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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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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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湅长指停顿在半空中,脸上笑容一敛。
  “别再提醒我青冥剑之事,否则我会想掐死小白痴。”落在她颊上的手忍不住下移,直接滑上她白细的脖子。
  水湅怎么也忘不掉全是拜她所赐,一切才化为乌有。若非取剑当时的她心有旁骛,青冥剑又为何在瞬间水化?!
  “喂喂,别当真,我随口问问的。”秦随雁忙不迭地安抚水湅一闪而过的暴戾,阻止他失手谋杀睡梦中的嫩娃娃。“别忘了,她也是青冥剑下的受害者。”
  水湅淡扬眉宇,“青冥剑下最大的受害者是我。”
  “你失去的,只不过是收藏一柄古剑的兴致罢了,她失去的,却是所有。”秦随雁为她抱不平。
  水湅又笑了,一指以规律的动作点触在自己颊上的龙烙,看似神情慵懒,也有数分含意深远。“这么听来,我反倒亏欠她了,是不?”
  “摸着你的良心来说的话,是。”
  “所以我昨晚尽心尽力地补偿她了。”他很少这么卖力哩。
  “恐怕只有你认为那是补偿。”照小白痴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八成对水湅昨晚做的坏事全然摸不着头绪,只能可怜兮兮地任他吞食入腹、吃干抹净。“你在她纯真的心目中说不定已被归类为人面兽心的大坏蛋!”
  水湅突地发出沉亮的击掌声。
  “哎哎,我一直找不到适合形容我的词,原来就是这句‘人面兽心’——太贴切、太贴切了!”他不断拍着秦随雁的肩膀,感谢他提供的成语。
  秦随雁双眼一翻。面对这个被别人指着鼻子说要扁他,他却自动提供蜡烛、鞭子——而且是有倒勾的那种——还请那些想扁他的人别手下留情的水湅,他还能多说什么呢?
  他早在十四岁那年便摸透了水湅的性子。哎,那段往事……不堪回首,一回首就是斑斑血泪史啊!
  第七章
  千翡醒了,也愣了,慌了,更哭了。
  原以为自己睁开双眸便会见到温柔的净净朝她颔首轻笑,然而映入眼帘的脸庞虽也带着笑,却不是净净。
  “回去?”呜……
  “不回去。”
  “找净净?”呜呜……
  “不找净净。”
  “吃糖?”呜呜呜……
  “不吃糖。”
  每句殷殷探问都换来毫不迟疑的沉笑拒绝,让她哭得更急。
  “我,要找净净——”她扁着嘴,豆大的泪珠镶挂在颊上,晶莹透亮的,这回不再是请求,而是任性地哭嚷,“要找净净……”
  水湅扯过哭得恁般凄惨的水娃娃,替她将系得歪歪斜斜的绣结解开,重新拢妥微皱的月牙色孺衫及内衬单衣,大手环过她的腰后,将绸带缠回纤细柳腰。
  “要找净净就不能吃糖,要吃糖就不找净净,自己选择。”她竟然连穿妥一套完整衣裳这般简单之事都做得如此失败。
  千翡呆了呆,任他系好腰带,将她推到铜镜前,为她梳理一头细滑青丝。
  她偷偷抬眸觎着镜中那抹身后人影,“先找净净,再吃糖?”
  他摇摇头,为她此刻一脸打个商量的表情而笑。
  她噘着嘴,“那我要找净净。”他不给糖吃,净净会给,所以只要找着了净净,她也可以有糖吃。
  “等会儿我就叫人把净净轰出水家庄。”他冷森森咧牙一笑,镜前的她却没反应。
  很好,她听不懂!水湅有些挫败地发觉这事实,想必她脑中从不曾承载过他方才威吓句子中的某些字眼。鸭子听雷,轰隆隆——
  这种时候再逞口舌之快只是让自己更加挫败,水湅加快动作地梳好了她的发,在她脑后束上简易马尾。
  一切就绪——
  “走。”他拉起她往屋外走去。
  “走?找净净?”好似乞怜狗儿的黑眸眼巴巴地望着他,仿彿只要他一点头,她便会摇动毛茸茸的尾巴,欣喜地汪汪两声以谢他的大恩大德。
  水湅深深地、再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终于确定——他痛恨“净净”这两字!
  “不找净净!”他狂吠出声,吓得她一句话也不敢再说,扁扁嘴,好不容易止住的委屈泪水又挤出眼眶,边掉泪边被他揪住细腕拖着走。
  沿途水家庄的美景全被杂沓的步履所忽略,走马看花地抛诸视线之外,原本想带着她赏赏水家庄湖天一色、城柳相映之景,现在哪来的好心情呀?
  身后的低泣声不断,又是吸鼻又是抿嘴,即便他没回头也能知道她哭得多么无辜及可怜。
  迅疾的步伐稍稍减缓。他发什么疯呀?跟个小白痴过不去,自讨苦吃!
  “好了好了,眼泪擦干。瞧,那远远的东西是什么?”他立刻转移她的注意力。
  孩子似的千翡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凝着泪的眸子水水亮亮的。
  “云。”
  “那个呢?”他的长指又由天际落到湖心。
  “水,水里有鱼。”她补充。
  几番言不及义的你问我答,成功地止住了她氾滥的泪珠儿,也让她一时之间忘了反覆挂在嘴边的净净。
  终于,水湅如愿地领着她赏完水家庄东院美景,途中偶遇数名婢女,水湅交代她们送些茶水点心到湖上石舫。
  石肪是水家庄最具特色之处,建筑成湖上舟肪之形,似船却不能动,三面临水于蓄龙湖间,滟滟婆娑水纹犹如舫舟行于湖面,但无船行之颠簸。
  “水湅,那个,在流口水……”千翡像发觉新奇玩意似地奔到石舫左侧的水廊边,石阶两端耸立着两尊石雕腾龙,湖水自龙口中涌出,看得她又是惊呼又是好奇。
  “这叫双龙吐水。”
  “龙?那个?”她指指他右颊的青龙烙,他昨夜才教过她的“龙”,可他脸上的龙和正在吐水的石雕龙长得不太像。
  “对,龙。”他也伸出手,朝自己的脸上指了指。
  “喔。”原来龙就长这副模样呀。
  千翡盯了石龙好半晌,眼睑眨也不眨。
  “它怎么都吐不完?”柔荑抚抚石雕的腹部,“它喝水,很多?”可是肚子没有鼓鼓的啊。
  “很多。”他懒得向她解释石龙吐水的原理,“痴儿,它还要吐很久,你明年来看它还在吐。”他擒回那双捧接在龙嘴喷泉下的纤纤小手,连带牵起那个准备拉拢裙摆蹲在原地,瞧清石龙何时能吐干呕净那一大池湖水的痴娃娃。
  “痴儿,是什么?”她的目光总算回到水湅身上。她近来好常听到这两个字在她耳畔晃啊晃、飘呀飘的。
  “痴儿是你,你的名字,就像我叫水湅一样。”
  她无语,消化着他的话。
  “你,水湅,我……痴儿?”
  “聪明。”聪明的小白痴。
  “痴儿……”她又喃喃地念了好半晌,点点头表示她记住了。“要告诉净净,我叫痴儿。”她甜笑。嘻,她有名字了呢。
  水湅嘴角一阵抽搐,耳畔滑过的宇眼可真刺耳。
  登上了石舫,舫楼里已经布妥了茶点,瞧得千翡几乎要淌出满嘴津液。
  “早膳没吃,你也饿了吧?”
  “饿了饿了!”
  “饿了就自己动手,别客气。”他下颚一努,给予她开动的明示。
  千翡欢呼一声,抓起糕点猛啃。
  像个小孩子似的,一点也瞧不出她曾是精明干练的千翡。水湅瞅着她的吃相,不禁在心底升起了比较之意。
  他曾拥有的千翡,自负傲然,不可否认,她确实美得艳冠群芳,足以让粉黛美人为之垂颈失色。
  那样的干翡,他没有心动。只是享受着她如期完成他每回交代的任务时的极度满意,及偶尔顺便享受她挑逗之下所尝到的肉体欢愉。
  她的存在,仅只于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领着他所下达的命令,为他搜索任何关于青冥的蛛丝马迹,为他由各个剑痴名人手中偷、抢、杀、拐来任何有用消息。
  他不会对一个只有这般轻贱价值的女人产生任何情绪波动,更何况她还毁了他多年来的唯一希冀。
  但他并不以为现在坐在他面前,吮着拈糕的水葱白指的痴儿会让他改观。
  秦随雁和净净应该也是这么看待他的,否则他们不会处心积虑地想将痴儿给区隔在他视线范围之外。
  不会带来任何改观吧……
  不,还是有改观,至少她身上遍寻不着半点千翡曾有的优点及缺点。
  “你会变成这模样,难道是传言中的蚀心剑之故?是它将‘千翡’给吞噬得干干净净,才让你以现在这么无邪单‘蠢’的样子活下来?”
  水湅的话,她仍不懂,只微微掀起长睫看了他一眼,很敷衍很敷衍地算是够意思地回应他,又继续与桌上摆放的数十盘甜碱俱全的可口糕点奋战。
  “好吃?”
  “嗯。”她点头如捣蒜,灵巧舌尖舔去唇边糕末,像只贪得无厌的猫。
  “你只要一直乖乖的,就有数不尽的小玩意儿能吃。”他一字字,慢慢的、轻轻的、笑笑的,诱哄。
  “嗯,乖乖的。”笑容加大,她这回听懂了。
  “一直乖乖留在我身边,就有好多好多的小玩意儿吃噢。”水湅附加卑鄙无耻的恶劣注解。
  痴娃娃无法明辨善恶、不知何谓小人嘴脸、不懂什么人间险恶,菱嘴里衔着甜豆糕,好傻好傻地点头将自己痛痛快快给出卖掉。
  水湅笑得好乐,肘臂挂在石舫栏外,一圈圈拨弄着湖水,也在清澄似镜的湖面中看到了此时的自己。
  因是水波涟涟,才会让水中映照的他看起来笑得如此无防、如此自然吧?
  那镶满在眼瞳、唇畔的笑,是漪光交错的眼误吧?
  沉在湖水里的五指一搅和,让那水镜间的人影糊得分辨不出五宫,更遑论脸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笑靥,指上的动作带着些许恼怒。
  他,不承认那是属于他的笑容。
  “水湅,不可以近,水里有……”她双颊被糕饼撑得鼓鼓的,但一瞧见他半只手肘全浸泡在湖里,她便慌忙到顾不得嘴里的食物未吞咽入肚,全堵在喉间,将她努力想表达却又表达不清的句子给阻碍得更彻底。
  “你在说什么?”他目光离开波亮湖面,回首。
  她快速咀嚼,囫图吞饼,并上前将他的手自湖里捞起。
  “水里,有吃人的坏人。”
  “吃人的坏人?”他还没反应过来。
  “你昨天说的。”见他仍一脸茫然,她又道:“你说,坏人在湖底。”
  水湅记忆回笼,那只是他昨天一句不甚真切的玩笑话,孰料她记得好牢。
  “所以,你怕我被湖底的坏人给吃掉?”他笑望着那双仍紧紧揪握在他肘间的小手。
  她点头,“要是饿了,会吃很多,手,不只。”
  良久,水湅重新拼凑了她的句子,带着八成的自行猜测。“你想说的是,‘万一湖底那吃人家伙没用早膳,肚子饿得慌,食量就会变得很大,到时不只是我的手,它会将我整个人拖到湖里去饱餐一顿’?”
  她仔仔细细听完他的加长版解释,虽然里头有好多好多她听不懂的词,但差不多她方才所强调的重点都有被他重复一遍,所以大概与她的意思相去不远,小脑袋又点了点。
  水湅陡然笑出声。
  “该说你胆子太小还是担忧过了头?那只会吃人的坏东西被缚锁在湖底,别说吃东西了,连翻身都做不到,怕什么咧?”他的笑,带着深深嘲弄。
  那龙,原本有机会脱离禁锢,却全毁在她手上。
  “缚、缚锁?”不懂。
  “就是被人五花大绑,动弹不得。”水湅顿了顿,“还是不懂?”
  他取下发上帻巾,无视一头披散开来的墨黑长发,迳自拉拢她的双腕,开始圈圈缠绕。清冽的眼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底,看着她的不解,以及未知的害怕。
  “它在湖底,被无形的丝线所缚,就像这样,龙爪、龙颈、龙身全系牢收紧……不准许它离开蓄龙湖,不准许它再见天日……”
  缠在她纤细腕间的帻巾好似一条捕获猎物的蟒蛇,不住地收紧蛇身想将猎物勒毙!
  “水湅!好、好疼——”腕上传来的痛楚,让她又急又疼地哭了。
  “那感觉,是很疼。”水湅的眼,透过了她,落在她所无法触碰到的缥缈思绪间。
  “真、真的好疼——”
  她的哭嚷,唤回了水湅的失神。
  缚绑在帻巾之中的柔荑被束得涨红,连同她的眼眶也是被泪水洗涤过的浅浅粉色。水湅迅速松开帻巾,并将那条让她好害怕的浅绿似蛇的长长帻巾给抛进湖里,任它浸了水湿,逐渐下沉,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对不起。”他揉了揉她腕间的淤红,接着又拭去她镶挂在眼角的薄泪。
  “懂了,缚锁,好疼。”他身体力行的教导方式让她学得很快,也让她很快又学到一个新词,只不过,手腕好痛噢,呜……
  水湅笑了,“事实上缚锁并没有那么疼啦,是我示范错误。”难得他头一回很真诚地反省了自己的过错。
  “可是……”她顿了顿,“那为什么,缚锁,湖底?”念及“缚锁”两字,她的速度明显减慢,可见仍相当陌生。
  他知道她问的是“那为什么它会被缚镇在蓄龙湖湖底”。
  “有人说它不听话,兴风作浪、捣毁城镇民房,带来无止尽的水患——”思及他说的话必定让她一头雾水,水湅扯扯嘴角,简言道:“它就是不乖。”
  她娇俏的脸蛋垮了下来,“不乖,就要……”微颤的细指,指指湖水。
  “对,不乖就要关在湖底,而且还没东西可吃。”
  她蹙眉的模样像是又准备要狂哭出来,沾了泪的长睫低垂,眸光落在自己手上啃了一半的糕饼。
  “没吃,会很饿……”
  “当然。”
  突地,她将手上的糕饼抛进湖里,换来满湖鱼儿的争夺抢战,激烈的水花在糕饼处绽开,不一会儿,水花消止,糕饼也无影无踪了。
  水湅眼底映出一张苦苦的芙颜,她抓起第二块再投入湖中——情况一如先前。第三块、第四块……
  蓄龙湖里的鱼儿向来不怕生,更遑论有人愿意喂食,不一会儿,石舫周遭已被成群的鱼儿给团团包围。
  “水湅,它吃不到……”
  水湅挑动剑眉,“不会呀,我瞧这群鱼儿吃得挺乐的。”一张张破水而出的鱼嘴,开开合合地嚷嚷著“我还要吃”的贪吃嘴形。
  “湖底的,吃不到——走、走开,不是你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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