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六重奏的时候还要躲避追捕太麻烦了,而且穿着脏内衣被处以绞刑,一个人这样终结自
己的生涯也有失尊严。更糟糕的是,无情地杀死伊娃的父亲可能会让她彻底放弃对我的感情。
V。A。继续睡着,对所有的这一切全然不知,于是我把他的手枪放在兜里。我既然已经偷了子
弹,拿走这把卢格尔手枪也多少也符合逻辑。枪这个东西出奇的重,它靠着我的大腿奏出低
音部的乐符:它肯定杀过人,这支小巧的卢格尔手枪曾小试身手。我到底为什么拿走它?不
能告诉你。但是如果把枪口抵住你的耳朵,你听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探访的最后一站是
E。的空房间。躺在她的床上,轻轻抚摸她的衣服,你知道我对离别会有多感伤。在她的梳妆
台上留下了我这一生最短的一封信:“布鲁日的女王。你的观景台,你的时光。”回到我的房
间,我充满深情地跟那张四帷柱床道别,抬起了不好开的框格窗,想象自己能飞越结冰的房
顶。“飞”这个词差点让我说着了——一片瓦片滑落下来掉到下面砾石铺成的散步小路上摔
碎了。我俯下身去,心想随时都会有人大喊大叫,惊慌失措,但没人听见。借助那棵紫杉树
的帮忙,我到达了地面,然后穿过结霜的草场,一直有修剪好的灌木挡在我和佣人房之间。
我绕过房子前方,沿着“僧侣散步的那条路”走下去。来自大草原的东风吹过,很高兴穿上
了埃尔斯的羊皮袄。我听见得了关节炎的白杨树和冻僵了的树林里的欧夜鹰的声音;一只疯
狗,爪子踩在冰冻的砾石上。一股激动之情涌上太阳穴,还有些悲伤,为自己,为这一年发
生的事。路过了那间老木屋,走上通往布鲁日的路。希望能搭上一辆送奶的卡车或马车,但
是周围什么也没有。星星在霜冻的黎明前慢慢消失。一些农舍里点起了蜡烛,偶尔看到铁匠
铺里一张映红的脸,但是向北的路除了我在走,没有别人。
我这样想着,汽车的声音从我后面传来。我不会躲的,于是我停下来,面向它。前车灯
很耀眼,车停下来,发动机熄了火,一个熟悉的声音对我喊:“在这个该死的时候你不声不
响要去哪?”
东特夫人,不是别人,裹在一件黑色海豹皮大衣里。是不是埃尔斯家让她去抓逃跑的奴
隶?我也搞不懂,像个十足的傻瓜一样含糊不清地说:“噢,发生了事故!”
撒了一个这样的谎把我逼入绝境,我暗暗骂自己,因为很明显我身体好的很,自己一个
人,走着,还带着我的手提旅行箱和小背包。“可真走运!”东特夫人在我茫然得不知所以时
兴致勃勃地为我打圆场,“朋友还是家人?”
我看见了救生艇:“朋友。”
“我告诉你,莫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警告过埃尔斯先生不要买考利车,真的!在情况危
急的时候是靠不住的。伊俄卡斯特也真傻,她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那么,上来!我的一
匹阿拉伯母马就在一小时前刚产下了两匹漂亮的小马驹,现在它们三个情况都非常好!我刚
才在回家的路上,但是我太兴奋了也睡不着,所以如果你没赶上布鲁日的联运列车,我就开
车把你送到奥斯坦德。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时候的路。那么,是什么样的事故?现在振作点,
罗伯特。在你掌握了所有的事实之前不要尽把事情往最坏处想。”
天亮之前到了布鲁日,路上撒了几个简单的谎。选择这家位于圣文西斯劳斯对面的高档
饭店是因为它的外观看起来像是一个书挡架,而且花盆里种着养得很好的小型枞树。从我房
间能遥望到西边的一条静静流淌的运河。现在,我的信写完了,我要睡一会儿再去钟楼。E。
可能在那里。如果不在,我会偷偷躲在她学校附近的一条弄堂里,在半路上截住她。如果她
没有在那里出现,可能有必要去拜访范·德·未特家。如果我的名声毁了,就会把自己装扮
成一个扫烟囱的人。如果我被人识破,就写一封长信。如果长信被截住了,就会有另一封在
她的梳妆台里等着她。我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
诚挚的,
R。F。
附:谢谢你在来信中表达的不安之情,但是为什么要跟只鹅妈妈(注:1781年伦敦出
版的童谣集《鹅妈妈摇篮曲》假托的作者名。)一样婆婆妈妈呢?是的,我还好——除了跟
你讲的和V。A。争论引发的后果之外。实话告诉你,我好得很。任何创作任务,只要是我能
想出来的,我都无所不能。正在创作我一生中,别人无法企及的最好作品。钱包里还有钱,
在比利时第一银行还有更多。这提醒了我。如果奥托·詹什还是不肯让步,坚持用三十几尼
买蒙特的两件东西,告诉他去剥了他老妈的皮然后在盐里滚一下腌起来。看看希腊街上的这
个俄国人能吐出什么话来。
又附:最后一件让人意外的发现。回到西德海姆,在整理我的手提箱时,查看是不是有
东西滚落到床底下。在其中一条床腿下面发现垫着半本撕开了的书,是一个很久以前就不住
了的客人为了防止床摇晃而这样干的。可能是普鲁士军官,或是德彪西,谁知道呢?没太在
意,直到不一会儿书脊上露出了书的名字。非常脏的活,但是我把床抬起来,把用绳子装订
的书抽了出来。很确信——是《亚当·尤因的太平洋日记》。从缺的那页到最后。你会相信
吗?把半本书塞进了我的手提箱。很快就会读完。开心,将死的尤因永远看不到未来任何可
怕的事情。
***
布鲁日皇家酒店
1931年11月近月底
思科史密斯:
在我累倒之前我整晚整晚地创作《云图六重奏》,毫不夸张,没法停下来去睡觉。我的
头像是一个充满创意的罗马焰火筒。平生的音乐同时到来。我现在明白了,噪音和音乐之间
的界限是惯例。一个人可能超越任何惯例,只要他能够先想到这样做。夺取在音色和节奏之
间的这块岛屿,任何理论书上没有写到,但是它就在眼前。脑海中听到了乐器的声音,十分
清晰,所有的都像我希望的那样。它完成的时候,我身上就不会剩下什么了,我知道,但是
我出汗的手心里的这份入伍先令(注:1879年前,英国女王发给每个应征入伍的士兵的入
伍金一先令。)是点金石。像埃尔斯那样的人把他的那一份用漫长得让人生厌的一生一点一
点花掉了。我不会。从没有听到任何来自V。A。或者他与人通奸、身体有弹性、传奇式的妻
子。我猜他们认为我已经回到英格兰老家了。昨晚梦见我抓着下水管,从“西部帝国”大饭
店上掉下来。小提琴的音符,可怕的演奏失误——那是我的六重奏最后的音符。
我情况非常好。好得不得了!真希望我能让你看到这种光明。预言家看到耶和华就成了
瞎子。不聋,但却瞎了,你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还能够听见他。整天都在自言自语。一开
始是心不在焉地这样做,人的声音让我感到平静,但是现在很难停下来,所以我就任由自己
不停地说。不创作的时候散散步。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闲,现在能写一部布鲁日的米其林
导游手册。在更加贫穷的地方转转,不只在富人聚居的地方。在一扇破烂的窗子后面,一位
老妈妈正在照料一盆非洲紫苣苔。敲敲玻璃,请她和我相恋。她撅起了嘴,我想她不会说法
语,但我又试了一次。长着炮弹脑袋,一点下巴也没有的家伙出现在窗户边,激动地冲我大
声骂我和我的家人。
伊娃。每天我都会爬塔楼,一个音节一拍,反复吟唱着祈求幸运的歌:“今一天一今一
天一让一她一出一现一在一今一天。”还是没有,尽管我等到天黑。晴朗的日子,阴暗的日
子,恶劣的日子,下雨的日子,有雾的日子。落日像土耳其软糖(注:一种撒有糖粉的耐咀
嚼的糖果。)一样。夜幕慢慢降临,空气里是霜冻的刺骨寒气。伊娃在下面的一间教室,有
人看守着,她咬着铅笔,幻想着正和我在一起,我知道她是这么想的,而我,一边从慢慢剥
落的基督传教士画像中间往下看,一边幻想着正和她在一起。我做事已经更巧妙了。如果有
机会,我想用枪干掉那个该死的诈骗犯。埃尔斯永远也找不到代替弗罗比舍的人——《永恒
的轮回》将和他一起死去。那些范·德·未特家的人肯定把我写给在布鲁日的伊娃的第二封
信截下来了。我想混进她的学校,但是被一对拿着哨子和棍子,穿着制服的猪追赶了出来。
放学回家的时候尾随E。,但是白天的幕布很快就拉上了,她离开学校的时候天又冷又黑,
包裹在褐色的带帽子的披风里,周围围绕着范·德·未特家的女伴和同学。透过我的帽子和
围巾之间偷偷看她,等她的心感觉到我。一点也不好笑。
今天下着毛毛雨,我在人群中和伊娃擦肩而过时轻轻碰到了她的披风。E。没注意到我。
当我接近她的时候,响起了用踏板奏出的最大音量的主音,从腹股沟开始,在我的胸腔里回
荡,然后向上传到我眼睛后面的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紧张呢?可能明天吧,是的,明天,
肯定。没什么好害怕的。她已经告诉过我她爱我。很快了,很快。
诚挚的,
R。F。
***
布鲁日皇家酒店
1931年11月25日
思科史密斯:
从星期天鼻涕就流个不停,咳嗽得厉害,和我身上的遍体鳞伤也正好相配。几乎没出过
门,也不想出去。冰冷的雾气从运河里爬出来,让人的肺窒息,血管发冷。给我寄一个天然
橡胶做的热水袋,好吗?这里只有陶器做的。
早些时候饭店的经理来过了。像是个根本没长屁股的认真的企鹅。人们还以为他走路时
嘎吱嘎吱的声音是他那双漆革皮鞋发出的,但是在低地国家(注:指西欧的荷兰、比利时和
卢森堡三国。)人们永远不会明白原委。他来找我的真正原因是确信我是一个学建筑的有钱
学生,而不是某个靠不住的无赖或是没结清账就会不辞而别的毛头小伙。别管怎样,明天就
会到前台交上我的钱,因此必须要去趟银行了。这让这个家伙兴奋起来,他还希望我的学业
进展顺利。我向他保证会非常顺利。我没跟他说我是个作曲家,因为我再也无法面对那些痴
呆的询问:“你写哪一类的音乐?”“噢,我应该听说过你的吧?”“你是从哪儿得到音乐灵
感的?”
总之没有写信的心情,在我最近碰到E。之后没有心思写。点燃街灯的灯夫正在巡视。
思科史密斯,如果我能把钟表往回拨该多好。真希望能如此。
第二天
好些了。伊娃。啊。如果笑起来不那么疼的话,我会大笑。我记不起来上次是什么时候
在哪里给你写信了。自从我经历了显现节(注:亦称主显节,是基督教纪念耶稣向世人显现
的节日,比喻对事物真谛的顿悟。)的夜晚之后,时间过得飞快。唉,已经很清楚了,我已
经不能再撞见E。独自一人了。下午四点她从未在塔楼出现过。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我的
信被人截下了。(不知道V。A。是不是照他说的会诋毁我在英格兰的名誉;可能你已经听说了
一些事了?别太在意,但是人们总想知道)有些希望J。可能会跟着我找到这家饭店——在
我的第二封信里我写过我在哪里。如果能让我有找到伊娃的办法,我甚至愿意跟她发生关系。
我提醒自己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的事情——好吧,细细追究的话'原文如此',克罗姆林克——
埃尔斯家的人没有发觉我对他们做过违法的事——而且看起来J。又一次跟着她丈夫的指挥
棒表演了。很可能一直如此。所以我除了拜访范·德·未特家的连栋房之外别无选择。
在朦胧的冻雨中穿过亲切熟悉的“爱湖”公园,像乌拉尔山脉一样寒冷。埃尔斯的卢格
尔手枪也想跟着一起来,于是我把铁家伙放在羊皮袄的深口袋里扣好。双下巴的妓女在露天
的音乐台上抽着烟。我丝毫未受引诱——在这种天气里只有孤注一掷的人才出来冒险。埃尔
斯的毁灭让我对她们不感兴趣,可能永远如此。在范·德·未特家外面,单马双座篷车排成
一队,马呼哧呼哧地呼吸着寒冷的空气,赶车人躲在长大衣里缩成一团,抽着烟,跺着脚取
暖。窗户被香草色的灯点亮了:初进社交界的紧张激动的少女、盛香槟酒的细高酒杯、生气
勃勃的枝形吊灯。正在举行一场重要的社交活动。我想,好极了。打掩护,你明白吧。一对
幸福的人小心地走上台阶,门打开了——芝麻开门——一支加伏特舞曲逃了出来,弥漫在冰
冷的空气里。我跟着他们走上撒着盐的台阶,轻轻拍打着门环,努力保持镇定。
一个身穿燕尾服,粗暴而警觉的守卫认出了我——不巧撞到一个男仆可不是什么好消
息。“对不起,先生,受邀的客人名单上没有您的名字。”我的一只靴子都已经跨进门内了。
我警告他,客人名单并不适用于家人尊贵的朋友。这个男仆微笑着表示道歉——我对付的是
一个内行。当时一群戴着闪光装饰片,穿着披风的年轻人嘎嘎地叫嚷着从我身边走过,这个
男仆很不明智地就让他们从我旁边过去了。我在光彩夺目的门厅里走了快一半了,这时一只
戴白手套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肩膀。必须承认,我神经突然崩溃了,以一种非常有损尊严的
方式——不可否认,过去一段日子糟糕透顶——大声呼喊着伊娃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一
个被宠坏的孩子在发脾气,直到舞曲戛然而止,门厅里和楼梯上都挤满了受惊的狂欢者。只
有长号手还在继续演奏。这是为你演奏的长号手。一大堆人开始用世界上所有的主要语言表
达着他们的惊愕并向前蜂拥过来。伊娃穿过不吉祥的嗡嗡声走过来,穿着惊艳的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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