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伯涛道:“人可以步行,镖车怎么办?”
柳元毅然道“以人代马,轮流拉车。”
这话一出口,顿时群情哗然。
大伙儿心里都起了反感,忖道:“这算什么好主意?一路上安安稳稳并无事故,偏你一个在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放着村里的暖坑软被不准休息,却把人当畜牲支使,你动动嘴皮子不要紧,咱们可就成了牲口了。”
镖局伙计平素都是养尊处优的“达官爷”,几时干过这拉车的差事——众人口里不敢说什么,神情间却流露出了不悦之色。
柳元只作不知,大声道:“除了八名火药抬枪手之外,其余的五人为一组,轮流拉车赶路,天亮以前,无论如何要脱离山区。”
大伙儿委屈受命,反感越深。有人低声发着牢骚,说道:“咱们又不是吃草长大的,又要拉车,又要跟马跑得一样快!”
也有人啼咕道:“看来咱们双龙镖局,要改名为三龙镖局罗……”
闲言冷语,柳元只当没有听见,又将其余人手,分派在镖车前后戒备,又命八名抬枪手填弹上药,随护在两侧……
正忙乱间,九槐庄主徐达突然低呼道:“听!那是什么声音?”
人群立即肃静下来,凝神倾听,发觉意是一阵急剧的马蹄声。
不知是谁脱口叫道:“旋风十八骑!”
这五个字,就像五声霹雳,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
大伙儿哗然惊呼,纷纷向后倒退,有的抛了火把,有的急觅掩蔽。五名趟子手刚刚挽起车杠,也丢下就跑……
柳元沉声喝道:“不许乱跑,大家高举火把,退到镖车旁边去,抬枪手向前待命。”
龙伯涛兄弟和九槐庄主徐达,都拔出了随身兵刃,分站镖车四边,蓄势而待。
马蹄声由远而近,荒山静夜中听来,一声声就像敲击在众人心坎上。
镖局中人都久闻“旋风十八骑”的威名,却很少有人见过十八骑的真面目,大伙儿又是畏惧,又是好奇,个个捏着冷汗、瞪大眼睛,眨也不眨望着马蹄声来处。
蹄声来自西南方山道,正是镖车的去路。
龙伯涛哑声道:“柳兄,不能让他们太逼近,只要看见人,就用抬枪轰他们。”
柳元点点头,道:“我自有分寸。”
交谈中,山道上出现了几点暗影,向镖车疾驰而来。
龙伯涛喝道:“拾枪手准备点火!”
八名抬枪手应声举枪,晃燃了火措子。
柳元突又摇手道:“且慢!来的好像只有三四匹马。”
龙伯涛道:“别管多少匹马,也作让它冲近镖车。”
柳元道。“不要鲁莽,先派几个人迎上去,用绊马索截住它。”
龙伯沧应声道。“我去!”
一招手,带了几名趟子手,各携绳索,迎上前去,远远布下两道绊马索。
转眼间,四骑快马已风驰电奔般冲到。
龙伯涛一声暗号,绊索齐起,当场将四骑马绊倒截住。
可是,奇怪得很,四匹马都鞍钦齐全,却空无人影。
龙伯沧在其中一匹黑马的鞍袋中,找到半幅布巾,布巾上潦草写着八个字——“奉上马匹,速离险地。”
柳元看了,盾峰微皱,亲自取了一支火把,又将四匹马仔细搜查了一遍。
绕到马股后侧,忽然轻“哦”了一声,冷笑道:“果然是他。”
龙伯涛道:“他是谁?”
柳元道:“从笔迹分辨,与回回村外刻石留字的是同一个人。”
龙伯涛诧道:“这人三番两次暗中相助,应该是咱们的朋友,你怎么反而不高兴呢?”
柳元哼道:“暗中相助的人,未必便是朋友。”
龙伯涛一楞,道:“为什么?”
柳元用火把指着马匹后臀,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个圆形的烙印,中间有个豪体“燕”字,如非细看,不易发觉。
龙伯涛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是燕山三十六寨的马匹!”
柳元点点头,道:“现在你相信了吧?有时候,为了利害关系,敌人也会互相帮助的。”微顿,接着又道:“咱们一离开太原,我就在怀疑苗飞虎坐镇燕山,是北五省绿林道上最有势力的总瓢把子,红货消息既已泄漏,他们怎会毫无动静?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一直在暗中尾随着。”
龙伯涛道:“他们为什么不动手动镖,反而留字示警,又送咱们马匹?”
柳元逆:“这原因就很耐人寻味了,或许他们另有安排,或许为了不愿与旋风十八骑正面冲突,总之,‘黄鼠狼给鸡拜年’,不会存着好心。”
龙伯涛摇头道:“那咱们应该怎么处置?”
柳元道:“为分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照目前的情形推断,苗飞虎跟霍宇寰没有合作,这是对咱们最有利的,若能利用他们互相牵制,平安渡过黄河,再得关洛大侠王克伦和沧浪客姚继风两位会会接应,就不怕他们动手了。”
龙伯涛道:“既然这样,咱们也就不要客气,四匹马照单全收,早些动身好了。”
随即吩咐将马匹套上镖车,继续赶路。
最高兴的莫过于那些镖师和趟子手们,有这四匹马,大伙儿就不用拉车吃苦了,可是,他们却没想到,镖车有马匹曳拉,其行必速,人也得徒步追随,那份艰苦并不比拉车轻松多少。
更想不到的是,他们离去之后不久,回回村的十余名村民便随后赶到。
这些村民,每人背着一只水袋,竟把死马当作活马医,,用竹管拗开马嘴,给那些倒毙的马匹,各准了几口药汁。
不过盏茶光景,七十匹“死”马居然全部复活了。
村民一面清点马匹数目。一面说道:“霍爷总忘不了照顾劳人,他答应送我们七十匹马,果然一匹也不少。”
其中一人笑道:“我们白赚七十匹好马,那些达官爷可就惨了,由这儿到离石县,少说还有二百里山路,够他们跑的啦!”
不错,二百里山路,的确是够人“跑”的了。尤其人要和马车竞“跑”,那滋味尤其不好受。
镖车抵达离石县城,已经是第二天午后,可怜那些镖师和趟子手们,一个个鞋也破了,脚也肿了,狼狈得不成人样。
柳元等人虽然还勉强支持着。实际上也已疲惫不堪。所幸一路上平静无事,并未再与旋风十八骑或燕山三十六寨的人马遭遇。
离石县距黄河渡口,只有一天路程,沿途又是宽敞的官道——镖车进入城中,众人才算松一口气。
龙伯涛吩咐镖车直驶西大街的“连升客栈”,将全部客房包租下来,一面安排食宿休息,一面命人上街购马,准备第二天转用。
柳元问道:“龙兄是打算在这儿住宿过夜吗?”
龙伯涛点头道:“大家赶了两天一夜的路,实在不能再走了,咱们只住一夜,明天就上路。”
柳元正色道:“赶路辛苦是实情,休息购马也很应该,但绝对不能在此地过夜。”
龙伯涛道:“那又为什么?”
柳元道:“霍宇寰沿途故布疑阵,燕山人马一路尾随不舍,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正是在等待适当的机会,只要咱们一停下来,就无异告诉他们下手的机会到了。”
龙伯涛苦笑道:“我何尝不想早些动身,可是,这一夜山路赶下来,伙计们委实支持不住了。”
柳元道:“休息自然要让他们休息,但必须分为两班,一半人休息,另一半人护守镖车,每班轮流两个时辰,到午夜时分,便继续上路。”
龙伯涛道:“为什么一定要午夜上路呢?咱们可以轮班防守,等天明再走不行吗?”
柳元道:“天明再走,赶到渡口已是黄昏时分,咱们这许多人,必定来不及渡河,如果午夜动身,明天中午抵达渡口,既可从容载波,又易于防范偷袭。”
龙伯涛想了想,道:“好吧,就这么办吧。”
柳元又道:“咱们四人也分为两班,徐兄和龙老二先休息,你我负责前两个时辰,各带四名始枪手,必须寸步不离镖车。”
分配妥定,依议而行,轮到值班的人,难免满腔牢骚,一肚子不情愿,那些轮到休息的却迫不及待,奔进卧房,身子才放平,便一个个都发出了鼾声。
柳元和龙伯涛携带随身兵刃,搬了两把椅子,一左一右分坐在镖车两侧,当真是目木交睫,寸步不离。
时间平静中流逝,转眼两个时辰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天色渐渐地入夜,龙伯涛长吁一声,站起身来,说道:“柳兄也该去休息一会了。”
柳元摇头道:“我还支撑得住,倒是已经休息过的,该叫他们起来换班交替,大家小睡片刻,才好赶路。”
龙伯涛沉昨了一下,笑道:“反正只有两个时辰,索性我也不睡了,让徐兄他们多睡一阵吧。”
于是,又坐下来,只命镖师和趟子手们开始换班,自己和柳元准备坐镇到午夜。
两批人手正在换班,忽见客栈掌柜双手捧着一只拜匣,匆匆进来通报道:“龙爷,有客人拜访。”
龙伯涛打开拜匣一看,顿时它形于色,忙问道:“人在哪儿?”
客栈掌柜道:“现在前面正厅中。”
龙怕涛连声道:“快请!快清!”
一面将拜帖递给柳元,一面笑道:“这下好了,咱们正疲累不堪,恰好来了接应。”
柳元展开拜帖,只见上面写着——“洛阳王洛天顿首百拜。”不觉皱了皱眉头,问道:“这王洛天是谁?”
龙伯涛道:“柳兄何其健忘?这位洛天侄儿,就是关洛大侠王克伦的独生子,前年他爹六旬大寿,你不是也见过吗?”
柳元哦了一声,道:“莫非就是那小名叫做‘大庆子’,说话举止带着女人味道的小伙子?”
龙伯涛笑道:“正是他。”
柳元又皱皱眉头,道:“听说那孩子不大成器?”
尤伯涛点头道:“若论那孩子的天资秉赋,原是可造之材,尤其一手剑术,已获王老哥六七成真传,可惜自小就娇纵惯了,喜好在女人堆里鬼混,被他老子狠狠揍过几次,据说这些年已经改多了……”
正说着,一位白衣书生已经施施然走了进来。
那书生约莫有二十二三岁,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腰悬一柄白丝稳的短剑,举步之间,细碎轻盈,果然有些女孩儿家模样。
他来到近前,未语失笑,双手一抱拳,细声细气道:“龙大叔,您好?”
龙伯涛含笑点头,道:“好!快见过这位柳叔叔。”
白衣书生又向柳元飞过来一道眼风,拱手道:“小任王洛天,拜见柳叔。”
柳元欠身还礼,道:“不敢当。”口里说着客套话,暗中又皱了皱眉头。
龙伯涛一面挥手命坐,一面问道:“贤任怎么恰巧也在离石城内?”
王洛天道:“家父接到龙大叔的武林帖,依嘱北上接应,特命小侄先一路迎上来,协助龙大叔护送镖车,小侄也是傍晚才到,听说大叔住在这儿,所以寻了来。”
龙伯涛又问道:“令尊现在何处?”
王洛天道:“家父直接去吴堡渡口等候,大约明天一早就可。以赶到那儿。”
龙伯涛感叹道:“这趟镖,劳动诸亲好友,连贤侄也跟着奔波辛苦,实在惭愧得很。”
王洛夫笑道:“朋友互相帮助,本来是份内应该的嘛,龙大叔这么说,就是见外了。”
目光流转,望了镖车一眼,问道:“一路上没有发生意外吧卢龙伯涛道:”托天之幸,还算有惊无险。“
王洛天又问道:“听说大叔这趟承保的是一份重镖,怎么就只有这一辆车吗?”
龙伯涛点头遗:“正是只有这一辆车。”
王洛夫似乎充满了好奇心,又道:“这么说,车里的东西一定很贵重了?”
龙伯涛道:“不错,是很贵重。”
王洛天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龙伯涛道:“是一口箱子。”
王洛天诧异地道:“全部镖货,就只有一口箱子?”
龙伯涛点了点头,道:“正是。”
王洛天道:“一口箱子能装多少东西,再贵重,想必也有限了。”
龙伯涛微微笑道:“这个,连我也不知道,货生出价托运,咱们只管替他运到,责任便完了。”
王洛夫道:“但镖行的规矩,事先总要验镖呀?”
龙伯涛道:“那也不一定,如果货主愿出重金,并且预付价款,也可以拒绝验镖。”
王洛天喃喃自语道:“为了区区一口箱子,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