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火红的红巾头盖,没有八人的大轿,然则该有的婚礼排场却一样也没少。
锣鼓依然喧天,鞭炮依旧燃放出热闹的气息。络绎不绝的宾客即便对李家这样悖理的行为有所微词,也都只放在私下议论一番。
“她们笑得好开心啊!”一身嫩粉衣裳的李紫华,兴奋地拉着李欹云在走廊上跑来跑去。“好热闹!好热闹!”
李欹云快手扶住差一点被门槛绊倒的李紫华。
“你看。”李紫华的大眼发亮地看着那一道道送入新房的佳肴。
李欹云沉默地站在一边,望着长廊上盏盏的大红灯笼。喜乐的丝竹声奏入了耳,却听不入心,她瘦弱的身影在红色光影下显得晦暗。
亏得自己平日情绪的起伏不大,否则在这样的场合,她的落寞岂不引人注目吗?
“欹云姐姐,你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都不说话?是不是因为我太吵了?”李紫华扯了两下她的衣袖说道。
“昨天没睡好,我想早点休息。”那傻人在她房外站了一夜,她的泪水也流了一夜,如何睡得安稳呢?
李欹云的目光无意识地寻找着那个宽厚的身影。他今天是个尽责的新郎,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喜悦的模样。
她为他高兴,真的。
“哇!顾明义来了,我得快躲起来,免得他又跟二哥说我出来捣蛋。姐姐,别说我在这。”李紫华皱皱小鼻子,一溜烟地离开。
“二小姐。”顾明义礼貌地对李欹云点了点头。
“忙碌了一天,你辛苦了。”她轻声说道。
“您也辛苦了,快请回房歇息吧!您一早就陪着王妃忙碌着迎亲之事,的确也够累了。”顾明义看着她脸上的憔悴,只能叹了口气。命运作弄人啊!
“只要他能得到幸福,多苦都值得。”李欹云幽幽叹了口气,转身绕过杨柳低垂的池塘边,走回属于她的梅院。
她用手掌拂过那一整排梅树,眼里乾乾涩涩的,只觉得不舒服。
倚着树干,在月光下看着自己清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她多怀念那些和师父四处行医的口子啊!
彼时,哪来如此多的愁绪呢?
“唉……”叹息声就这么溢出口中,道尽她的所有心情。
“难得你也会为我叹上这样一口气。”
李仲麾突来的声音让她惊跳起身。
颀长的影子盖住她细瘦的影子,身着深色锦袍、系冠于顶、系佩于身的李仲麾,翩然出现在月光中。
李欹云乍然抬头,迎上他写满千言万语的双眸。
她转身就走。他什么都不用说,她全都懂。
因为都懂,所以不敢让他动摇她,她有她用生命守住的誓言!
“看我。”李仲麾挡住她的去路,一手勒住她的腰,强将她拉回自己的怀里。
胸口紧贴着胸口,两人狂乱的心跳听来似悲凉的曲调。
“你已经作出最正确的选择,不要再为难找了。”
李欹云颤抖了下,想拉开两人的距离,他却霸气地不放。
“看我!否则我不介意在这里站到所有人都看见我们。”他命令着。
于是,在她抬眸的那一刻,他看清楚了她的所有情绪——
她不是不在乎,她是“不敢”在乎啊!
“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我。”他深亮的眼眸直望入她的眼中,深深、深深地揪住她的灵魂。
李欹云很快地别开了眼,双拳紧握到筋脉都疼痛了,阴郁的情绪将她澄亮的眼珠浸成灰暗。
“都写在眼中了,你还想怎么躲!”李仲麾的唇边漾起了一个笑,他的手抚上她柔软的发。要她要得心痛!他怎么会傻到以为他可以试着放弃她呢?
“你该走了,别人会发现的。”她绷紧着全身的肌内,努力让自己的脸没有表情。
“发现又如何?我是来探望我的……”他低嗄的声音颐然而止,紧握住她的手臂有片刻的松懈。
“你的妹妹。”李欹云替他接下了话,很快地推开他在一臂之外。
那两个字,硬生生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面面相对的两人,都像是即将凌迟受刑的罪犯。
“这玉佩还给你。”李欹云毅然地拿下颈间的玉佩。颈间一凉时,她也痛下决心了。她爱家人,她不忍心让他们因此难过。
李仲麾冷凝了眼,震怒地上前一步,扣住她的手。
“我付出的绝不收回。”
“这该属于你的妻。”
“她们不配得到。”月光之下,他的脸色铁青如石。伪装了一天的欢乐姿态,只是让他确定了自己的无法遗忘。
“她们配不配得到都无妨;她们是你的妻子。”
“我的妻子只有一个,所以我站在这里过我的新婚之夜!”他佞狂的脸凑到她眼前,坚硬的手指深陷入她的肩部。
李欹云的泪忍不住流下,她紧紧地闭上了眼。在他诱哄似的手指滑过她的双唇时,她混乱的心有半刻的迷惑。
夜色遮掩了一切,这方天地像是只属他们……只有他们……
“哈……”
远方婢女的嘻笑声让她心头一惊,她蓦然抬起头,背脊泛上一阵凉意。
“求你回去吧,我求你!”她铁了心,再不想要过这种心惊胆颤的日子。
“我该求谁呢?求老天爷吗?问祂为什么给了我一个你,又给了你这样的一个身分。”李仲麾泛着血丝的双眼有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神情。
“欹云姐,你回来了吗?”远方传来李紫华自以为很小声的叫唤。
李仲麾的身子一僵,李欹云则忙乱地推开他。
“我再也不会与你单独相处了。李府不是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这里有爹娘,有大哥,有紫华……还有……”
她踉跄着步子,不断地后退,直到整个人倚到了梅树上,直到她的脸隐在阴影中。她乾笑了一声,艰涩地吐出最后一句话:
“还有你的妻子。”
“我的妻子吗?”李仲麾凝望着她在黑暗中泛出微光的白色织影。
“感激你再一次的让我肯定她已经死去的消息。”
李欹云不语,在听见李紫华询问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她应了一声,同时听见了他远去的跫音。
在不识情滋味的李紫华雀跃地举着龙凤蜡烛奔跑进梅院时,梅院成排的梅树下,正落下了斑斑的泪痕。
早春的若水亭内,传来古琴悠扬的乐音。
亭上用以遮风的长绢布被风微微掀开,露出李家新妇姚秋娘的杏眼桃腮。
“二嫂。”行经于此的李欹云浅浅地对着她一笑,脸上仍是惯有的平静。
“好妹子,快过来坐在我们身边。”姚秋娘连忙走出亭台,热情地招呼着她。
“我们”?他回来了吗?李欹云心一动。
成亲日过后,他离家整整三月啊!
“妹子?”姚秋娘追问了一声。
“二嫂,我不便久留,我忙着替娘熬汤呢!”她推托着。
“忙着替娘熬汤,就不忙着见见你久违的二哥吗?欹云『妹妹』。”李仲麾旋即自帘后步出,炯炯的目光对上那双惊惶未定的眼睛。
“二哥回来怎么没告诉大家一声?这些日子可安好?”她的脸上并未有太多表情,内心的涛动却恰如其反。
“我昨夜就到家了,不过,这事就算说了,你也不会欣喜若狂吧!避若蛇蠍才是你的反应。”李仲麾望着她细致的五官,唇边的笑意是苦涩至极的。
他不该回来的,一见到她的脸,他的心就会动摇啊!
“怎么一回家就乱说话!妹子,你可别在意。”姚秋娘好声好气打着圆场。她知道欹云在这家人心中的地位——为了弥补那十年的分别,王爷王妃可以把心都剐给这个小姑。想在李家得宠,当然得对她多用点心。
不过,仲麾看欹云的眼神未免过分专注……姚秋娘心里七上八下地忖道。
“二哥舟车劳顿,自然不免有些疲累。我去告诉娘他回来的消息。”李欹云轻颔了下首,踩着较平日更快速的步履想离开此地。
“站住。”
李仲麾猛地一跨步向前,在姚秋娘的惊呼声中,抽住了李欹云的肩头,硬是转过了她的身子,贪婪地注视着她的脸。
李欹云不必抬头,就知道二嫂此时必然会有的疑惑表惰。她只好挂上安抚病患的微笑,顾左右而言他:
“二哥是想和我商谈娘下个月大寿的事情吗?一定是二嫂细心提醒你的。”
“是啊!我是有心要替娘办个盛大的寿宴。”为了显出自己比另一个侍妾来得懂事,姚秋娘忙不迭地陪着笑脸。
“这里不是你卖笑的地方,不需你如此逢迎。”他冷冷地说道。
李欹云惊愕地看着李仲麾脸上的刻薄。这话太过分了!
他背对着姚秋娘,她却是清楚地以正脸迎向二嫂受伤的表情啊!
“二哥此次返家,气色似乎不佳,您请先行回房休憩吧,免得您的冷箭又无端地伤人;没有人有理由该承受您的怒气!”李欹云微恼地拨开自己肩上的手,音量略高扬了几分。
“没有人吗?”他冷哼了一声。
在她没来得及转身前,他又朝她跨了半步,眼中的灼热是她熟悉的爱恨情仇。
李欹云屏住气息,故作不经意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等我将关于寿宴之事说完,你才许离开。”李仲麾这话是说给姚秋娘听的,而他接下来的句子,完全以着只有李欹云可以听清楚的音量低语道:
“我回到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地方,依旧是漫天黄沙,乾燥黄土;景物不变,变的只有你!”直勾勾地望入她的眼中,李仲麾眼中的放肆更加明显——
愈是想推开她,他要她的心就更强烈!
“二哥,你喝多了吧!二嫂,你快过来扶他,我最近鼻子不好,闻不得酒味。”李欹云心跳如雷地说道。
“闻不得酒味?好一句闻不得酒味!原来你才是最深谙推诿之道的商界好手,真不愧是李家的女儿!”李仲麾仰天狂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痴痴狂狂,身子颠颠倒倒的,姚秋娘担心不已地上前撑扶过李仲麾。
他甩开姚秋娘的手,冲回亭内拿起酒没命地狂饮。
“二哥见到你高兴,多饮了几杯。你别介意。”姚秋娘不自在地陪着笑脸。她可不想在李家人面前,落了个御夫无术的糟名。
“道什么歉?过来陪我喝酒!”李仲麾拎着酒壼,一把扯过姚秋娘到他怀里。
酝酿着风暴的黑眸,邪气地睨了李欹云一眼——
她却没有看他……
没有看他!
“别这样。”姚秋娘绯红了脸,想推开他不安分的手。
“我就算在这里要了你,她都不会吭上一句的,因为那不关她的事!对不对啊?欹云『妹妹』!”李仲麾讽刺地说道,双手直探入姚秋娘胸前的凝脂玉肤。
姚秋娘手忙脚乱地推开他的放浪形骸,又不愿直接拒他于千里之外——还有另一个女子等着李仲麾的宠爱哩!
而在他再度举起酒壼狂饮时,姚秋娘得了个空,急忙推开他比往日粗暴的手掌,小碎步地跑到亭内,端出一盅药汤。
“欹云妺妺,你快帮我看这药汤适不适合我的体质。”姚秋娘小心翼翼地把药盅送到她的面前。她得找些事来分散现下的尴尬。
“二嫂,你怎么会喝这种药汤?”李欹云沾了些许药汤一嚐,立刻皱起了眉。
“是你二哥昨夜拿给我喝的,八成是调养身体的吧!”姚秋娘妩媚地一笑。
李欹云脸色一变,猛然抬头,看入他带着恶意的笑颜。
这是阻止受孕的“别子汤”,他是故意的!
“怎么了?这药草不适合我吗?”姚秋娘一看到她奇怪的脸色,便紧张了起来。
“我明日再为你配上一剂更合适你体质的药方。”李欹云勉强她笑道,拿过药汤,搁到了地上。“药凉了,无助于药效,二嫂明日再服用新帖吧!”
“我亲爱的欹云『妹妹』,我们夫妻的恩爱,由这碗药汤即可得到证明,不是吗?娘子。”李仲麾轻佻地勾起姚秋娘的蛮腰,双眼却盯着李欹云。
他要她知道,他的妻、他的手、他的梦,都在听见她是“青芸”的那一刻起,消逝无踪。
然则,脑中闪过的画面却让欹云摀住檀口,只觉作呕——
他嘴里说着爱她,身体却可以毫不在意地跟别的女人发生关系!
这就是他对她的在意吗?
“我先告退了。”李欹云脚步凌乱的踏过地上的雪,只想找个地方收拾自己凌乱的心。
“你去看一下欹云吧……”姚秋娘才不安地说了一句,李仲麾的身子已经跟随在欹云身后消失。
他不像个哥哥,他像个为爱疯狂的男人!姚秋娘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们消失的方向——
“小心!”李仲麾急忙扶起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的李欹云。
“我会小心的。你走开!”李欹云倒抽了一口气,咬着唇,硬是不叫疼。碎石子嵌入了伤口之中,又刺又痛,而温热的血液正自伤口中缓缓地沁出。
“该死!你受伤了。”李仲麾抽住她的手腕,惊见她肘上的一道血痕。
“我是大夫,我会打理好自己。”
李欹云想扯回手,他却已然低下头,用力地吮住了那一道血痕。
“放手。”她说,柳眉因为他用力的吸吮而拧皱成一团。
“不放。”他固执地吮住伤口,新的血液在他的吸吮下缓缓流出。
李欹云倒抽了一口气,纤长的手指震惊地想推开他。
“我要知道你的血是不是冷的?”他扬眸对上她杂夹了不安与怨懑的眼瞳。
“你的血了是冷的,你怎能让二嫂喝那种药?那是昉止受孕的药汁啊!”胸口的闷窒感让她失控地低喊出声。
“你在嫉妒吗?当她在我的身下呻吟时,你要我闭上眼睛,想像自己抱的是你吗?”他反手扯过她的身子,将她整个人甩进他的怀里。
“二哥,请您自重。”李欹云板起了脸,双手抗拒地抵住他的胸口。
“我就是因为要对你自重,所以才会离开!所以才会碰了她!”他火热的手臂揽住她的纤腰,灼灼的眼锁住她的视线。
“这并不难解决,你只需要忘了我。”她别过头,并没有忘记有个人还在若水亭等他。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冷血吗?你以为我没试过吗?我娶了两个女人,我抱了两个女人,我却不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