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噙着泪水,微微一笑,“谢谢你,你一直就是个善良体贴的好男子,我知道你不会让我为难的。”
“不……”他心痛如绞,沙哑地道:“我一向对你很坏,尤其是这几天更恶劣。”
“没关系,那是我欠你的。”
凝望着她清丽温柔苍白含笑的小脸,他心底掠过了一阵栗然与悸痛。
这种痛楚比得知玫莲要与青梅竹马复合,并且要他在下个月十五日前答应解除婚约时,还要更令他痛彻心扉。
玫莲今天突然出现在蓝岛,是来告诉他,她已经后悔了,要再回到他身边。
他原本是惊喜万分的,可是当他发现自己竟然匆匆舍下她,忐忑不安地追出来找寻婇儿行踪时,这一切就像毛线球被滚乱成了一团,复杂得再不是他能够当机立断地厘清现况了。
原本一是一,二是二的情形已经模糊成一片。
“你和玫莲小姐午餐想吃什么呢?为了庆祝你们爱侣相会,我应该准备盛大的法国套餐……餐后甜点巧克力舒芙里加两杓香草冰淇淋如何?”蓝婇温柔地问道。
至宇痴痴地注视着她,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这样强颜欢笑的眼神,更教他椎心刺骨。
今晚是周末夜,度假村会安排特别的秀。
上个星期是放了好多好多的灿烂烟火,而这个星期,蓝婇布置了一个缀满星星灯光的小舞台,上头放着一张高脚椅与麦克风,一名吉他手和萨克斯风手静待在两旁。
夜很凉,风很清,满天星光璀璨明亮。
沙滩上众多的休闲桌椅边已经坐满了住宿的客人,少数几个形单影只,多数双双对对,但是他们都共同好奇且屏息期待着“秀”开始。
玫莲纤纤小手紧握着至宇的大手,娇弱地依偎着他高大的身子,满脸笑吟吟的。
“这里真的好浪漫喔,我们蜜月的时候再来玩一次好不好?”
至宇勉强地一笑,“你不是比较喜欢到巴黎度蜜月吗?”
“不要了,我还是觉得蓝岛比较浪漫。”她甜甜地撒着娇,不过也有一丝醋意,“但是老板太年轻也太美丽了点,我有些担心你会不会被她迷走了。”
他脸色闪过一抹不自在,“你又胡思乱想了。”
“两位点的柠檬伏特加和仙人掌果汁。”小福不友善地将饮料重重一放,狠狠瞪了至宇一眼,显然她一开始对他的好印象已经完全破灭。
“这个服务生是怎么回事?太没有礼貌了。”玫莲娇嗔。
他苦笑,“算了吧,人家也没有怎么样。”
“你就是这样,一点都不懂得替自己争取利益,这样以后怎么跟那票豺狼虎豹竞选呢?”
“我说过,我不会从政。”至宇的口气有一丝冷冽。
“为什么不要?那么好的背景和政商关系,只要你肯出马,随随便便也能捞个立法委员当当。”玫莲热烈地盘算着。
“玫莲。”他温和却坚定地道:“这件事已经决定了。音乐开始了,我们听音乐吧。”
“好吧。”玫莲撇了撇嘴,不过她还是相信有一天自己能够成功说服他。
萨克斯风悠悠地吹出了深情婉约的前奏,就在这时,一抹月牙色的纤纤身影缓缓走上舞台。
“是婇儿!”台下眼尖的人惊喜地低呼起来。
“是老板蓝婇!”
“今天是她登台演唱吗?”
“哗……”
至宇呆住了,目不转睛地紧紧凝视着台上长发飘飘,轻衫抉然的蓝婇,一颗心倏地揪紧了。
蓝婇薄施脂粉的清丽小脸上神情幽幽,噙着一抹隐约若丝的笑,她轻轻开口唱——
承认吧 对我还有好多感觉 只是你不敢再亏欠
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这样散了吧 至少你不会辜负了她
这些我都从无埋怨 先给爱的人并不可怜
早知道最后的结局 多落得分离 我是有理由不死心塌地
我当然不恨你 也从来不怨你 会试着不想饰……
虽然曾经也是唯一 若要忘记 狠下心就可以
我打算不见你 也决计不寻你 会从此不想你
只要是偶尔回首过去 在记忆里 还有甜蜜 能这样就可以……
她的声音清亮动人,像是幽诉衷曲,又像是带着一抹淡淡的惆怅和醒悟,她的歌声婉转飘送在整个沙滩与空气中,也深深地沁入了每个人的心底。
所有的人听得如痴如醉又感动,有女孩开始跟着低低吟唱,有的男人则是情不自禁地低低叹息。
至宇更是激荡得不能自己,他的心收缩绞紧成了一团,鼻头强烈地疼痛酸楚了起来。
他深深地,痴痴地与她的眸光在夜空中交会,彼此眼中释放出了所有的情感与哀愁,千言万语纠缠难分了。
她的眼神、她的歌声是在跟他道再见?!
至宇悚然惊觉,冲动得几乎大吼出——不!
蓝婇的眼神更加凄美明亮,她的唇畔甚至漾起了一抹苍凉的微笑。
她的歌声随着萨克斯风的柔柔叹息中结束了,台下登时爆出了热烈疯狂又激动的掌声。
蓝婇嫣然一笑,倏然一个弹指,气氛剎那一转,充满五十年代上海霞飞路风情的“处处吻”,她没有受伤的小手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柄紫金羽毛扇,翩翩然地笑舞而起。
……柳叶正吻着波心 蜜蜂正吻着花心花草也吻 虫儿也吻
你我别辜负了 别辜负了这良辰……
空气瞬间热烈了起来,充满了歌舞升平十里洋场的繁华欢愉,众人眼睛一亮……
唱罢了“处处吻”,再来的是欢乐娇媚的“蔷薇处处开”——
……天公要蔷薇处处开 也要人们尽情地爱
春风拂去我们心的创痛 蔷薇蔷薇处处开……
大家仿佛跌入了当年霞飞路、丽池、百乐门的歌台舞榭繁华浪漫里,情不自禁随着歌声乐声点着头、摇摆着身体。
至宇睁大了黑眸,不可思议又迷慑地盯着台上那甜美笑曲满场飞的身影。
她受伤的小手始终藏在身后,却反而带给人们一种俏皮妩媚的味道。
那如梦似幻又款摆动人的笑靥和歌声像一张迷网,深深地包围笼罩住了所有的人,大家深深为之倾倒沉醉着,他却在悸动中闪过了一抹惊疑。
她是要告诉他,她要倾尽全力将他忘掉,从此以后就只有快乐、快乐、快乐……脑里,心里再也没有他这个人了!
他心口瞬间像被滚烫炽热的刀狠狠划破了——
“不……”他忽然胆战惊心,大汗涔涔。
一切……结束了吗?
蓝婇允许自己为逝去的恋情痛哭哀悼最后一夜。
天亮后,一切重新开始,再世为人。
为已经洒倒的牛奶赖着哭泣不肯走,又有什么用?
所以她很早就起床梳洗,扎了条辫子,换上宽松的亚麻绣花上衣和同色宽管长裤,她准备去慢跑。
清晨的蓝岛空气更加清爽舒适,她沿着大路饱,奔过绿野和大片天人菊,奔过老牛与咾咕石宅,越跑汗水越冒,整个人也越来越舒畅,好似所有的郁闷悲伤都随着汗水排出了不少。
蓦然间,她感觉到身后有同好者的脚步声接近。
“早安。”她回头打声招呼,随即一愣,不过还是露出真心笑容。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身蓝色休闲服,与穿著慢跑鞋的至宇。
“早。”他眸底闪过一丝惊喜。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她笑咪咪地问道:“玫莲小姐呢?”
至宇脸色微微一变,笑得有一丝勉强。“她习惯睡得晚一些。”
“这样啊。”她嫣然的点下头,对他挥了挥手道:“你慢慢来,我要先跑了,待会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再见。”
“等等……”至宇怅然若失地望着她早已快快乐乐跑走的背影。
婇儿……真的已经打算客气而疏远,当作他们只是简单的主客关系吗?
是他主动要求这么做,而她也照做了,可是为什么当它变成事实时,他却深深感到胸口一阵剧痛?
“该死的,我究竟在做什么?”他怒斥自己。
这正是一个最好的结局,他和婇儿各走各的路,从此以后不再有任何恩怨情愁纠缠,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他揉了揉眉心,甩了甩头,继续大步跑着。
只可惜跑着跑着,他的双腿下意识地想要赶上那个纤弱灵巧的身影。
天,他到底是怎么了?
回到小木屋,冲去了浑身的汗水和黏意后,他心情沉重地走出浴室。
“至宇,你怎这么早起床?”慵懒地伏在大床上的玫莲娇声地问,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嗯,都还没九点呢,你昨晚睡得好吗?地板一定很硬吧?”
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坚持到婚后才和她欢好?毕竟现在性行为一点都没什么,别说是未婚夫妻了,就算是男女朋友和一夜情的做爱也比比皆是。
“我睡得很好。”至宇静静望着窗外的蓝色海洋,远处有海鸥盘旋飞降。
他真想化身自由自在的海鸥,不必再为这儿女情长烦恼。
只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谁让他当初选择的是一个人的身分?早知道做条蚯蚓也比当人没烦恼多了。
一个柔软温香的身体自背后抱住他,玫莲甜甜地道:“你知道其实我不介意……我们先同床共枕的。”
“我以为我们说好了的,玫莲,我希望我们是以坚贞的真心看待这段即将到来的婚姻,我也尊重你。”
“你真是……”她欲言又止,最后气冲冲地别过头,“算了。”
她心里很着急,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浪费时间下去了,可恨他偏偏就是不愿与她同睡。
难道是他发现什么了吗?不不,至宇很爱她的,就算她做了再多的错事,他一样会包容她,接受她。
玫莲咬着下唇,自我欺骗地微笑起来。
至宇望着她美丽却别有深意的脸庞,暗忖着她脸上的心虚是什么意思?是对自己喜新厌旧的一种歉意吗?
这次他会原谅他的——他必须原谅——因为她终究还是回到他身边了,这个事实胜过一切的。
只是他昨日到今天,却对玫莲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她好似哪里不一样了。
“你饿了吗?要不要吃早餐?”他抹去疑虑,强迫自己露出微笑。
“不要,呵……我昨晚看电视看到快天亮,困死了,你去吃吧,我不要了。”她回到床上准备睡回笼觉。
他深思地盯着她,最近她会不会太嗜睡了?
但是她的回答反而教他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没有办法再和她一起卿卿我我地出现在蓝婇面前。
他至少欠婇儿这个。
至宇郁郁地走到门边,正要拉开门时,忽然心一动,回头望了她一眼——
玫莲强抑着呕吐的张皇神情落入他眼底,他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第九章
至宇徘徊在厨房外头,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一丝落寞与紧绷。
他很迷惘,心很乱……他突然渴望见到蓝婇,听到她温柔婉转若抚慰的笑语。
可是他又不敢踏进厨房,因为他已经丧失了和她维持友好关系的权利。
连朋友都没得做了……这就是他当初口口声声要的。
现在不过才过了一晚,他就反悔了吗?
他几时变得这样婆婆妈妈,反复不定了?
“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他低咒一声,懊悔地转身就要离开。
今天效率出奇的高,早早做完了全部早餐的蓝婇,神清气爽地走出厨房门口,边在淡朱红色的围裙上擦着微湿的小手。
至宇首先注意到了她原本受伤的右手,它神奇地恢复到只剩淡淡的淤青,那划破的伤口也已愈合了。
“你的手好了?”他震撼地盯着她,不敢置信。
蓝婇见是他,立刻露出笑靥,没有任何的不悦与慌乱。“是呀,特殊的复原能力,我早说过你不用担心我的。”
“特殊的复原能力……”他怔怔地看着她,蓦地心中一痛。“你的心也复原了,不再有伤口了吗?”
她的笑容有一丝小小的僵硬,但转瞬即逝,又恢复同样的亲切嫣然。“差不多快好了,原来退一步海阔天空是真的,我现在终于明白放过别人也就等于释放自己,觉得心情轻松了好多好多。”
至宇眼底闪过一抹悲伤,勉强笑道:“那多好。”
“是啊。”她也笑着。
他们维持着完美亲切的笑语问候,标准得像是教科书上教导的人际关系谈吐应对进退的模板一般。
可怜谁也不愿去戳破这一层。
至宇蓦地胸闷,且异常烦乱焦躁了起来,“我、我去沙滩散散步。”
“好的。”蓝婇一怔,随即微笑的点头。
他才走了一步,忍不住回过头看着她,“你……没有要告诉我什么吗?”
她困惑地望着他,“应该没有吧,你指的是什么?”
“我……”他苦涩地闭了闭眼,摇摇头,轻喟一声,“没什么。”
他是个傻瓜,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已经没有资格要什么了。
蓝婇凝视着他步伐沉重地走出大厅,她在松懈之际,心头也不禁浮上一丝丝的酸楚。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期望她再给他什么样的响应?
不是维持最好不碰面,就算碰面也要当作是一般的点头之交吗?那么他为何要满脸失落与凄伤呢?
“够了,记住不可以再随他起舞,你已经走出来了,你已经潇洒地放手了,你不能再重蹈覆辙回到原点。”她咬牙切齿地告诫自己,提醒自己。
若是在身上刺青可以让她时时刻刻记住这点的话,她一定要找个机会把这几句话刺遍全身。
噢,可是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蓝婇有一丝失神地伫立在原地,想了好久好久。
直到两个钟头后,她在外头指挥完员工收拾好昨日的小舞台与灯光音箱时,不经意抬头一瞥,讶然发现至宇还是独自一人走在白色沙滩上,高大的身影清寂落寞……她鼻头蓦地一酸,眼眶冲进了热意。
他看起来好孤独。
“婇儿。”可妮边对着她跑来边大叫。
她神色微微惊醒,仓卒地转回眸光,唯恐被发现在看他。“嗨。”
“你现在有空吗?”可妮气喘吁吁的开口。
她情不自禁再望了他的方向一眼,至宇微郁的眼神也恰巧迎来——
他俩心神各自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