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先生的契约和文件现在就成了海马的食料了。我多么希望我们的船长和可以信赖的毕尔船
长是一样的人啊!我不敢把值钱的东西交给莫利纽克斯船长保管。亨利警告过我不要“捅马
蜂窝”,别跟布若海夫先生提起这次未遂的罪行,免得任何调查都会刺激船上的每个小偷在
我一不留意的时候就来试试他们的运气。我想他是对的。
12月16日星期一
今天中午太阳直晒头顶。马上要按惯例进行一场叫“跨越这条线”的捉弄人的仪式。在
这场仪式中,“贞女们”(那些第一次跨越赤道的船员)要忍受其他水手导演的各种羞辱还要
被按在水里。通情达理的毕尔船长在我前往澳大利亚的航行中没有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但是
“女预言者”号上的水手们可不会拒绝他们的乐趣。(在看到这些“消遣”都包括哪些残忍
的行为之前,我觉得对布若海夫先生来说,所有“乐趣”的概念都是讨厌的东西)芬巴预先
告诉我们两个“贞女”是拉斐尔和本特内尔。后者已经在海上漂泊了两年了,但是只是在悉
尼至开普敦一条航线上航行。
夜班时,水手们在前甲板上用吊索吊起一块帆布篷,然后聚集在起锚机周围,那里“尼
普顿(注:海神。)王”(鲍考克,穿着可笑的袍子,戴着橡皮刷帚做的假发)正在主持御前
会议。“贞女”们像两个塞巴斯蒂安(注:罗马军官,因为引导许多士兵信奉基督教,后被
皇帝命令以乱箭和乱棒处死。)一样被绑到吊锚架上。“医生和奎尔考克先生!”鲍考克一看
到亨利和我就喊道:“你们会从我的邪恶飞龙爪下拯救我们的贞女姐妹们吗?”他以一种很
猥琐的方式拿着穿索针跳舞。水手们拍着手,迸发出淫荡的大笑声。亨利也在笑,回答说他
更愿意解救不长胡子的贞女。鲍考克关于少女的胡子的快速回答太淫秽,以至于我都不敢写
出来。
纠缠不休的国王转向了他的牺牲品:“开普敦的本特内尔,罪恶之城里的小痞子,你准
备好加入到尼普顿的圣子队伍里来了吗?”这种夸张滑稽的表演一定程度上让拉斐尔又回到
了儿时的精神状态,他很快地回答说:“是的,陛下!”本特内尔则点点头表示同意。尼普顿
大笑道:“不——!我们得先把你们的鳞片从身体上刮下来!把剃须膏给我拿来!”陶格尼敢
赶紧把一桶焦油递过去,鲍考克用刷子把焦油涂在囚犯的脸上。接下来,格恩西出现了,打
扮成安菲特律特(注:海中五十仙女之一,海之女神,海神波塞冬之妻。)女王的样子,用
剃须刀把焦油剃光。这个开普敦的水手大声骂着,这引发了许多的快乐和少数几次剃须刀的
“失手”。拉斐尔以一种聪明的意识默默忍受着对他的折磨。“再弄好点,再好点,”“尼普顿”
大声叫着,然后才喊道,“把两个人的眼睛都蒙起来,把小混混带到我的‘审判室’里!”
这个“审判室”是一桶海水,拉斐尔被头朝下扔进去,这时水手们一齐数到二十。之后,
“尼普顿”命令他的“侍臣们”把“他的新子民拖出来”。拉斐尔的蒙眼布也被拿掉,这个
孩子靠在舷墙上,从羞辱中慢慢恢复。
本特内尔大叫着,没那么乐意接受:“放手!你们这帮……龟儿子!”“尼普顿王”惊恐
地翻翻眼睛:“这张臭嘴在海水里待至少四十个数,孩子们,要不我的眼睛就不一般大了!”
一数到四十,这个南非白人被提出来,他还在大声叫嚷着:“我会把你们这些猪崽子们全杀
光,我发誓我会——”让大家高兴的是,他又被扔到水里泡了四十个数。当“尼普顿”宣布
刑期已满的时候,他什么也干不了,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虚弱得呕吐。布若海夫于是结
束了嬉戏,“尼普顿”最新鲜的“圣子”也用麻絮和一块香皂把脸洗干净了。
芬巴在吃晚饭的时候还在笑。毫无人道的残暴让我连一丝微笑都挤不出。
12月18日星期三
海上波光粼粼,鲜有一丝风,温度计一直停留在九十度左右。船员们已经洗好了他们的
吊床,并绑起来晒干。我的头痛每天开始得更早了,亨利又一次增加了我的杀虫药的剂量。
我祈祷他的存货不要在我们在夏威夷抛锚之前就用光了,因为头痛如果没有缓和,它会把我
的脑壳都弄碎。我的医生在其他地方忙着治疗“女预言者”号上的更多的由丹毒和胆汁病引
起的霍乱病人。
今天下午断断续续的午睡被不断的大声喧哗打断,于是我走上甲板,在那儿看到一条小
鲨鱼上了钩,被吊到船上。它在自己的宝石红色的体液里翻腾了好久,格恩西才宣布它真的
死了。它的嘴巴和眼睛让我回想起蒂尔达的母亲。芬巴在甲板上切割了它的尸体,这样它才
不会完全毁了他厨房里的美食(一种又老又硬的鳕鱼)。一些更迷信的水手一口拒绝这样的
款待,说鲨鱼吃人是很有名的,所以吃鲨鱼的肉就等于间接吃人。塞克斯先生下午用这条大
鱼的皮做了不少砂纸,收获颇丰。
12月20日星期五
蟑螂有没有可能在我睡觉的时候长胖了?今天早上一只蟑螂爬到我脸上,试图从我的鼻
孔里找东西吃,把我弄醒了。真的,它有六英寸长!一种暴力的冲动驱使我一心要杀死这只
巨大的虫子,但是在我这间狭窄昏暗的舱房里,它占优势;我向芬巴抱怨,他劝我花一块钱
买一种特殊训练过的“吃蟑螂的老鼠”。毫无疑问,接着他会打算再卖给我“吃老鼠的猫”
来制服吃蟑螂的老鼠,接着我还会需要一条“吃猫的猎狗”……谁知道这到哪儿才是个头?
12月22日星期天
热,太热了,我快熔化了,浑身发痒还起了水疱。今天早上我见识了堕落天使的悲痛。
每分钟都是煎熬,我在房间里听着,心想体内的虫子正在策划什么新恶行,这时我听到上面
一声低沉的叫喊:“看,它喷气了!”我撩开舷窗的帘子,但是天色太暗,看不清楚,尽管我
很虚弱,但还是勉强起身来到升降扶梯。“快看,先生,那儿!”拉斐尔一边用一只手指着,
一边用另一只手扶着我的腰让我站稳。我紧紧抓住栏杆,我的腿还站不稳。这个孩子还在不
停地指着:“那儿!难道不是奇观吗,先生?”借着朦胧的光线,我看到一堆泡沫,离船首
右舷只有三十英尺。“一群六条!”奥拓华从上面喊道。我听到了这些鲸鱼的呼吸,接着就感
受到滂沱而下的泡沫粒浇在我们身上。我同意这个孩子的说法,它们的确构成了一幅壮观的
景象。它们从水里出来,下去,再沉到海浪下面。鲸鱼尾片的轮廓衬着缀有些许玫瑰色的东
方凝固了。“我觉得更可惜我们不是一艘捕鲸船,”纽非说。“光这一条大的体内就肯定有一
百桶鲸蜡!”鲍考克突然说。“我可不这样想。我曾在一艘捕鲸船上出过海,船长最为残忍的
兽性你们都没见过,跟他们一起的三年让‘女预言者’号看起来像是一艘周日游览的平底船!”
我回到我的舱房里休息。我们正在穿越一大片座头鲸的栖息地。“那儿,它喷气了”的
叫声太频繁了,以至于没人再愿意去看了。我的嘴唇燥热得起皮了。
单调的颜色是蓝色。
圣诞前夜
一阵大风,波涛汹涌,船摇晃得厉害。我的手指太肿,亨利不得不把我的结婚戒指剪下
来,以免它妨碍血液流通并引起浮肿病的发作。没了这件我和蒂尔达婚姻的象征物,我的精
神也一落千丈。亨利骂我是只“傻海鹦”,并认为我的妻子会更在意我的健康看得而非离开
一个铁圈两周。这枚戒指现在由我的医生保管,因为他认识火奴鲁鲁的一个西班牙金匠,他
会把它修好,收费合理。
圣诞节
昨天大风后长浪来袭。黎明时分,当阳光透过紫红色的云彩斜射下来,波浪看起来像是
镶了金边的山脉。我使出浑身的劲来到食堂,在那里塞克斯先生和格林先生接受了亨利和我
的邀请,我们私下里共进圣诞大餐。芬巴给大家做了和他平时习惯做的东西相比不那么倒胃
的“混烹”菜(咸牛肉、卷心菜、山药和洋葱),所以我得以把大部分东西都塞到胃里去了。
葡萄干布丁里从来看不到葡萄干。莫利纽克斯船长向格林先生下令水手的烈酒供给定量加
倍,所以在下午值班前,水手们可以放风了。照例是一通纵情狂欢。一只可怜的翠猴被浇了
一些淡啤酒,它跳入水中,让这场暴饮暴食的哑剧表演达到高潮。我回到亨利的房间,我们
一起读了《马太福音》第二章。
晚饭对我的消化器官来说是场浩劫,这不得不让我频繁地光顾厕所。在我最后一次上厕
所的时候,拉斐尔等在外面。我为让他等向他道歉,但是这个孩子说,不,他是特意等着见
我。他承认他遇到了麻烦,向我提了这样一个问题:“上帝会接纳你的,不是吗,如果你后
悔……别管你做了什么,他都不会把你送到……你知道的——”说到这里这个学徒工咕哝着
说,“地狱?”
我承认,我把心思更多放在我的肠胃上,而不是神学理论。我不假思索地说拉斐尔那么
年轻,不大可能犯下什么违反道德的罪恶被记录在案。防风灯摇曳不定,我看到痛苦让我这
位勇敢的年轻人的脸扭曲了。我为自己的轻率感到后悔,又肯定地说上帝的仁慈的确是无尽
的。我说:“与九十九个不思悔改的人相比,上帝会为一个罪人的悔改而更加快乐。”拉斐尔
是不是想对我吐露什么秘密,我问,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同为孤儿的伙伴,还是更加陌生
的一个人?我告诉他我注意到他最近是多么沮丧,而且看到那个在悉尼登船的时候急切地要
亲眼看看广袤世界的无忧无虑的孩子变化如此之大让我难过。但是在他说出他的回答之前,
一阵突然的腹泻发作又让我不得不回到厕所。当我回来时,拉斐尔已经不见了。我不会坚持
弄清楚这件事。这个孩子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
后来
晚上第一班的七声铃声刚刚敲响。虫子让我的头疼得像是有钟锤在敲我的脑壳。(蚂蚁
也会头痛吗?如果变成一只蚂蚁可以从这些痛苦中解脱出来,我会很开心)我不知道亨利和
其他人为何在这么放纵的喧嚣和谩骂的歌声中还能睡着,但是我十分羡慕他们。
我用鼻子吸了些杀虫剂但这再也让我舒服不起来。只是帮我接近平时的感觉而已。我在
甲板上转了一圈,大卫之星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上面传来几声清醒的喊声(其中有奥拓华
的),掌舵的格林先生让我放心,不是所有的船员都“喝得酩酊大醉”。空酒瓶随着波浪从左
舷滚到右舷再滚回去。我无意中发现一个长得像拉斐尔的人蜷缩在起锚机周围,已经失去知
觉。他变形的手还在紧紧攥着空杯子。裸露的胸脯上溅满了赭色的污迹。这个孩子在酒精里
而不是在他信仰上帝的朋友那里寻求慰藉,这让我感到更加忧郁。
“负疚的想法正让你无法休息,尤因先生?”一个魔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烟斗都
吓掉了。是布若海夫。我让他放心我根本没有良心不安,但是我怀疑他是否也能这么说。布
若海夫笑着往船外吐了口唾沫。如果他长出毒牙和角我也不会感到一丝惊讶。他一把把拉斐
尔扛在肩上,拍拍正在熟睡的学徒工的屁股,然后扛着这昏昏欲睡的重物往后舱口走去。这
会让他更安全,我相信。
圣诞节次日
昨天的表现宣判了我余生都将陷入无尽的懊悔之中。判罚太不公,我也太轻率了!哦,
我很讨厌写下这些话。拉斐尔上吊自尽了。吊死了,用吊在比主桅低一点的横杆的套索。他
在自己值班最后和下一班的第一声钟响之间爬上了自己的绞刑架。天意使然让我成为发现他
的人之一。我正靠在舷墙上,虫子在被赶出的时候引起了一阵阵的恶心。在昏暗的蓝色光线
里,我听到一声喊叫,并看到罗德里克先生盯着天上看。困惑扭曲了他的脸;接着是怀疑;
由悲伤收尾。他的嘴唇已经准备好说一个字,但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指向那个他说不出
的东西。
那里摇荡着一具尸体,一个灰色的形状不断掠过船帆。一下子到处都爆发出喧闹的声音,
但是我记不起谁在冲着谁喊些什么。拉斐尔吊死了,任凭“女预言者”号上下颠簸左右摇晃,
他却像一个大测深锤一样岿然不动。那个可亲的男孩,像是屠夫的钩子上的绵羊,失去了生
命!奥拓华已经爬上去了,但是他能做的只是轻轻把尸体放下来。我听到格恩西嘟哝着说:
“永远不该在星期五出海,星期五是不祥的日子。”
我的脑子一直在痛苦地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没有人愿意讨论它,虽然亨利跟我
一样感到恐惧,但他偷偷告诉我,本特内尔私下告诉他说布若海夫和他的“束带蛇”们对这
个孩子犯下了索多玛(注:暗指同性恋行为,源出《圣经·旧约》的《创世纪》。)般的邪恶
罪行。不仅仅是在圣诞前夜,还有许多星期的每个晚上。
我的任务就是要找到这股暗流的源头并把正义强加在这些恶棍头上。可是,上帝啊,我
几乎连坐起来自己吃饭都做不到!亨利说我不能每当无辜的人成为残暴的牺牲品时就惩罚自
己,但是我怎么能放任不管呢?拉斐尔还只是和杰克逊差不多大小。我感到如此的软弱无力,
我无法忍受。
12月27日星期五
当亨利被叫去照料一个受伤的人时,我努力爬起来,到莫利纽克斯船长的房间里说出我
的想法。有人来访他并不高兴,但是我说出我的指控之后才会离开他的房间,我要指控布若
海夫一帮人每天禽兽般折磨拉斐尔,直到这个孩子因为看不到解脱的希望,于是自杀了。最
后,船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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