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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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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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湅,它吃不到……”
  水湅挑动剑眉,“不会呀,我瞧这群鱼儿吃得挺乐的。”一张张破水而出的鱼嘴,开开合合地嚷嚷著“我还要吃”的贪吃嘴形。
  “湖底的,吃不到——走、走开,不是你们吃,这是湖底要吃的……”千翡双手将最后一块糕饼牢牢覆在胸口,正以一种很认真的语气与一池鱼儿说话,诚惶诚恐的模样仿彿生怕鱼儿会跃过石栏来抢她手上的糕饼。
  水湅微微一怔。
  她不是要喂鱼?而是要……喂龙?
  “水湅……湖底的,吃不到……怎么办?”糕饼才人了水面便教鱼儿给抢食殆尽,根本就沉不到湖底嘛。
  蓄龙湖,很深,即使湖里鱼虾不去抢那块糕,恐怕在沉入湖底之前,那块糕饼早就溶得干干净净了,看来这样的道理,娃儿般的她,不懂。
  她也不懂,即使这块糕有幸落到湖底蛟龙的嘴里,却连塞它牙缝都不够,更别提能填饱数千年未曾进食的辘辘饥肠。
  他想嘲弄她、想嗤笑她,为她天真又极蠢的想法大笑数声,让她知道自己方才做的事有多憨多傻。水湅微启无情薄唇,以为逸出喉间的字眼会是尖酸刻薄,岂知,话离了口,却差之千万里。
  “它吃不到,但它知道你的心意……它说,将食物白白丢下湖,不如将你自己喂饱些。”
  他,口是心非,连他都不明白自己何出此言。
  “我吃饱,可湖底的,没有……”她抱着小糕点,低声啜泣,“怎么办……吃不到,怎么办……”
  “你把自己喂饱点·养胖些,再跳下湖里让它饱餐一顿就好。”他想转移她的坏心情,结果玩笑话一出,换来她的放声大哭。
  “可是我,会先被鱼,吃光……”就像那些落水的糕点一样,“湖底的,还是吃不到……水湅、水湅,把它,从湖底从湖底,救出来……”好可怜的哭嗓要求道。
  “我曾经也想,是你毁了这一切。”他的语气有些冷、有些淡、也有些无奈,“是你取剑时的心神不宁破坏了我建构多年的计画,我本该咬断你的咽喉,赏你一个痛快,以泄我心头满满之恨——你是该哭,该为了自己犯下的过错而哭;该为自己将面临的死劫而哭;该为自己的无能而哭;该为自己的失败而哭……”
  但她却为了湖底蛟龙而哭,为它饿着肚子而哭。
  不解的水眸望着他直淌泪,她自是又听不懂水湅一席话,带着浓浓鼻音的哑嗓兀自道:“把它救出来,我们可以,吃饭,在桌上,吃饭一块……”简短的字句排序颇怪,却不难理解她所传达之意。
  “痴儿说梦话。”水湅忍不住抿嘴薄笑,“水家庄里有哪园哪院能容得下一头巨大蛟龙?还一块用膳咧!”真是孩子才会说出的童言童语。
  “不能,一块,吃饭?”
  “不能。”水湅今天直言拒绝她的次数着实惊人。
  俏脸惨兮兮,又低头看着手上的糕点掉泪。
  “它如果乖乖的,可不可以不要……缚锁,在湖底?”
  “我不知道,不过它劣性难改,很难很难有乖乖的一天。”别变本加厉就阿弥陀佛了,还苛求它改过向善?
  “我、我还是想、想送糕给它吃,你可不可以,帮……”
  “我”字还来不及吐露,她小心翼翼递到水湅面前的糕点却被他张嘴啃掉了一大半,薄唇还十分故意地吮过她的指,激起一阵酥麻。
  “啊!你……”她快手收回掌间剩下的一小部分甜糕,一双细眉缠上数十道小结,道道都在指控着他偷吃之举。
  “这糕,我替它吃了,我饱也就是它饱。”
  “你……你又不是它!”她护住甜糕,不容他觊觎垂涎。
  水湅笑得好深沉,一副欺她什么都不懂的恶徒样。
  “来,告诉我,这是什么?”他指着自己,很故意地以烙印着龙痕的右脸颊面对她。
  “龙……”
  “湖底躺着的,也是龙。”水湅提醒道。
  她偏着小脑袋,单纯的思绪里只有最简单的思考模式。
  “可是,躺在湖底的龙,又不是你……”
  水湅擒过她的手,恶意地将最后一口糕给送入嘴里,甚至连她掌心、指间的糕屑都不放过,粉色舌尖游栘在她被迫摊展开来的双掌间。
  “水、水湅……”她的粉颜上炸开一片酡红。
  他在她掌间抬眸,熠亮的眸除了戏谵,还有更深的淘气。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它?”
  第八章
  不像,真的不像。
  水湅的模样和现在摊展在她面前的飞龙丹青一点也不像。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瓜似鹰、掌似虎,这是世人所认知的“龙”,也是她不曾眼见过的怪异生物。
  “不像……你和它。”
  “当然不像,我这皮相虽称不上玉树临风,但好歹是个‘人’。”
  “所以,你不是它。”她说得好坚定。
  “嘿,痴儿,这句话你说得好顺溜。”他给予赞扬。
  “所以,你,骗我……偷吃它的糕,坏。”她继续指责道。
  “哎呀,被你发现我的企图了。”水湅轻笑。
  她噘着嘴,看来是真的生气了。“那糕,是给它的,不是给水湅……你可以吃,好多,它不行,还抢……”抿嘴的力道加重,有人又要哭了。
  那糕,是给它的,不是给水湅。
  水湅微眯着眼,笑意末减,眼底染上一抹复杂。
  该怎么厘清,厘清现在喉间翻腾而起的笑意?
  抑制不住,真的抑制不住……
  好想笑,好想为了她这句话而笑。
  取笑?不,不是取笑,他不会取笑一颗如此真诚善良的心,那般赤裸裸的忧心、那般为“它”而起的责备……
  水湅咽喉镇锁不住笑声,眸沉敛,笑声更肆无忌惮。
  为它……为他……
  而不是为了水湅。
  他与它,还有谁分得清、辨得明?连他自己都快忘却他与它两者之间的差异,都快以为自己就是“水湅”——那具容纳他十数年的凡人躯体。
  但他不是水涑,不可能是水湅,他只是藉着十数年前水湅因承受不住脸上火烙剧痛而投湖之时,将自己被镇缚在蓄龙湖下的元魂占据了那具渐失气息的冰冷身躯。
  水湅早就死去了,现在顶着这副皮囊的人,是它——
  那只传言中恶名昭彰的蛟龙。
  那只被青冥剑封印在湖底深处的蛟龙。
  他是龙,失去了属于自己身躯的龙,所以他竭尽所能的要取青冥剑,为的不是任何人,而是要释放自己于千年囹圄之中,期待元魂能回归龙身,破水而出,重新飞腾于天际云端,那才是属于他的归宿。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为自己而自私,从不在意身畔人事,包括“水湅”所该承担的水家之责,包括为了取剑,就算要牺牲全水家庄的人,他也不会皱下眉头。
  而今,他将自己困锁在这具人身中,动弹不得。青冥剑碎了,封印未能除去,他,一只困于浅滩的龙,只能恁般狼狈地蜷伏在水湅体内。
  他总是以戏言的方式告诉身旁的人——有条囚龙正困于蓄龙湖底,众人皆以为是玩笑话,抑或相信的人却认为那条囚龙就活该倒楣的再困个千万年。
  只有她,将他的戏言当真,不仅当真,还为了戏言中没得吃饭的囚龙与他闹起小孩子脾气。
  被他吞到肚里的糕饼,不是为水湅,而是为它……
  这想法,让他忍不住开怀。
  水湅越笑越清响,还很小人地攀着她的肩,将脸埋靠在她颈项中,每一回喉间回荡的沉笑,在在牵动着她。
  千翡一头雾水,枕在她肩窝的脑袋又没有任何离开之意,她只能眨眨眼,跟着他一并傻笑。
  “笑,是开心?”她问。
  “笑,是开心。”他答。
  “为什么,开心?”她又问。
  前一刻她还因指责他而生气,下一瞬间她却跟着他的开心而开心,粉色唇畔也扬起甜甜笑弧,像个总是无忧无虑的粉娃娃。
  “因为你。”水湅在她肩窝拾眸,长指卷绕过她一缕青丝,不亦乐乎地把玩着。
  丝绸黑发在他指间纠缠,散了又缠、缠了又散,他的眼,落在她发上,也落在发侧那张粉嫩脸蛋。
  “你跟我不一样,你变得傻、变得痴,也变得毫无心机;我却变得更深更沉,变得道道地地的‘人面兽心’。你与我却也矛盾相似,我占了水湅的身体,你占了千翡的躯壳,都成为不再是以往那两人。”
  她讷讷回视他,“我……不懂你说的……太长、太多了……”
  “我就是知道你不懂,所以才说。”否则他不会向任何人吐露他并非为“人”的秘密,“我并不是要你的善解人意,我只是要你的聆听,千年来,唯一一个可以聆听的人。”他握住她的手,引导她来到他的发间,以温柔的指尖梳理他尽散的黑发。
  不用给予回应,也毋需担忧她在听完他的话之后会惊声尖叫及恐惧,因为她不会懂他字句间的涵义,他也不要她懂,只想要有个人如此专注、如此唯一地聆听他说话。
  他要的,就这么简单。
  “事实上,我没有不乖,我只是顺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天底下没有任何一只蛟龙不爱戏水,我也不例外。我在这蓄龙湖里成长茁壮的岁月要比那些人类还要更长千年,晚来后到的他们却自作主张地在湖岸边、湖心上筑起城镇,打扰到我原有的惬意便罢,最后竟反过来指责我兴风作浪,毁了他们的家园,将我视为十恶不赦的根源,对我除之而后快。”
  水湅略略停顿,好整以暇地调调姿势,让自己以一种更舒适也更暧昧的懒样贪赖在她身上,继续说着往事。
  “是我太小看青冥剑,我承认。被那柄剑打到脑门真的很痛,接着我因昏眩而坠湖,才教人给封印起来。”
  说起那段故事,仍令他的龙心大大受辱。
  水湅半合着双眸,“沉在湖底的岁月,不好熬,所以我才会想藉著‘水湅’投湖的好机会将元魂灌入他的躯壳,盼能因此踏上岸寻找解除封印的方法。”双眸闭合,打了个哈欠,“结果被你这小白痴给破坏得干净,哎哎,不能再回想,不然我真忍不住想捏死你,将你拧成麻花。”
  千翡听着,脑中又是混沌又是清灵,混沌着他连珠炮似的叙述,有听没懂;清灵着此刻两人宁静平和的共处,无声胜有声。
  终于,水湅一长串教她迷糊的语句歇止,换上浅浅的酣吁。
  他睡着了。千翡半刻之后才发觉这事实——肩胛上沉睡的脑袋瓜子将所有重量全压在她身上,他将她当成绣枕了。
  唔……有点沉重。
  她不敢动,怕小小的移动都会惊醒他。
  蓦地,她瞧见一抹纤影步上不远处的石桥,惊喜得想跃起身子唤住纤影的脚步。
  “啊!净——”却在同时间,她的手掌竟然使劲地捂住嘴,不让任何嘈杂的字眼逸喉。
  掌心底下的粉唇蠕了蠕,确定贝齿紧紧咬住下唇之后,她才缓缓放下自己的手,而净净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廊沿转角处。
  “水湅在睡,不吵他……”她咕哝低语。她虽然很想很想回净净身边,却更不想吵醒水湅。
  她小心翼翼瞟向水湅睡沉的酣颜,幸好没有吵到他。
  呼呼凉风吹来,好似一阵嘲笑声,笑着她此刻不经意凝望着水湅时所流露出来痴痴憨憨的神情。
  一池湖水吹皱,不知是指点点耀亮的蓄龙湖,抑或眼瞳深处那池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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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发现,水湅好喜欢找她聊天——所谓聊天,就是水湅自己聊得很畅快,然后她听得天旋地转。
  水湅挟带清亮笑声的句子到了她耳畔便自动转化为“不懂不懂不懂不懂……”,即使近日来她能懂的字汇越来越多,但水湅深奥的聊天还是让她颇为吃力。
  呜,她听不懂。
  她求饶的目光凝结在他的笑颜上,水湅明白她的窘困。
  “又听不懂呵?”他方才那席解说“龙”的生活习性八成又教她听得一头雾水。
  她点头。
  “好,聊些你能懂的话题。”水湅递给她一颗球状小糖饴,让她甜甜嘴。
  “你,话多?”唔,好甜。
  “是呀,积了好几年,一次全发泄可是很惊人的。”他找不到能聊天的人,即使有,他也不可能聊“它”的故事给水家庄任何人听,就算是秦随雁也不会。
  他可不想在吐实之后被世人视为魔物给丢进蓄龙湖里,他现在可不是水中霸龙,而是一个平常不过的“人”,会死的。
  水湅挽着她,闲闲凉凉地漫步在水家庄里。米虫的生活很容易过腻,然而米虫身边再添了一只米虫,两只米虫便能从闲暇生活中挖掘到属于米虫的乐趣——两人一块无所事事,这感觉还挺顺他的意。
  “小米虫,咱们等会儿摸到厨房去偷吃点心可好?”
  “痴儿。”她纠正他,纤指点着自个儿鼻尖,“我,痴儿。”
  “是,我一时口误,痴儿。”
  她是痴儿,专属于他的痴儿。
  她是个忘性极大的大孩子,只要有人待她好,她便会很全心全意地信任那个人,并且……将他视为自己的亲人。
  而他水湅,在努力五天之后,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终于超越了秦随雁,然后很不甘心地落在净净之后。
  他已经很卑鄙地缠着痴儿,非到必要时刻绝不让痴儿与净净见面,为什么她仍将净净视为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咧?
  真教人沮丧,也教人在沮丧之后更加振作。
  “痴儿,今天若只剩一颗糖,你要将它给我还是给净净?”顾不得他现下的口气像个吃了十斤醋的丈夫,水湅开口问。
  她偏头思索久久,豁然一笑,“糖没了,有甜糕,你吃甜糕……”
  “我要吃那颗糖。”哼哼,果然在他意料之中,那颗虚拟的糖最后仍是落在净净手里。他不满地蛮横道。
  她顿了顿,“那糖给你,净净吃甜糕。”换个顺序也无妨。
  水湅旋身,将她压抵在石柱与他之间。“这种答覆真让人高兴不起来。没有甜糕、没有点心,就只有一颗糖,而我和净净都要那颗糖,你给谁?”
  他的问题对她而言太难,害她皱起小脸,怯怯地偷颅着水涑。“你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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