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能见到你!”
年轻人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眼角现出皱纹来,可知他实际年龄,比他的外貌看起来要大。
年轻人做为传奇人物,自然也是若干年之前的事,近几年来,他销声匿迹,像是已在江湖上消失了一样。原振侠知道过很多年轻人的传奇事迹,这时能与之相见,自然高兴。
年轻人笑道:“原医生,你自己才是传奇人物!”
两人一直握着手,原振侠起问:“你的公主呢?好吗?你们--年轻人和公主的故事,知道的人可不少!”
年轻人的神情变得黯然,原振侠又“啊”地一声:“对不起,你们……太久没有消息了,我不知道--”
年轻人缓吐一口气,抬头向天,声音是一种压抑的悲伤:“三年之前,在滑雪中遇到雪崩……那是一场特大的雪崩,竟再也没有找到她。”
原振侠低下头,对方若是普通人,他会由衷地安慰几句,可是对方是如此出色的人物,空言空语有什么用?他伸手按向年轻人的肩头,按得极有力,他要把他的友谊,透过手心,传达给年轻人知道。
年轻人立即知道了,反手又按住了原振侠的手臂,也把他的友谊传达给原振侠。
年轻人脸上的忧戚,渐渐淡去,他指着自己的那络白发:“当时山搜索队找了一个月,我就多了这一络白头发,白得异样!”
原振侠衷心道:“极好看!”
年轻人后退了一步,搓着手:“有一件事,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原振侠扬了扬眉,不知道年轻人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何必道歉?可是年轻人却又的确大有歉意,原振侠心中一动,现出不可信的神情,他随即向自己住所指了指,又向山顶上指了一指。
他用手势在问年轻人:山顶上的窃听装置是你埋设的?即使他这样问了,他还是不相信,年轻人在传说中,十分光明磊落,不应该会有那种行动。
可是,年轻人却苦笑着点头,原振侠望着他,有责怪的神色。
年轻人笑了一下:“我急于要知道你的一些事,自己又有急事绊住了走不开,所以托了在这里的两个朋友进行,这两个朋友,唉!竟误会了我的意思,他们本来大可直接来见你,结果他们不那么做,而在你的住所中装了窃听器--”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但也心中释然,事情果然不是年轻人做的!
他大方地摊了摊手:“算了,把它在什么地方告诉我就好--”
年轻人也摊了摊手:“我知道之后,把他们两人痛骂了一顿--对君子,有对君子的方法;窃听,那只是对付小人的方法!”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用十分真挚的眼光望向对方,这表示他在说:“不但你是君子,我也是君子。实在走由于误会,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原振侠报以同样充满了真挚感情的一笑,用力挥了一下手,表示这件事,再也不必提,他向年轻人的车子指了一下:“好车子--”
年轻人点头,并不客气:“是,本来就是好车子,经过我略作了一点改进,性能更好了,你可要试试驾驶它?”
原振侠心知对方托人注意自己,现在又亲自出马,必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来找自己--原振侠一时之间想不出会是什么事,既然年轻人暂时不提,他自也不便先说,况且,驾驶一辆性能绝佳的汽车,是一大乐趣,原振侠立时点头,两人一起向那辆车子走去。
他们两人身高相仿,步履矫健,大步向前走着,犹如两头豹子一样。姿态极其优美--他们自己当然不觉得,他们自然而然的动作,许多人想刻意模仿,也难及万一。
每一个人的风度、气质,都几乎与生俱来,至少也和人的思想、经历、见识、胸襟有极大的关系!
上了车,原振侠发动车子,车子像子弹一样,向前疾射而出,眼看要向一座山崖撞了过去,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巧妙地避开。
在清晨,车辆稀少的大路上风驰电掣,事后有几个目击者,怎么都不相信那是地球上的交通工具,而以为是天外来客!
使得原振侠对年轻人印象更好的是,当车子看来像是非撞中山崖不可的时候,年轻人一点也没有惊讶的神情,反倒以十分自傲的声音解说着:“从静止到一百公里的加速时间,是三点七秒--你的驾驶技术真好,一下子就把车子的性能,发挥到淋漓尽致。”
原振侠享受着高速驾驶带来的极大乐趣,由衷地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好车子--”
年轻人点头:“只有不到十辆车,可与此相比,浪子高达有一辆相仿,你要是喜欢--”
原振侠一面把车速更提高,一面立时摇头:“哪有这个道理--”
年轻人没有坚持,只是淡然笑着:“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只要自己高兴,人家快乐,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做--”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在想:“他真和传说中那样,发自内心的那种潇洒,掩也掩不住,处处流露。像他这样出色的人物,会有什么事来找我?”
虽然原振侠可以肯定,事情绝不会简单,但是他还是决定,要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他。
一小时之后,车子兜了回来,停在原振侠的住所前。原振侠道:“离我上班还有两小时,是不是要一起喝杯咖啡?”
年轻人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多少使人感到落寞:“我宁愿喝一点酒。”
原振侠“哦”地一声,表现了他医生的本色:“清晨就喝酒,不是好习惯。”
年轻人的笑容之中,有更多的落寞:“是的,想不到吧?自从雪崩发生之后,我一直在酗酒,简直是个不可救药的酒鬼--”
原振侠紧蹙着眉,这是他再也未曾想到的事!那么出色的一个冒险生活者,竟然变成了酒鬼!他注视着他,以一个医生的敏锐的观察力,他可以看到,年轻人的手,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抖动,口角的那种似隐似现的苦涩意味,自然也不是故意装出来的。眼白有相当程度的混浊不清--这可能是酗酒已影响了他肝脏健康的一种反射现象……
他本来想好好劝慰年轻人几句,可是他立卸想到,传说中年轻人和公主之间的感情,当公主遭到了那么可怕的意外之后,他用酒精麻醉自己,把自己变成了酒鬼,又有什么不对呢?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
原振侠也不是真的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用相当缓慢的声调道:“做为朋友,应该对你说几句话,可是我要对你说的话,你一定早已明白,所以,根本不必再说什么--”
年轻人陡然轰笑起来,一面笑,一面用力挥着手:“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有趣的话--”
尽避原振侠完全可以知道,也可以了解年轻人痛苦、忧郁的心情,但是,年轻人的笑声,听来还是开朗和豪爽,表示他在发出笑声的一霎间,他也可以暂时抛开心头的痛苦,投入他生命应有的欢乐中!
笑声一直持续到进了原振侠的住所,年轻人进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一幅画的角落处,取下了看来只是指甲大小的极薄的薄片。放在手上抛了抛,向原振侠望来,又大有歉意。
原振侠则已取了一瓶酒在手,年轻人有点迫不及待地接过来,打开瓶塞,用一个看来十分优美的姿势,托住瓶底,昂起头,举起酒瓶,把酒向口中倾注,连喝了三大口,竟没有半滴漏出来。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原振侠和他相识,还不到两小时,可是看到了这种情形,心中也不禁好一阵难过,半晌说不出话来。
年轻人故意掩饰着落寞的心情,耸了耸肩:“信不信能这样喝酒的人并不多?我练了将近一年,才练得成功--”
原振侠看到年轻人这样放纵自己,虽然他绝不是什么行为观念保守的人。可是仍不免缓缓摇了摇头。
年轻人不和原振侠有谴责意味的目光接触,而望向酒瓶,缓缓摇动着,令瓶中琥珀色的醇酒,晃动出一种奇异的波纹来,他的声调变得缓慢:“那场雪崩,我认为并不是意外--”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年轻人开始说他来找自己的目的了,但竟然要从那一场雪崩开始说起,这多少令原振侠感到相当程度的意外。
原振侠自然也知道,那场雪崩,就是使得他的公主就此在世上消失的那一场。
年轻人略顿了顿,盯着酒瓶的目光,陡然变得十分深遂:“我甚至可以追查到,是由于一次小型的爆炸,而形成那场大雪崩的。在雪崩中死亡的有十七人,找到的尸体是十六具。”他声音中有深切的悲哀,原振侠欲语又止。
原振侠想说的是:“人既然已经死了,找不找得到尸体,是没有意义的事--”
可是他却没有说出来,那是由于年轻人语调中的悲哀感染了他,使他也觉得心头沈重,说不出那种空泛的安慰话来。他在想了一想之后,反倒这样说:“葬身在茫茫积雪之中,和互古以来就存在的冰雪一起,这倒很适合公主的身分--”
年轻人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感激的神色:“这正是我的想法。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如此坦率地向我表示这种看法的人。”
原振侠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他挥着手,急于想说什么,可是年轻人已抢在他前面,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一开始,由于一直未曾发现她的尸体,而她又具有相当的应变能力,所以我一直存着希望--”
原振侠接口:“是啊!她极有可能生还--”
02
年轻人又喝了一大口酒--用的还是他那种特别的方法:“所以,在开始的一年,我一直在出事地点附近,希望她出现……有很多次……她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忍不住大叫,在梦中叫醒。后来我……见了她,不再叫,我竟然可以控制自己在梦中的行为……可是没有用,梦总会醒,她始终没有真正出现过。”
年轻人哀伤的语调,令原振侠心头沉重之至,他不由自主长叹了一声,喃喃地道:“总不能说没有希望!”
年轻人也喃喃地说着,说的是古代哲人的一句名言:“希望是什么?希望是无情的骗子!”
原振侠用力一下,敲在桌子上:“或许公主在大雪崩之中,恰好有了十分离奇的遭遇,所以离开了一会。又无法和你联络!”
年轻人斜睨着他新认识的朋友:“离开了一会--足足三年了--”
原振侠十分激动地挥着手:“有一位先生,由于一次古怪的遭遇,离开了地球六年之久,他的妻子--”
那次发生在那位先生身上的事,十分著名,所以不等原振侠讲究,年轻人就接下去道:“是,他的美丽的妻子,一直在他离去的所在,等了他六年!”
原振侠一扬眉:“是啊,而三年,只不过是六年的一半而已--”
年轻人叹了一声,再啜了一口酒:“本来,我一直存着希望,直到--”年轻人讲到这里,迟疑了一下。
他现出了十分迷茫的神情,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原振侠耐心地等着,年轻人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地抚摸着,忽然把话题岔了开去:“抱着一线希望,在冰天雪地之中,等待又等待,希望突然之间会有奇迹出现,那是一桩十分痛苦的事。”
原振侠点头,表示可以谅解。
年轻人深深呼吸了一下:“而陪伴我的,就是酒!”
原振侠皱眉,仍然没有说什么。
年轻人续道:“酒,有时会影响人脑部的活动,形成一种幻象--”
原振侠道:“是,在医学的观点而言,如果已经有了幻象的出现,那证明初步酒精中毒已然形成,再继续酗酒,幻象出现的次数,会越来越多,终于到达真、幻不分的可怕地步!”
原振侠乘机提出他的忠告,可是年轻人显然心不在焉,他喃喃地道:“不过……我实在不能肯定,那是不是幻象,我……必须把经过情形详细告诉你--”
他说着,向原振侠望来,眼神之中满是求助的神色,任何人眼中充满这样的神色时,总有傍徨无依的神情配合,年轻人也不例外。
原振侠想起年轻人在传说中的冒险生活是如何多姿多采,敢独自面对世上最凶恶的犯罪组织,自然对他更表同情。
他忙道:“你只管说,说不完,我可以向医院请假,听你的故事。”
年轻人纠正了一下:“不是故事,是经历!”
原振侠抱歉地一笑,年轻人双手托住了头好一会,在那段时间中,他不断喝酒--他喝酒就像寻常人喝水一样,真教人怀疑在他血管中奔驰的,已经不是血液,而是酒精!
足足在七、八分钟之后,他才道:“大雪崩使公主失踪。我因为悲伤,而变得失魂落魄,这是所有怪事发生的前因--”
原振侠的声音充满同情:“我完全可以体会你哀伤的程度!”
年轻人缓缓摇着头:“你不能--事实上,没有人能,除非这个人和我有同样的经历。”
原振侠自然没有和他争论,他只是等年轻人把他怪异的经历讲出来。
年轻人在又叹了一声之后,才道:“惨剧发生的正确地点,是在挪威北部菲马克山区。”
那里地处北纬七十一度,根本不是什么滑雪胜地,只是一些性喜冒险的人,才会到那地方去,挪威政府早就警告过,在这种不知名的陡峭的山坡上滑雪,若有任何意外,一切责任自负。
每年都有意外事故发生,也每年都有人到这种地方去,参加冒险的人说,只有那一区,才有斜度达到五十度的积雪山坡。而在这样的陡度。操纵着雪撬,向下冲下去的时候,那种快感,简直可以使人领略到人生的真谛云云--
(当公主向年轻人提出要到那地区去滑雪的时候,就以这一点来打动年轻人的心。)
(年轻人在惨剧发生之后,自然对答应去滑雪,感到后悔之极。)
(不过在当时,他却兴高采烈,并且还说:“真有意思,西藏的密宗信徒,也常说,若是能从悬崖上纵跳下去,在急速的下坠中,可以明白人生的真谛!那是两种最速效的修行方法之一。”)
(公主大感兴趣:“另一种方式是什么?”)
(年轻人在她的耳际低声说了一句,惹得公主用动人心魄的眼波,横了他一眼--那一眼,到现在,他一闭上眼,就在他眼前出现,自然,也使得他心头一阵揪痛。)
滑雪第三天,就发生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