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
帐幕后的老鼠散布着这件事的消息,大多数人都集中到了甲板上。(我的支持者亨利还
在床上,没有意识到我危险的境地)莫利纽克斯船长像是在检查一头骡子一样上下打量着这
个莫里奥里人,然后对他说:“尤因先生说对你怎么上了我的船一无所知,还说你认为自己
是个水手。”
奥拓华勇敢且不失尊严地回答:“是的,船长先生,我在勒阿弗尔(注:法国港口城市)
马斯派罗船长的‘密西西比’号捕鲸船上待过两年,在费城凯顿船长的‘丰饶角(注:源自
希腊神话,常为满载花果和谷物的羊角)’号上待过四年,在往来于英国和印度的大商船上
待过三年——”
莫利纽克斯船长打断了他,指着奥拓华的裤子说:“这件衣服是不是你在下面偷的?”
奥拓华明白我正在接受审判:“是那位信奉基督的绅士给我的,先生。”船员们顺着偷渡者的
手指看到我。布若海夫先生找到了我防守的漏洞:“他给的?那这件礼物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呢?”(我想起岳父常说的一句格言:“要想迷惑一个法官,假装你很感兴趣,但是如果要迷
惑整个法庭,假装你很厌倦。”于是我假装把眼睛里的一个小东西弄出来)奥拓华的回答展
现出了他的洞察力:“十分钟之前,先生,我身上没衣服。那位先生说,光着身子不好,穿
上这个。”
“如果你是个水手,”我们的船长突然伸出拇指,向上指了指,“让我们看看你把这个中
桅的顶桅帆降下来。”听到这话,这个偷渡者显得有点犹豫和迷惑。我感到自己押在这个印
第安人的誓言上的赌注将会对我不利,可是奥拓华只不过识破了一个陷阱:“先生,这不是
中桅,是后桅,对吧?”莫利纽克斯船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那么就请把后桅的顶桅帆降
下来吧。”
奥拓华漂亮地跑上桅杆,我心里出现了希望。
“准备好我的枪瞄准,”在偷渡者刚爬过后樯纵帆上缘的斜桁时,船长命令布若海夫先
生:“听我的命令开火!”
我声嘶力竭地表示反对,说这个印第安人已经接受了圣礼,但是莫利纽克斯船长命令我
闭嘴,否则就游回查塔姆。没有哪个美国船长会如此可憎地杀死一个人,即使是一个黑人奴
隶!奥拓华爬到了最高的横杆上,尽管海浪汹涌,他走在上面却像猿猴一样轻巧。看着帆布
打开,船上最有经验的老水手之一,一个严厉、冷静、好心肠而且工作卖力的冰岛人,对所
有人说出了自己对奥拓华的佩服:“这个黑家伙和我一样有经验,是的,他脚上简直长着鱼
钩!”我对他如此感激,恨不得跪下来舔他的靴子。很快奥拓华把帆放下来了,这甚至对四
个人的小队来说都是一项颇具难度的操作。莫利纽克斯船长含混不清地表达了肯定,下令布
若海夫先生收起他的枪。“但是别指望我会付给偷渡的人一个子儿。他要靠干活挣乘船到夏
威夷的钱。如果之前他不开小差,在那里可以按规矩签个合同。罗德里克先生,他可以睡死
了的那个西班牙人的铺。”
为了讲述今天激动人心的事情,我已经用坏了一支鹅毛笔的笔尖了。天色变得太黑,什
么也看不到了。
11月20日星期三
猛烈的东风带着很重的咸味而且闷得让人很压抑。亨利已经对我进行了检查。他告诉我
一个不好的消息,但还不是最糟糕的。我得了被称为“椰脑蛆”的寄生虫病。这种小虫子在
整个美拉尼西亚(注:西南太平洋的岛群。)和波利尼西亚(注:中太平洋的岛群。)都很流
行,但这也只是最近十年的科学发现。它们在巴达维亚发臭的水渠里生长繁殖,那儿无疑也
是我被感染的地方。被吞食后,它们会沿着寄主的血管一路到达大小脑前部(所以我会感到
周期性偏头痛和眩晕),隐藏在小脑里,一直到孕育期。“你是个现实的人,亚当,”亨利告
诉我,“所以你的药片里不应该加糖。一旦寄生虫幼虫长出来,病人的脑子就会变成一个长
满蛆的菜花。腐烂的气体会使耳膜和眼球凸出,直到它们突然爆裂,释放出一片‘椰脑蛆’
的孢子。”
那等于宣读了我的死刑判决,可是现在我还有缓期执行或上诉的办法。一种强碱和奥里
诺科锰的混合物可以使我体内的寄生虫钙化,没药(注:热带树脂,可作香料、药材。)还
可对它们进行分解。亨利的“小药房”里有这些复合剂,但最重要的是精确的剂量。少于半
德拉克马(注:现代重量单位。)清除不了“椰脑蛆”,但是如果超过也会让接受治疗的病人
丧命。我的医生警告我说,寄生虫一死,它的毒囊会裂开,里面的东西会分泌出来,所以我
会在完全恢复之前感觉更糟。
亨利嘱咐我不要把病情透露一个字,因为像布若海夫这样的鬣狗专找虚弱的人做猎物,
而且无知的水手对他们不了解的疾病也会表现出恐惧。(“我曾经听说在离开澳门返回里斯本
的长途航行中,一个水手在起航一个星期后表现出一点麻风病的迹象,”亨利回忆说,“船上
所有人根本没听他解释就在船上把这个可怜的家伙刺死了。”)在我逐渐康复期间,亨利会放
出风声说尤因先生因为天气原因发低烧,他会亲自照料我。当我提到要付钱给他时,亨利发
火了:“付钱?你可不是什么无病呻吟的子爵,枕头里塞的都是银行支票!上帝指引你寻求
我的救助,因为我怀疑在这片蓝色的太平洋上连五个能治你病的人都没有!所以别再提什么
‘付钱’了!我只要求你,亲爱的亚当,做一个听话的病人!请吃下我的药,然后回你的房
间吧。我会一直照料你的。”
我的医生是一颗未切割的头等钻石。甚至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我依然感激得热泪盈眶。
11月30日星期六
亨利的药粉的确神奇。我把这些珍贵的颗粒用一支象牙汤匙吸入鼻孔,马上有一种炙热
的喜悦在身体里燃烧。我的感觉变得敏锐了,但手脚却变得丢三落四。在晚上,寄生虫还是
像一个新生儿的手指一样扭曲,我会感觉到由此引起的痛苦的抽搐,还会做些春梦或是噩梦。
“这是难免的症状,”亨利安慰我说,“你体内的虫子对我的杀虫剂有了反应,试图在你的产
生视觉的大脑通道深处寻找安身之处。这些‘椰脑蛆’无处藏身,亲爱的亚当,无处藏身。
我们会把它赶出来的!”
12月2日星期一
白天的时候,我的舱室里热得像烤炉。我的汗水都把这几页浸湿了。在热带,太阳也变
胖了,装满了正午的天空。水手们半裸着被太阳晒黑的身子,头上戴着草帽干活。大雨不知
从哪里咆哮而来,消失得也一样快,甲板上很快就干了。葡萄牙军舰在善变的海里上下起伏,
飞鱼吸引着观看者,双髻鲨赭色的影子围绕在“女预言者”号周围。早些时候,我踩到了一
个乌贼,它竟然自己一头撞到了舷墙上!(它的眼睛和嘴巴让我想起了我的岳父)我们在查
塔姆岛装上船的水现在已经有点变味了,而且如果不加点白兰地,我的胃就会不舒服。不在
亨利的房间或是餐室下棋的时候,我就待在舱房里休息,直到荷马把我引入和雅典人的帆船
一起乘风破浪的梦乡。
奥拓华昨天敲响了我房间的门,感谢我救了他的命。他说在也同样救我一命之前(希望
永远不会发生!),他都欠我的情(的确如此)。我问他的新工作感觉怎样。“比做库帕卡的奴
隶要好,尤因先生。”不管怎样,这个莫里奥里人越来越感觉到我担心有人会看到我们在一
起,并报告莫利纽克斯船长。他回到水手舱,从那时就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正如亨利警告我
的:“给一个黑人施以小恩小惠是一回事,但是如果一辈子对他这样可完全不一样了。不同
人种间的友谊,尤因,永远不会超越一只忠心的猎狗和它主人之间的关系。”
每天晚上,我和我的医生都很享受回房休息前在甲板上的散步。光是呼吸一下凉爽的空
气就挺惬意的。天空星河遍布,海面航道上粼光闪闪,什么也看不清。昨晚,水手们聚在前
甲板上,借着手提灯灯光把草编成编绳(注:用三至九股细绳按扁、圆或方形编成。),再做
成粗绳子。不准“闲杂人员”到前甲板的禁令好像也被废除了。(自从“奥拓华事件”以后,
作为带有侮辱意味的绰号,大家对“奎尔考克先生”的轻蔑态度也销声匿迹了)本特内尔吟
唱了十首关于世界各地妓院的歌曲,下流得可以让最淫乱的色鬼也落荒而逃。亨利主动要唱
第十一首(关于因弗拉里的长发玛丽),却让气氛变得忧郁了。下面大家强迫拉斐尔唱一首。
他坐在“寡妇制造者”(注:指代任何危及工人生命的事物。)上,唱起下面的几句,嗓音虽
未经过训练却很真诚:
哦,仙纳渡,我渴望见到你,
流淌吧,你滔滔不绝的河水。
喔,仙纳渡,我不会欺骗你,
我们会驾船,
穿过宽阔的密苏里河。
哦,仙纳渡,我爱你的女儿,
我爱着河水流过的地方。
船在自由地远航,风在吹,
帆绳拉紧了,帆飘起来了。
密苏里,她是伟大之河,
我们会扬帆.
直到她的桅帆迎风拍打。
哦,仙纳渡,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我会永远爱着你。
粗鲁的水手们的沉默表达出的赞美之情比任何充满学究味的赞美诗都要强烈。为什么拉
斐尔这个在澳大利亚出生的伙计,竞能凭记忆唱出一首美国歌曲呢?“我不知道它是美国佬
的歌,”他局促地回答道,“我妈妈在去世前教我的。这是我还记得的关于她的唯一东西了。
它牢牢地留在我心里。”他又开始工作了,举止中透露着让人别扭的失礼。亨利和我感觉到
了水手们再次对旁边闲来无事的人流露出了不欢迎的情绪,因此我们就让苦工们干他们的
活,不再打扰了。
读着我在10月15日写的日记,那时候我第一次遇到拉斐尔,我们在塔斯曼海(注:位
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之间的海域。)上都晕船,我站在那里看到那个小调皮鬼为了自己的首
次出航兴奋得满面红光,他总是那么极力去讨别人的喜欢,但在六星期之后就变成了一个郁
郁寡欢的年轻人,我不禁感叹。他的灿烂已经慢慢消失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名肌肉像木
头一样结实的水手。他已经喜欢上了喝酒和海上的生活。亨利说这种“脱茧而出”是必然的,
不管我是不是愿意,我想他是对的。拉斐尔从他的资助人,布里斯班的弗莱夫人那儿获得一
些粗浅的知识和识别能力,这对于一个在水手舱这个鲁莽冒失的地方工作的男船员作用不
大。我多希望能够帮助他啊!如果不是钱宁夫妇的干预,我自己的命运可能也和拉斐尔的一
样。我问芬巴觉得这个孩子和大家“相处得好不好”?芬巴的回答一语双关:“相处什么啊,
尤因先生?”这让厨房里的人迸发出一阵爆笑,我却感到莫名其妙。
12月7日星期六
海燕在高高的天空中飞翔,黑色的燕鸥在海上漂着。索具上还烤着几只海燕。鱼群在追
逐,追逐者长得像布莱托鱼,被追的像西鲱。当亨利和我在吃晚饭的时候,一大群带点紫色
的蛾子像从月亮的裂缝里飞出来,扑在手提灯、脸和食物上。到处都是扇动着翅膀的蛾子。
用测深锤的水手喊道水深只有十八拓(注:长度单位,合1。8米。),进一步证实了这些来自
附近岛屿的不祥之兆。布若海夫先生下令起锚,以防我们在晚上漂到暗礁上。
我的眼白有点柠檬黄色,而且边上发红,疼痛。亨利让我放心,说这种症状是好的迹象,
但还是满足了我增加杀虫药剂量的要求。
12月8日星期天
在“女预言者”号上,人们不过安息日,今天早上亨利和我决定按照在海洋湾集会的“低
教会派(注:英国基督教会的一派,主张简化仪式)”风格在他的房间里举行一场简短的诵
经仪式。仪式持续时间包括午前和早上的值班时间,这样左右舷的轮班人员都能
西德海姆的来信
西德海姆庄园,
涅尔比克,
西弗兰德(注:位于比利时西北部。)
1931年6月29日
思科史密斯:
我梦见自己站在一家瓷器店里,一件件瓷器古董把从地板到远端的天花板间的空隙塞
得满满的,以至于稍微动一下肌肉,就会导致几件跌落下来摔成碎片。这样的事真就发生
了,但是没有摔碎的声音,而是一阵令人敬畏的四拍D大调(?)和声,一半大提琴,一
半钢片琴。我的手腕把一只明代花瓶从它的基座上碰下来——E降调,所有弦乐器同时演奏,
壮丽、出色、天籁之音。为了再多听些这样的音乐,我故意摔碎了一座牛雕像,然后是一
座挤奶女工像,接着是“星期六的孩子”——空气中弥漫着狂欢的弹片,我的头脑里却是
超然的平静。啊,如此动听的音乐!一瞥到父亲正在计算打碎的东西的总价,笔尖飞快划
动着,但是我无法让音乐停下来。我相信只要我能让这音乐成为自己的,就将能成为本世
纪最伟大的作曲家。一幅被扔到墙上的巨大的“笑脸骑士”画像引发了一连串砰砰的打击
乐。
醒来的时候,我在“西部帝国”的套房里。帮谭姆·布鲁尔讨债的人几乎都快把我的
门砸下来了,走廊里乱成一片。这些无赖得让人难以忍受的无耻行为甚至打断我刮胡子。
没办法,只好赶在这场骚动变得无法收拾前把经理招来。而这位237房间的年轻绅士无法
付清当前的巨额欠费,想通过洗手间的窗户赶快溜出来。很遗憾地告诉你,逃跑并非一帆
风顺。排水管都脱离了固定架,发出像是被残忍虐待的小提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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