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然起身,脚步有些摇晃,「当然,我只是喝了几杯啤酒而已。呃──」她突然打了一个酒嗝。
莫莹愣住了,对于自己的失态,她捂着嘴巴,却遮掩不住一股凶猛的红潮从她的身体漫上。
「坐着说。」陆铿拉她坐下,要不然他真不知道她目前的神志状态能够支撑她的双腿多久。
摇晃晃的坐下,「要说什么?」别过头,她傻气的问。
闻言,酒保不禁莞尔,压抑着嘴边的窃笑远远的闪到一旁。
陆铿也只是小露笑容,「随便,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坐着说,别胡乱站起来,会跌倒的。」难得他出奇的有耐心。
「喔……」她双手捧着酒杯,下巴搁抵在杯缘,目光傻呼呼的望着飘邈的一处,抿成一条线的嘴巴久久没有吭声。
第三章
以为她只是在享受思考的静谧,没有打断她的思索,径自喝着自己的威士忌。
「你吃了糕饼没?」
「什么?」他回眸睐她一眼。
「红豆糕饼,那个用袋子装着的东西。」
恍然大悟,「喔,还没。」
她失望了一下,「冷了,不好吃。」
「妳很喜欢吃甜食吗?在哪里买的?我没见过那个牌子。」他鲜少吃甜点,陆铿这样问,只是为了能陪她说话。
「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
诧异,「妳自己做的?」
「嗯,舅舅家开糕饼铺,我从小看从小学,当然也会做啊!」
「那很厉害。」
「那是应该的,因为大家都叫我糕饼西施呀!」她露出一抹娇羞的笑容。
「好一个糕饼西施。」陆铿觉得莞尔,「时间很晚了妳知道吗?」
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狂欢也要有伴,为什么她一个人?
哈,是很晚了呀,可她就是一个人,因为她也没有料想到她会变成一个人,她完全没有料想到。
抿上嘴,她默默的喝着酒,许久不吭声。
半晌,酒保顶着讶异不知所措推搡着陆铿,要他赶紧关照一旁的莫莹。
他匆匆别过脸去,却发现才须臾时间,她的脸已经爬满了泪水,就像稍早在机场大厅时一个模样。
心,突然又受到一阵撞击,彷佛多年前他也曾这么深刻的痛过,陆铿不想去探究,只想忽略那逐渐浮现的记忆。
陆铿深深的皱了眉,「走,我送妳回去。」
莫莹用一双澄澈无助的汪汪泪眼望着他。
「记我的帐。」陆铿对酒保抛下一句,随即拉着莫莹起身要离开。
她的步伐踉踉跄跄,只能跟着陆铿前进、离开,直到坐在车子前座,她的眼泪还是没有停歇。
「还记得怎么回家吧?」坐在驾驶座上,陆铿发动车子驾控着车辆奔驰在街道上,他问。
「还不能回去……」
「为什么?」
「飞机的航班还没开始。」她抽抽咽咽的。
「等等,说清楚,妳是要回哪里?」
「……高雄。」
「妳住高雄,那妳上台北做什么?找人?」
她重重的点点头,却开始哇的嚎啕大哭,在这安静的车厢里,陆铿耳边响起的都是她的哭泣。
被她的眼泪搅乱了整个心思,陆铿有些焦虑的问,「找谁?找到了吗?对方人呢?」
「不要问、不要问了──」顾不得车子还在行进间,她一把抱住陆铿的肩膀,激动万分的哭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
陆铿先是一愣,赶紧把车子停靠在路边,方向盘上的两只手茫然的不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依靠。
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她的眼泪彷佛也在陆铿的心里蓄成了一漥的悲怅。
陆铿把肩膀的位置让给了她,他懂那种失去依靠的慌乱,琬琬离开的时候,他找不到可以停靠的怀抱,好几个夜里,他都惊恐的从恶梦里醒来,因为明了这样的痛苦,所以不忍这个无助的女孩也经历一回。
「我失恋了,在情人节的前一天,我被我的男朋友甩了,一切只因为我太平凡。」她抬起汪汪泪眼,「平凡是我的错吗?平凡不好吗?」
「很好,平凡没有,那是最难能可贵的一种幸福。」陆铿说。
「可是他讨厌,所以,我失恋了。」她伏在陆铿的怀里放肆的大哭。
陆铿没有再多说什么,耐心的等待她的情绪平复。
爱情就是这样,在倾斜的瞬间,什么都可以是借口,什么都可以是理由,这一切只是为了要走。
「对不起……」她浓浓的鼻音听来可怜兮兮。
车厢里的面纸终于有机会提供了服务。
「去兜风?」
莫莹没有意见,任陆铿随意的把车子开着。
无言的两个人,二月天的夜里,流连在整个大台北,风从窗户灌进了车厢里,洗涤着思绪的繁杂,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没有对话,就这么互相依存在这寂寞的台北。
或许是同样都受过伤的两个人,即使不说话,都有一种互相怜惜相知的可贵。
约莫七点钟,陆铿将莫莹送到机场,期待早班的飞机能够把这受伤的女孩平安的送回温暖的南台湾。
「谢谢你。」莫莹衷心的感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最难过的时候,她竟会是对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发出求救,那么依赖的倚靠着他的肩膀。
「听着,哭泣并不能改变什么,可是勇敢却可以。」
「真的吗?你勇敢过吗?」
陆铿点点头,「对,我勇敢过。」他破天荒的主动张开双臂,给了这个女孩一个拥抱,充满了勇敢祝福的拥抱。
催促登机的广播响起,她转身离开了拥抱,陆铿对着她的背影说,「加油!」
临走前,莫莹回头快步跑向他,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垫起脚尖迅雷不及掩耳的在陆铿额上落下一吻。
「情人节快乐!」接着,她转身离开。
那一吻浅浅的落在陆铿的额上,叫他有些错愕。
没敢回头看他,「会的,我会勇敢的,我一定会……」莫莹一路上都这么对自己说。
情人节的前夕,那个拥抱、那个亲吻、那句情人节快乐……彷佛是经历一场奇遇。
陆铿回到家,客厅里周诩顶的肚子饱足的呼呼大睡,桌上的红豆糕饼只剩下一小块,他走了过去,「真是蝗虫,连饼也不放过。」
陆铿哭笑不得的抓起最后一块红豆糕饼,往嘴里塞去,微甜不腻的口感让陆铿本能的想起了她。
一个叫莫莹的陌生女孩,在2月14日早上吻了他的额头,陆铿没也料想到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序曲。
红豆糕饼的味道在他嘴里化开,留下一股淡淡的甜。
寒凉午夜,睡的正是酣甜之际,突如其来的电话把莫莹从被窝中叫醒。
「……喂,哪位?」浓浓的睡意,语气含糊。
电话那端的桑郁声嘶力竭的大喊,「小莹,这几天把时间空下来。」
正坐起身,「做什么?」
「带妳出国去玩啊!」
「什么──」瞠目结舌。
「记得喔,把行李准备好,其他的我帮妳处理。」
「可是,桑郁……」不等莫莹发问什么,桑郁就这样毅然决然的挂上电话,接下来怎么也连络不上桑郁,让莫莹连着几天都有些忐忑,一度以为是自己作梦胡言乱语。
直到昨天早上再度接到桑郁的电话,这才证实一切都是真的。
因为怕她沉溺失恋的伤心里,在旅行社工作的桑郁特别送给莫莹一趟旅行,瞧,桑郁的窝心总是跟别人不一样。
刚从旅行社的人手中接过机票,还热腾腾的呢,拉着行李,莫莹站在机场的柜台前,觉得感动。
低头望着手里的东西,「嗯!到底是去日本还是泰国?」记的昨天桑郁说是去日本啊,可旅行社的人送来的机票、签证怎么是去泰国?
莫莹拿起手机想要打给桑郁确认,可她大小姐却处于关机状态。
狠狠拍了自己的额头,「真是傻瓜,刚刚旅行社的人不是说桑郁还在带团,算了,应该就是泰国啰!」傻笑。
总不可能机票跟签证一起出错吧?况且桑郁大多跑东南亚团,所以肯定是泰国,莫莹当作是自己一时耳误。
第一次出国就单独行动,三个多小时的飞行,还在飞机上吃了一顿饱足,抵达泰国的国际机场,一股属于东南亚特有的热气扑来,莫莹知道自己真的是来到泰国了。
入境后,她拿出桑郁托同事交给她的行程表,上头记载了住宿饭店跟交通、接送人员,可她仔细瞧了一回之后,发现情况好像不对。
这上头记载的全是日本住宿饭店跟交通,就连接送的人员也是写着日本姓名,糟了,难不成她一语成谶,旅行社真的搞错地方了?
站在入境大厅,她急急忙忙的打电话回台湾给桑郁旅行社的同事,却始终联络不上人。
「怎么办?」莫莹有些慌乱的望着这些错误行程,脑子里乱烘烘的。思索半晌,「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就当作是来自助旅行了。」
她拖着行李走出机场大厅,大有豁出去的潇洒契阔,耳边响起的都是嘎拉嘎拉的说话声,陌生中带点熟悉,莫莹心想,一定是因为在台湾见过太多泰劳了。
「台湾来的?」一个泰国民众问。
「要去哪里?我有计程车。」
「是不是要到曼谷、曼谷……」
好了,现在要去哪里?
莫莹无奈思忖,早知道有机会会来到泰国,当初念书的时候就会在地理多下点功夫。
就在莫莹左右为难之际,入境大厅的另一隅,带着太阳眼镜的陆铿穿着轻便,脚踩着柏肯鞋、手里拖着行李,昂首阔步的潇洒走来。
站在接机人群中的周诩马上挥舞双手大喊,「陆铿、陆铿!」
陆铿看见他了,带着难得的笑容走去。
机伶的越过人群迎上前,「真是妙了,怎么我前脚才回泰国,你后脚跟着来啦?」周诩满是惊讶的说。
周诩的父亲是泰国华侨,虽然在台湾结婚生子定居,每个一段时间,周家人还是会回到泰国小住一阵,这几年周诩自己经营旅行社,停留的时间缩短了,但是往来的次数却更加频繁。
「之前你不是还嚷着没空休年假吗?」周诩马上接过他手中的行李。
「我把工作辞了。」
轻叱一声,「鬼扯──」工作狂会辞工作,就跟要女同志去爱上男人一样,不、可、能!
「真的。」笃定的口吻。
停下脚步,「你说真的?」睐去一眼质疑。
「是啊,所以现在我想休多长的假期就休多长,完全自由!」陆铿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竟然开始向往自由。
见他一脸认真,周诩意识到这次是真的,当场愀然变色,「欸,你有没有搞错?外商银行主管,大家眼巴巴的位置,你……」周诩心里直呼不可思议。
「你不是老要我活的更像自己吗?现在我是啦!」
错愕!「可是,我只是希望你活的有人性一点,不是要你一不做二不休的辞职去当无业游民欸。」
「怎么,你旅行社真的要倒啦,赏我一口饭吃都不行?」
「呸──我说陆铿,话不是这样说的,那可是你做了许久的工作欸。」
「我知道啊,那是我学校一毕业就开始投入的工作,说真的,这工作也做的够久了,现在也该做一些我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了。」
「什么事情?你该不会……」周诩手指颤抖的对准陆铿,就是不敢贸然说出真相。
「是啊,我顶了一个店面,出发前才签了约,我决定把兴趣当作饭吃,从现在开始,我不但欣赏奇石、也玩奇石,更要开始卖奇石,」陆铿坏心的拍拍周诩的肩膀,「放心,留了一股给你,待会马上把钱领给我,你就是我的大股东啰!」硬是让周诩说不出什么辩驳。
「要死了,老是挖坑叫我跳……」
忽地,陆铿停下脚步,目光凛凛的望着一方。
「欸,怎么了?」周诩纳闷的问。
高挺的陆铿一把摘下墨镜,微玻ё攀酉撸胍吹母宄
会是她吗?他看到一个和莫莹十分相似的人。
「你看见谁啦?瞧你两眼发直,是女的还是男的?」周诩好奇的问。
就在陆铿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确认那女孩的身分,对方已经搭上计程车走了。
陆铿心想,应该不是她吧!现在的她应该在高雄的家里做她的拿手糕点,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如果到了泰国还会遇见彼此,那就真的太神奇了。
「喂,陆铿,我在跟你说话ㄌㄟ!」周诩大叫。
陆铿回过神来,「嚷啥?走啊,该去领钱了,我亲爱的股东,因为我急需你的金钱援助。」
「妈的,贼小子,来我的地盘还敢算计我,你可以再嚣张一点!」
「哈,我会的,因为实在找不到一个好理由叫我饶过你。」
上了车,「呿──说真的,有什么行程计画没有?」
「没有,既然是放长假,就不急着计画了。」
「不是顶了店吗?总要开始装潢吧?」
「不急,慢工出细活。」
「鬼ㄌㄟ,不急,我是怕你在泰国把我吃跨了。」
「如果你就这么点底子,我怎么敢叫你入股?」
「臭陆铿,认识你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可恶,我老爸怎么不多生几个小孩,要是我有一打的小妹子就好了,到时候就是我这大舅子来靠你吃饭……」周诩突然感慨起琬琬的早逝。
琬琬死后,一直都是周诩在劝陆铿要想开,怎么好不容易他想开了,这家伙反倒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陆铿拧起眉,「你吃错药啦?」
「谁规定我不能哭?」不知怎的,周诩打从心理的感慨了起来,说着说着,大男人眼眶真就红了。
「哭啥,叫你投资个几十万就哭成这样,原来周诩你也不过是个小气鬼,当初还跟我称兄道弟的装豪气,下去、下去,我自己开车。」
爱哭不打紧,出了车祸才倒楣呢!
「让我哭一下会死喔,我也是人啊!」一定是最近正逢泰国的凉季,天气一凉,人就容易伤春悲秋,想起他唯一的妹妹红颜早逝,唉……
见他许久都没有平静,陆铿没好气的大嚷,「周诩,你不给我开车就算了,那我可不可以去吃饭了?我的肚子很饿、很饿──」
大男人抹抹眼泪,「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