向下走入热闹的森林,在那里我们找到了福特,完好无损。

去永州的行程较快。我们看到克隆人驾驶着伐木机械,开往北方;他们身材魁梧,来自

同一细胞株。但安东湖北面的稻田周围分布着裸露的木材通道,因此我们大部分的时候都待

在车里,以避开监控卫星,一直等到大约十五点。

在穿过周王山河上的一座旧斜拉桥时,我们下车伸了伸腿。海柱为纯种人的膀胱表示道

歉,然后开始朝下方两百米的树林撒尿。在另一侧,我研究着单色的鹦鹉,它们栖息在满是

鸟粪的缺口上,拍着翅膀鸣叫着,让我想起了甫叔和他的高等朋友们。一条深沟蜿蜒而上;

在下游,周王山河被导流经过平坦的山区,然后消失在乌尔松的天篷下,进行污水处理。飞

机集结在市区的上空,成了一个个银黑相间的小点。

毫无征兆,桥的钢缆在一辆闪闪发光的高级福特下发出了呻吟。在这样一条乡间公路遇

上一辆昂贵的汽车,令人生疑。海柱的手伸进福特,拿出了柯尔特,回到我身边,手插在上

衣口袋里,低声说:“我来说话,准备趴下。”

当然,那辆高级福特停住了。开车的是一名男子,身材粗壮,脸上有整过容的痕迹。他

从驾驶座一转身,下了车,友好地点了点头:“下午天气很棒。”

海柱也点点头,说不算太热。

一个纯种女子从乘客的座位伸出了腿。她戴了又厚又大的墨镜,只露出一个尖尖的鼻子

和肉感的嘴唇。她靠在另一侧的栏杆上,背朝着我们,点了一根万宝路。司机打开行李箱,

取出一个充气箱,适合运输一条中等大小的狗。他打开锁,举起一个身材出众、相貌完美但

很小的女性模特,只有大约三十厘米高;她呜咽着,非常惊恐,扭动着试图挣脱。当她看到

我们,那无言的尖叫变成了哀求。

我们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男的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甩出了桥,看着她掉了下去。当她

撞到下面岩石的时候,他用舌头发出扑通的声音,咯咯地笑了。“轻松摆脱——”他朝我们

咧着嘴,“非常昂贵的垃圾。”

我强迫自己保持沉默。感觉到我努力的程度,海柱碰了碰我的胳膊。电影《卡文迪什》

中,一个纯种人被罪犯扔下阳台的那一幕,在我脑海中重放着。

我猜他扔掉了一个活的克隆人洋娃娃。

是的。那个上等人迫切想要告诉我们:“琪琪田光娃娃是前年的六重节最流行的,我的

女儿一刻不停地缠着我。当然,我正式的妻子——”他朝桥的另一侧的女子点了点头,“把

自己关在屋子里,从早上、中午直到晚上。‘如果我们的女儿是我们社区唯一没有琪琪的女

孩,我怎么敢看邻居的脸啊?’你得佩服卖这些东西的人。一个垃圾玩具克隆人,因为基因

重组,做成了漂亮的古董娃娃的样子,价格一下子涨了五万。接下来你还要买设计师专门设

计的衣服、玩具房子、配件。那我怎么办?只好买了,为了让她闭嘴!四个月以后,怎么样?

青少年的时尚变了,玛丽莲·梦露赶走了琪琪。”他厌恶地说,注册一次克隆人终结要花三

千元,但是——他朝栏杆摆了摆大拇指——意外跳下,免费。那何必花冤枉钱呢?“可惜—

—”他给海柱使了个眼色,“离婚没有这么容易,嗯?”

“我听见了,肥猪。”他的妻子还是没有屈尊面向我们,“你该把那个娃娃拿回店里,要

求退款。我们的琪琪有缺陷,它连唱歌都不会。那破东西还咬我。”

肥猪亲切地说:“我最最亲爱的,没有想到那样它都死不了。”他的妻子含糊地骂了句脏

话,她丈夫的眼睛在往身上看了一眼,问海柱,我们是在那个偏僻的地方度假,还是有事经

过那里。

“表玉均先生愿为您效劳。”海柱轻鞠了一个躬,介绍自己是一个小公司雄鹰会计事务

所的五级助理。

这个上等人的好奇心消失了:“是吗?我管理平海和英德之间的高尔夫海岸。你打高尔

夫吗?表?不,不,高尔夫不仅仅是项运动,你知道,高尔夫能给你职业优势!白岩球场,

他说,有一个全天候的五十四洞球场,一尘不染的草坪,像敬爱主席的水上花园般的湖面。

我们跟当地的下等人竞标赢了,取得了地下水的使用权。按规矩,不管用钱还是爱,没有到

监工一级,都不能成为会员,但是我喜欢你,表,所以,你只要跟工作人员提我名字就行了:

权监工。”

表玉均连声表示感激。

愉快心情之下,权监工开始讲述他的上等人生活,但是他的妻子把万宝路朝琪琪田光一

扔,钻进了车里,手在喇叭上按了十秒钟。斑马纹的鹦鹉不停地朝天上飞去。那个上等人朝

海柱苦笑了一下,建议说,等他结婚了,要多花点钱怀个儿子。他开走的时候,我希望他的

福特会坠到桥下去。

你认为他是个杀人犯?

当然,太显而易见了,更糟糕的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但是,如果你恨权监工这样的人,就得恨全世界。

不是全世界,档案员,只是公司政体的金字塔体系,允许克隆人随意、不受惩罚地被杀

害的制度。

你们什么时候到达釜山?

晚上。海柱指着釜山炼油厂排放的埃克森云——它从橙红色变成了煤灰色——说我们到

了。我们沿着一个没有扫描眼的田间小路从北面进入了釜山。海柱把福特存放在絮永的一个

寄存车库里,我们乘地铁来到草梁广场。它比宗庙广场小,但一样繁忙。跟空旷寂静的山区

相比,它让人觉得陌生。克隆人保姆飞奔去执行她们主人的命令;漫步的恋人们评论着其他

漫步的恋人;公司赞助的三维影像争奇斗艳地吸引路人的眼球;一个破败的后街上的商业廊

正在进行旧式节庆,小贩们出售各种稀奇古怪的小东西——“永远的朋友”:没有牙齿的鳄

鱼、猴小鸡、罐子里的约拿鲸。海柱告诉我,这些宠物是老掉牙的骗人玩意儿;如果买回家,

它们根本活不过四十八小时。一个马戏团的人举着喇叭筒招徕生意:“稀奇啊稀奇,看看精

神分裂的双头人!怪事啊怪事,瞧瞧马特寥什卡(注:“俄罗斯套娃”的俄语发音。)夫人和

她怀孕的胎儿!恐怖啊恐怖,这里有真正的活着的克隆人,当心别把你的手指伸到他的笼子

里!”来自内索国各地的纯种人水手,坐在敞开式的酒吧里,在皮条公司人员的监督下,跟

未着上装的妓女们调情:苍白多毛的贝加尔人、长胡子的乌兹别克斯坦人、精瘦结实的阿留

申人、古铜色的越南人和泰国人。妓院的广告承诺满足饥渴的纯种人能够想象到的每一种性

行为。“如果说首尔是一个董事的忠实配偶,”海柱说,“釜山就是他不穿内裤的情妇。”

后街逐渐变窄。一阵漏斗风吹得瓶瓶罐罐四处乱滚,穿着披风的人影匆匆走过。海柱领

着我穿过一条隐蔽的门道,沿着一条昏暗的地道往上,到了一个吊门的入口。一扇侧窗上刻

着“国际大厦”。海柱按响了门铃。一阵狗叫,百叶窗被拉开,一对对称的犬牙流着口水朝

着玻璃。一个未刮体毛的女人把它们拉到一边,仔细打量我们。她装饰着宝石的脸露出喜色,

认出了海柱,叫了起来:“韩南海!快十二个月了!怪不得呢,关于你打架的谣言有一半是

真的!菲律宾怎么样!”

海柱的声音又变了。我不自觉地注意了一下,他的口音听起来是那么粗糙,但我还是能

分辨得出。“沉了,林夫人,沉得很快。你没有把我的房间转租出去,是不是?”

“噢,我的房子很可靠的,不用担心!”她假装被冒犯了,但提醒说,如果下次他的航

行像上次那么久的话,她就要涨价了。吊门升起,她看了我一眼:“我说,南海,要是你的

女孩在这里超过一个星期,单人公寓收双人公寓的钱。这是规矩,不管喜不喜欢。对我来说

都一样。”

水手韩南海说我只在这里住一两晚。

“在每个港口——”女房东会意地一瞥,“那倒是没错。”

她是联盟会的?

不是。廉价旅馆的女房东为了一块钱连她们的母亲都可以出卖;出卖联盟会的报酬要高

得多。但是,像海柱说的,她们也不喜欢有人瞎打听。房子里,高低不平的楼梯井里回响着

争吵和三维影像的声音。终于,我逐渐习惯了楼梯。上到九楼,顺着虫蛀的走廊,我们来到

一扇刮花的门前。海柱从铰链里取出半根事先放好的火柴棒说,房东违背了本性,诚实了一

回。

南海的房间有一张发出酸臭味的床垫;一个整洁的小厨房;一个衣柜,放着各种气候穿

的衣服;一张模糊的照片,上面是一个白人妓女躺在一群水手身上;十二都市以及小港口的

旅游纪念品;还有一张装在相框里的敬爱主席的柯达。一个啤酒罐上搁着一根有口红印的万

宝路。百叶窗挡住了窗户。

海柱冲了澡,换了衣服。他说他要去参加一个联盟会的会议,还提醒我不要拉百叶窗,

也不要应门或者接电话,除非是他或是阿比斯打来的,他们会用这个密码。他在一张纸片上

写下:“这些事让人心酸。”然后把纸片在烟灰缸里烧掉。他把一些速扑放在冰箱里,保证第

二天一早就回来。

想来,你这样的杰出的叛逃者应该会得到一个更加盛大的欢迎仪式吧?

盛大的欢迎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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