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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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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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是恁般愉悦的心情,在不曾止歇的娇泣声中瓦解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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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乙
  如果她仍是以前的千翡,他必能定得毫无顾忌。
  并不以为痴儿在他心目中占有多大地位,并不以为她足以改变他的决定。
  他的身躯被困在湖底长达数千年之久,直至十多年前他才藉由水湅之躯再度踏上陆岸,为的也不过是寻到青冥,并以己身之力破除封印。
  如今,青冥在手,解除封印已是势在必行。
  可是心头烦烦躁躁的,即使那道哭到打嗝的哀凄泣吟已然消失,整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他一人——因为痴儿同他生气,揪着自个儿的绣枕衾被往净净房里钻,留他一个怨男独守空闺。
  也好,让彼此都冷静冷静。
  但还是烦。
  水湅把玩着桌上一壶茶水,将它倒到杯里,斟满,又从杯里将茶再倒回壶中,反覆再反覆,懒散的眼眸直勾勾觑望着长条状的倾泄温茗。
  “我要走,一定要走,从我进到水湅身体的头一天开始,我就很确定这个念头,即使她哭得再惨、再可怜,都不该干扰到我的决定。反正扑通一声跳到湖里,解开了封印,我就可以悠游自在地飞龙升天,做回我的闲云野龙,至于这具皮囊会在数日后自个儿浮出水面,到时,谁还有心思去管我这皮囊之下的龙魂?”他的自言自语,好似在说服自己一般。
  可是……
  这种走法,好像在逃避似的——逃避着她的哭功攻击。
  好吧,他承认他不愿见到她哭,那会让他的脚步变得沉重,沉重到无法迈步前行。
  窝囊呀,他怎么会有这般窝囊的人性反应咧?
  搁下杯子,不管满桌面散洒的茗液,他和衣上榻,双掌支于脑后。
  “明日一早就下湖除去封印吧,这事能越早做是最好。”未了,他还是决定以逃避的方式来离开水家庄。
  夜渐深沉,水湅似睡似醒,着实不安。
  耳畔的哭声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忽高亢忽暗敛,迫使水湅睁开眼,接着便是扎扎实实的大受惊吓。
  他的床沿坐着一尊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
  定晴一凝,他才瞧清楚。
  “痴儿?”水湅坐起身子。
  “水、水湅……”口气惨凄凄的,软软的身子趴伏在他身上。
  “你不是到净净房里睡吗?”
  “没、没睡……我……去问净净……”一个哭嗝截断了她的句子,“问一个,问题……”
  “问什么?”
  “问她……我可不可以……以后都把糖呀糕的,全让给你……”一颗颗豆大的泪水顺着不知婉蜒多久的旧泪痕淌溢,她没伸手抹去,任它们在颚缘汇集、滴落。
  “为什么?”
  “全让给你,你就不会走了……”哭音断断续续。
  “全让给我,我还是会走。”他又不是因为分不到糖吃才负气离开。
  低泣转为嚎啕,声声指责着他的狼心兼狗肺。
  水湅下了床,将她微微挣扎的身子带到窗棂边,共同注视月华轻洒的美丽湖面。“还记不记得湖底的囚龙?”
  “龙……记得。”
  “我若不走,它就没辨法出湖。”
  她似懂非懂,只是摇头。
  “天底下没有一举两得的事,‘水湅’本来就是个死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已死之人,如今,我只是让脱了轨的一切回归原点。”
  该活的、该死的,命中已注定,谁也无力扭转定数。
  谁也无力扭转……包括她。
  “不然……我跟你,一块走。”她仰起螓首,泪花洗涤过的双眸又红又肿。
  “为什么?一块走就不能再见到净净,这样你也甘愿?”
  “叫净净,也一块……”她异想天开。
  “净净一块,是不是顺便连随雁也一起?随雁一算进来,缚系在他身上的人事物就像串粽子一样,一扯便没完没了。”到头来,全水家庄的人不全得跟上?
  牵系这玩意儿着实惊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人身上都束缚着太多太多的包袱,教人无法洒脱。
  但他不是人,是只龙,不该会同人一样。
  “那怎么办……”
  “不要再哭。你明早可以坐在这里望着湖,我……龙会自这方向破水而出,那时,别忘了朝它招招手,让它定得无虑些。”他故意说得轻松,却掩不住低叹的口吻,“你待在水家庄里,随雁自会替你做出最好的安排,他不会在意以前千翡的所作所为,我不担心他是否会欺陵你,有净净在,他也没这熊心豹子胆。”他放柔了嗓,“我想,我欠你一句道歉,是我害你变成这模样,现下又让你哭得凄惨。”
  那时青冥剑碎,他以为自己无望再做回龙,他真的曾放纵自己去宠她、放纵她逐步侵蚀他的心,但……他还不爱她吧?否则他为何能狠下心肠,说走就定……
  他想,他仍不爱她吧……
  “水湅……我听不懂……可是你不要走,好不?”她慌道。
  就只差一点,他几乎要在水灵灵的眼眸恳求下脱口应“好”。
  “不行。”非走不可。
  他半敛眼睑,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她可怜兮兮的哀求。
  “水湅……”她的小脸又苦垮了。
  “不要哭,你会影响我……”水涑苦笑,她却哭得更惨。
  “水湅……”她变本加厉。
  水湅抚额沉叹,“痴儿,你不要再——”
  “水湅……水湅……”她扑入他怀里,她没有够多的字汇来表达她的慌乱,只能无肋地唤着他的名,“水湅……水湅……”
  “你再哭,我的意志真的会崩溃。”
  “水湅……水湅……水湅……”她恍若未闻,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因他要离开很久很久而哭。
  水湅俯下首,吻住她喃喃嘀咕的唇瓣,也吻上她颊畔碱涩的湿意。拇指抆揩粉色眼眶淌落的晶莹泪水。
  她影响不了他。
  倾倒完整坛的泪水,水湅只是一点一滴吮尽,而不给她任何留下来的承诺。
  他要走,要走了……
  痴儿揪着裙摆,心神不宁地左右扯拧着绸纱,伏蜷在水廊雕栏边。
  她不要他走,但他还是要走;即使她一直哭、一直喊、一直哀求,他还是要走。
  泪水滴入湖心所激起的微小涟漪,轻而易举地掩没在晨曦未明的薄雾湖面上。
  而不远处的湖中巨漪仍圈圈晃荡,那里,是水湅跳下蓄龙湖的地方——带着青冥水剑,一跃而下。
  然后他说,他会再从这圈涟漪中出来……以她不甚熟识的模样,破湖而出,他要她带着笑,与他挥手道别。
  她做不到……这太强人所难了,超乎她所能理解的程度,她明明好难受、明明哭得好惨好惨,为什么还要她笑呢?笑不是在开心之际才有的反应吗?
  “水湅……我不要笑……我难受,不笑……”
  泪如雨下,点点滴滴尽坠湖心。
  她强撑起身,扶着栏杆,倾身向前。“水湅……不要走……”
  久跪的双脚发麻刺疼,举步维艰,但阻止不了那抹纤影越来越倾近湖面,终于,她失了平衡,整个人跌入蓄龙湖里,任冰冷的湖水将她吞没。
  随波展扬的轻软衣襦,像极了一株娇羞的月下美人,瞬间吐蕊,却又在日芒洒落的同时,殒灭……随着没溺的身影,坠入湖底深渊。
  有些鱼儿围绕在她周身,以为她是食物,甚至张口吮吸她的肌肤、衣裳及披散的青丝。
  她双臂胡乱舞动,挥开妄动的鱼群,身于仍继续被推向未知的境界。
  肺腔空气逐渐稀薄,她的生命力也随着自口中吐出的小小气泡窜升消失。
  听觉在湖中变成模糊,沉沉的水压让她越来越痛苦。
  黑暗即将袭来。
  在昏沉的墨色中,她隐约看到了——
  宛如伫立在水中的水湅,黑发在脑后自成一阵波潮,翻腾扬舞,好似要飞起来一般……
  静谧的侧颜几乎要教他脸上的青龙烙所霸占,读不出一丝一毫的神情,那模样犹似一尊栩栩如生的石雕。
  但他朝前方伸出了手,温柔地抚触着他眼前的东西……
  她顺着大掌平伸的方向瞥去——
  龙!与丹青墨绘上如出一辙的龙!
  巨大的龙首及不知婉蜒盘踞蓄龙湖底多长的龙躯,映入她蒙眬的眼。
  不行……不行……水湅要走了,要走了……
  他要跟着那条龙一块走了……
  痴儿用尽肺叶最后一口气,只为挽回他。
  “水湅,别走——”
  第十章
  待痴儿再清醒,却已置身于水湅的房中,眼前一切景色皆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帷帘之外,传来热闹交谈声。
  “你给我喝干净!”
  “哎哎,这可不是一碗,这是一桶耶。”
  “你有本事清晨跳下湖里去戏水,就要有本事将姜汤全给灌下肚里去!”
  “别吼别吼,你吼得我耳朵直发疼,我喝便是。”
  水湅痞痞的声音,近在耳畔。她侧首,正对上水湅与秦随雁在推托着一桶热辣姜汤的画面,却因浅色帷帐的阻隔而显得迷蒙。
  水湅拧着鼻,大灌数口辛辣的热汤,神情痛苦难当,活似他灌下的是砒霜毒药。
  “我喝了好多水,这姜汤意思意思喝两口就算。”
  “不行!”
  “我是庄主,我说了算。”这种时候水湅才会端出庄主的架子,只为逃避某些麻烦事。
  大总管与庄主之争,永远都是庄主更胜一筹。
  “再多喝两口。”秦随雁一改原先的凶狠,放软了声音,给足水湅这庄主面子。
  “一口也不要。”他得寸进尺得很。
  “相信我,你自己多喝几口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秦随雁咧嘴一笑,“被一大群奴仆架住强灌的滋味不会比较好受。”
  比地位,他秦随雁是不及水湅来得高,但论人缘,水湅只能追在他后头喘,让他想想……恐怕只要探个头,嚷嚷声“谁要来灌庄主喝汤”,八成水家庄的奴仆便蜂拥而上,有仇报仇,没仇练身体。
  “又威胁我?”
  “为了你好,我只好这么做。”
  “那另外一桶咧?”水湅指着桌上那桶与他怀中同等大小的热姜汁。
  “给小白痴喝的。”小俩口有雅兴一块鸳鸯戏水,就得同样有本事一块当对“灌汤鸳鸯”。
  “噢——那待会儿可有好戏看罗。”水湅幸灾乐祸。
  “你先将自己的这出好戏给演完。”秦随雁言下之意就是要他先灌完姜汤。
  “好好好。”他拎起调羹,小口小口地舀起热汤,吹凉再入嘴。
  痴儿听得迷糊,却隐约知道如果外头两个男人知道她醒了,绝对不容许她太好过,呜……
  她动也不敢动,继续装睡。
  帷帐外又传来闲聊的声音,由秦随雁起头。
  “水湅,婚事也该办一办了吧?”
  “什么婚事,你和净净吗?秦大总管难耐深闺孤寂,思春啦?”
  “谁在说我?!是你和小白痴!”秦随雁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咦?当初秦大总管您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坚决反对我迎娶她进水家大门,言犹在耳,你自个儿就自打嘴巴啦?”
  “那个‘她’是指千翡。”
  “千翡和痴儿,一样。”肩一耸,摆明挑衅。
  “一样?若真一样,你待她的态度会有这般明显的差别?少唬弄我,方才大夫诊脉时,你也在场,别想装傻。小白痴肚里的种是谁的,你我心知肚明。”
  都妊娠月余了,这段时间小白痴只接触过两个人,一是净净,一是水湅,谁是孩子的爹,毋庸置疑。
  “是我的。”男子汉敢作敢当。
  “很好,那胎儿是水家庄未来的主子,咱们可不能怠慢他,更不能害他受人指指点点,趁着小白痴肚子还没大,赶紧迎她过门。接着就是满月酒、抓周——等他长大成人,再由我亲自教导他水家庄庄主应尽之责,然后我就可以卸下重责去养老,享受悠闲幸福的美满晚年……”秦随雁越想越乐,到后来几乎沉沦在自己编织的完美远景里。
  他原以为自己会肩负着水家庄的重责,直至老死,说不定待他魂归西天,还得半夜点着鬼火回来替水家庄看帐咧!
  现在有个小主子在她肚里孕育,他可怜悲惨的未来极有扭转的可能!
  他绝对不会再养出第二个“水湅”!
  水湅见他如此高兴,也就没出言打击秦随雁的幻想。
  “你不反对吧?”秦随雁轰然回头,一脸戒慎,换来水湅含笑点头。
  “我不反对。”
  “那好,我现下立刻着手去办场隆重婚礼,水家庄头一回办喜事,马虎不得,还有那些宾客名单、菜色、布置……”秦随雁边说边算也边走出水湅的房门,反正这些“小事”,庄王是不会去管的,自然又得落在大总管肩上,所以他很认命也很甘愿地退场张罗。
  水湅拨开帷幔,右手贴在痴儿肚上,轻喃道:“你还没出世,做爹的我先教你一件事,要嘛,你就聪明得像我一样:要不,就痴得像你娘一样,否则瞧见方才碎碎念出门的伯伯没?你的未来就会变成那副模样,你怕是不怕?”他停顿片刻,又咯咯直笑,“好家伙,聪明噢。”他隔着肚皮与未成形的胎儿对话。
  一个像他一样聪明的好孩子,就等于奠定了未来秦大总管的悲惨生活将继续绵延。
  “痴儿,别装睡。”搁在她腹上的大掌戏要出力揉搓她,力道似羽轻浅。
  “唔……”颤抖的眼睫透露着她的清醒,却怎么也不愿睁开。
  “我知道你是怕喝那一大桶的姜汤,对不?不过这样不行噢,乖孩子要好好喝完,这样才不会染上风寒。”这番话,由水湅嘴里说出来,真是没有说服力。
  “水湅……”
  “嗯?”
  她长睫轻掀,许久之后才缓缓定晴在他面容上,指尖落在他的右颊,似轻抚似确认,坑凹凸痕的铁烙是如此货真价实。
  “你没走?”
  水湅伸手捶捶自己的后颈,再扭扭脖子,一副老大爷模样。
  “有个痴儿差点溺毙,我能见死不救吗?再晚一步,你就成了蓄龙湖第二条冤魂,明年的今日我就得为你添上三炷清香。”
  “我……不小心,摔下去了。”
  “哎哎,害我还感动得乱七八糟,以为你投湖殉情咧,原来是失足坠湖罢了。”浪费他一颗珍贵男儿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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