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在她的耳际低声说了一句,惹得公主用动人心魄的眼波,横了他一眼--那一眼,到现在,他一闭上眼,就在他眼前出现,自然,也使得他心头一阵揪痛。)
滑雪第三天,就发生了意外--当时,年轻人在峰顶,居高临下,他准备做一次超级冒险,从峰顶到峰脚,是的有一千公尺的斜坡,滑雪也受加速度的影响,滑下去的斜度越长,到后来,速度也就越快。
所以一般人,甚至连公主在内,都从半山腰起滑,滑五百公尺的距离,到速度最快时,也已超过时速一百公里,年轻人估计他从峰顶滑下去,到最后,时速可以超过两百公里,那自然是极度的刺激。
他也预估,如果和在半山腰中的公主,同时起步,他甚至可以在到达山脚前,赶上公主!
(三年来,他一直后悔,当时何以竟然没有和公主一起自峰顶滑下,或自己和她一起自半山腰起步--如果那样,那不是他们两个都没有事,就是两个人一起丧生,那对于一双相爱的人儿来说,完全一样,没有什么分别,不论是死是生,只要是在一起,有什么不同?)
他在山顶上,向在半山腰中的公主挥了挥手,公主也向他挥着手,就在他要滑下去时,雪崩就开始了--雪崩自距山顶的两百公尺处开始,在一下轰然巨响之后,突如其来地发生。
在积雪极厚的山区,雪崩是最常见的灾害,积雪越厚,山峰的坡度就越陡,大量的积雪,久而久之,积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一定会有一次天崩地裂、势子锐不可当的雪崩,把积雪自高处,推向低处。
别看雪花平时那么轻柔可爱,但是雪崩中的积雪,却可怕之极。那情形就像一个再温柔顺服的女人,一旦为情爱妒嫉而变得疯狂时,可以是最可怕的猛兽一样。'。电子书:。电子书'
年轻人事后曾调查,证明确实曾有一次小爆炸,导致雪崩猝然发生--小爆炸其实只要半条烈性炸药就够了,甚至更少。事实上,在充满了雪崩危机的地区,只要对着积雪的山崖大声叫嚷,声波的回荡,就足以使得雪崩发生!年轻人当时知道那是人为的雪崩,是由于几乎在一秒钟之间,雪崩的势子,就骇人之极,激扬起来的雪,像喷泉一样,到处扬起了三十公尺高,一下子就把视线完全遮住了!
年轻人发一下喊,向下滑下去,可是他只能下滑两百公尺左右--从雪崩一开始,积雪便被一股大得不可思议的力量推向下,如万马奔腾,如向下滚动的不是轻柔的积雪,而是石块,那种力量,无可抗拒,在山坡上的一切,一碰上了,除了毁灭之外,别无第二个结果!
当年轻人站在因积雪下移而露出来的岩石土时,雪崩以雷霆万钧之势在继续着,腾起的雪花更高,完全看不清下面发生了什么事而本来在山坡上活动的所有人,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山顶上--也就是说,他是这场雪崩唯一的生还者和目击者。
当时;天地苍茫,本来晴朗的天气,也似乎充满了愁云惨雾,雪崩所发出的声响,也如同鬼哭神号,本来好好的、壮丽的景色,这时也变得可怕之极,活脱是人间地狱,年轻人知道,没有任何生命可以在这样的大雪崩中幸存,只要积雪压下来时,处于积雪下方的,没有人可以活下来。
他当时已想到雪崩是人为,因为自然的雪崩发生,总有一点迹象可循,而且也一定由慢而快,不会一发生就那么猛烈。
他在心慌意乱之际,问自己:制造雪崩的人呢?难道也葬身在泻滚下来的积雪之中了?
事后,他和当地军警组成的搜索队的负责人,一位上校,有过一段对白。
那一段对白是十分重要的,对于了解那场年轻人认为必然是人为灾害的雪崩,可以增加多一点了解。
那位上校是一个条理分明,头脑伶俐的人,他说:“年先生,你若是坚持是人为的,试问,发动爆炸者,如何离开?”
年轻人回答:“可以是遥控装置--”
上校道:“遥控,也必然要在雪崩发生的一面,不可能在出的另一面--在另一面,无线电波无法透过山峰而起作用。你既然坚持当时绝对没有直升机,而在雪崩区以上又只有你一个人,那么,你再坚持是人为的,唯一的可能,就是--”
年轻人苦笑,接了下去:“唯一的可能,我就是制造灾害的人--”
上校抿着唇,望着年轻人,年轻人叹息着:“当然不是我。但一定是有点古怪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的方法。使得这场灾害发生!”
上校摊了摊手,没有表示什么。
搜索工作的结果,已经说过,所有遇害者的尸体都发现,只有年轻人的公主,没有找到。
年轻人发疯似的找了三个月之后,人人都劝他放弃,但是他不肯。
他选择了一个处于半山腰的石坪,用直升机运了各种装备来--那时他已开始用酒精麻醉自己,所以在“装备”之中,有各类美酒。
他运来了设备完善的“汽车屋”、发电装置……等等,准备在那石坪上长期居住。
挪威政府派出代表,要求他离开,但是他坚决不肯,而他又有法理上能在挪威长期居住的准许,所以有关方面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年轻人在那个石坪上,一住就是三年。
那对于别人来说,简直不可想像,三年来,在那种荒僻的冰天雪地山上,陪伴他的,只是冰、雪、呼啸的风、酒和他对公主的思念。
他曾对着明月清风积雪,捶胸顿足地号哭,他也曾酗酒,并把自己整个身子都埋进积雪之中,他对自己的生命完全放弃了,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来历,都只把山中那个蓬头散发、满腮胡子的人,叫作“发疯的野人”。自然,根本没有人知道“发疯的野人”心中的痛苦。(年轻人叙述到他过去三年来的生活时,语调十分平淡,像是讲述的并不是他自己的事,而是别人的经历。但原振侠却可以在那种压抑的平淡之中,了解到他内心深切的痛楚。他用他的神情,表示了他对年轻人不幸遭遇的同情。)
(原振侠同时地想到:一定是有什么转变,才使年轻人结束了“发疯的野人”的生活。)
(的确,是有了极特异的变化。)
那一天,年轻人呆坐在石坪上,面向着西方,每当夕阳西下时,他总是面对着西方坐着,看火红的夕阳,在山梁之间缓慢地沈下去,看漫天的红霞,渐渐变得绚丽的紫色。有时还会有一抹亮丽的浅红,可是不消几分钟,整个天地之间,就是一片淡淡的灰蒙蒙,不会有什么真正的黑夜,因为皑皑的积雪,可以把最微弱的星月微光,反映成为一种蒙胧的、暧昧的半明不暗的光线。
年轻人十分讨厌这种环境--那吞噬了他的公主。所以每当这样的时候,他就更加急着喝酒,努力使酒精进入他的血管,循着他体内的循环系统,在他身体各处奔流。大循环和小循环,酒精在主动脉、中动脉、小动脉、毛细血管、小静脉、大静脉、上下腔静脉中任意冲突,使得整个身子,像是可以浮在半空之中。脑中浑浑噩噩一片。什么也不能想--要命的是,只能想一点,想念所爱的人,这就形成一阵又一阵的心痛,使他手按在心口,发出可怕的呻吟声--这也几乎是每天晚上都不变的,可是今晚却不同。
不同的并不是由于今晚是月圆之夜,月色、雪光相映,出奇地明亮,也不是由于他把喝空了的酒瓶,用力向山谷之中抛出去时所发出的那一下惨叫声,听来格外令人心酸。而是当他又随手拿起一瓶烈酒,用拇指推开瓶塞,正要把瓶中的酒,倾进口中时,他突然看到,在自己坐着的,映在雪地上的影子旁,多了一条人影。
月亮才出现不多久,雪地上的人影又细又长,可是一眼看去,还是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他的体中,虽然已充满了酒精,可是他的脑子,还保持着三分清醒,他陡然叫了起来:“公主--”
一面叫,一面他疾转过身,人也同时站了起来。
既然有影子,必然有人。那是一个女人,然而在这样的山上,不可能有别的女人出现。那一定是他三年来日思夜想,魂牵梦系的公主!所以,当他转过身来时,兴奋得整个人像是要炸开来一样--
他已经张开双臂,准备向前扑出去,把公主紧紧拥在怀中,可是脚下一个踉跄,令他几乎仆跌在积雪上,一时间,他不懂得如何才能收住势子,他仍在向前冲跌着,一直到了石坪的边缘,仍然无法收得住往前窜的势子!
石坪下面,是至少超过两百公尺的山谷,他眼看要冲跌下去了,才在他的背后,产生了一股力量,使他停止在石坪的边上--有人在他的背后,抓住了他的衣服,拉住了他。
他知道拉住他的是什么人,因为刚才一转身过来时,他就会和这个人打了一个照面,那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全身像是里在一重又一重的黑烟之中,所以在雪地上看来,也就格外夺目。
那女人的脸色极白,几乎比皑皑的积雪还要白,这就使她那双漆黑的胖子,看来更深遂动人--当年轻人一转过身来,一和那双眼睛接触时,他就可以肯定,对方的眼神中,有着说不尽的语言!
在这样的境地之中,突然看到了这样的一位美女,只能使人想起两种情形,一是自己喝醉了,出现在眼前的,只是幻象。二是原来真有“仙女下凡”这回事!
可是,那对年轻人来说,都没有意义。当他看到有女人的身影时,他以为是公主突然出现了,而转过身来,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美人!
(就算眼前的美人比公主更美,那又怎样?)
(陌生的--)
他在那一霎间,所受的打击之甚,比本来几乎已经绝望了还要深重。他本来准备对着人扑过去,这时硬生生转了一个方向。
酒精似乎在那一霎间全涌上了他的头部,使他无法控制自己,要不是那女人拉了他一下,他只怕跌下山谷去了。
他喘着气,就着手中的瓶酒,又大口喝了几口,没有勇气转过身来。在感觉上,拉住他的手已经松开了,他听到,在他身后,传来了一下低沉的、缓慢的,像是有千愁万绪的悠悠叹息声。
这些日子来,年轻人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一下叹息,他对于这种声音,再熟悉也没有。所以一听之后,自然而然,也伴之以一下长叹!然后,令他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那甚至使得他已扬起了的酒瓶,僵在半空,而不是熟练地把酒倾进口中。他听到一个十分动听的声音,也可以肯定,声音出自一个诚挚的心灵,没有任何嘻笑的成分:“唉!你要一直折磨自己多久?不必再等下去,她已经死了!我告诉你。她已经死了!真不明白……一个生命的消失,竟然会对另一个生命造成那么大的损害。实际上,每一个生命都完全可以独立生活--”
声音动听而诚挚,可是所说的话,却又理智得令人心寒。年轻人的喉际,发出了一阵“格格”的声响,他有许多疑问,可是都不问,只是道:“有一些人。当感情和另一个人结合在一起之后,就无法单独生活了……”
那女人的声音听来更轻柔:“这……就叫作爱情,是不是?”
年轻人用一下长叹,作为回答。这时,他已经逐渐镇定了下来,使他可以缓缓转过身来,面对幻象--当时他的确认为那是幻象,因为事实上,绝无可能会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有一个这样的美女,来和他讨论爱情!然而,当他转过身,再次面对那美女时,他还是有足够的清醒可以知道,在眼前的,并不是幻象,而是实实在在,有一个那样的美女在他面前,和他的距离不超过一公尺……
他盯着那美女看,山上的气温极低,长年都在摄氏零度之下,这时,他估计是摄氏零下十五度左右,可是那美女身上所穿的,是什么衣服呢?使得她看来如同里在一重一重浓烟之中的,是黑色的轻纱,山风相当劲,吹得那袭轻纱不住颤动,有时紧贴着她的胴体,令她玲珑浮凸的娇躯,如同裸露。有时吹得飞扬起来,她虽然凝立着不动,但是却又显得灵劲无比。
年轻人把她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打量了两遍--他喝了不少酒,动作不免有点迟钝,但是他的目光,还是十分锐利。
那美女十分安详地站着,承受着他的眼光。
年轻人大口吸进冰冷的空气,又抓起了一把雪,在自己的脸上用力擦着,直到完全可以肯定,真是实实在在有一个人在自己的面前时,才问:“你是谁?”
美人扬了扬眉:“很难向你解释,只好对你说:我就是我……”
年轻人的声音有点发颤:“你怎么可以肯定……她……我的她……已经死了……”
美人叹了一声,双眼之中,现出了一股极难捉摸的复杂神采:“很简单……是我做的事,那场雪崩,我结束了十九个人的生命。”
年轻人呆立着不动,酒使得他的思绪有点呆板。尤其那几句话,听来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理解。他张大了口,麻木地问:“你……制造了那场雪崩?”
美人轻缓地点头,年轻人陡然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为什么?”
美人的神态和声音,甚为平静:“因为我要结束那十九个生命--”
年轻人仍在嘶叫:“为什么?为什么?”
美人的语声中,竟然有了责备的意味:“我已经一再说了,你应该明白--”
年轻人陡然仰头大笑,笑得眼泪迸流--在他的脸颊上,凝成了一颗颗的泪珠,又随着面部肌肉的抖动,而簌簌地落下来。
他一面笑,一面逼近那美人,一定是他那时的神情十分怪异,所以使得美人的神情十分诧异。而当他一开口说话,连他自己也不以为那是自他口中所发出来的声音,听来简直可怕之极,像是什么猛兽在受了重创之后的嘶叫:“你杀了那么多人,你制造雪崩的目的,就是为了要结束那么多人的生命?”
那美人的双眼仍然极其澄澈,她看来只有惊讶。并没有恐惧,她的回答是:“对!”
年轻人说到这里时,已经喝完了一瓶酒,当他用不知是由于酒精的影响,还是由于心情的激动而颤抖着的手,又拿起另一瓶酒来时,原振侠也听得呆了!
他好几次想插口打断年轻人的叙述,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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