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如何了?”
听出她的语气有点奇怪,他纳闷的再度往下瞄,恰好对上她朝上仰的眸子,水汪汪的瞅住他,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把话问出来。
“你并不是毫无分量的宗室对不对?”
“所以?”
“你不能帮帮汪伯伯的忙吗?”
帮汪士鐄的忙?
开什么玩笑,他想整死姓汪的那一家子人都来不及了,干嘛要帮他们的忙?
“不能!”片刻前的好心情霎时降温到谷底,金日不假思索的断然否绝,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话说回来,即便我有法子让汪士鐄离开黑龙江,之后呢?贪污受贿的人,你能再让他回去做官儿么?那对他治下的老百姓可不公平!”
翠袖哑口无言,黯然垂眸,金日扶起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眼。
“为何这么想帮她们?”
她轻叹。“自从夫君你回来之后,不时有人来造访,汪伯母也总是想尽办法去讨好那些客人,那样卑微谄媚的态度,连我都觉得很尴尬,想到汪伯母原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却不得不低下身段去讨好人家,实在令人心酸,觉得她好可怜呢!”
心酸?可怜?
才怪,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也轮不到她们来让人为她们心酸、可怜!
“倘若我告诉你,是那个女人有意要她儿子推你跌倒的呢?”
愣了一下,“骗人!”翠袖失声道。
金日摇摇头,神情难得如此严肃。“不骗你,是在客院伺候的婢女听到她们的对话,偷偷跑去告诉额娘的。”
翠袖呆了半晌。
“但她……为什么那么做?”
“理由很简单,因为……”
由于担心她那颗单纯的小脑袋听不懂,金日非常仔细的把汪夫人的意图解释给她听。
“……总之,为了让她丈夫回来,甚至官复原职,她才能够回到过去那种风光的日子,因此不择手段使出那种卑鄙的招数,不管、不顾你和孩子的安全,一心只想完成她的计画,那种女人,你还会可怜她么?”
翠袖听得两眼愈睁愈大,待他说完后,她依然沉默著与他对视好半晌之后,方才低下螓首去钻眉深思。
良久、良久后,她终于出声了。
“没想到汪伯母那么自私。”
“何止自私,最毒妇人心,她的心也够狠!”不想不气,一想起来,满肚子火又冒上来了。“还有汪映蓝,这主意是她想出来的。”
翠袖抽气。“是……是蓝姐姐?但她又是为什么……”
金日冷笑。“她的理由更荒谬……”
金日又把汪映蓝之所以那么做的原因详细说出,翠袖听完后更是惊诧,这回她缄默了更久、更久之后,方才又开口。
“我想我能够理解她们这么做的苦衷……”
狗屁的苦衷!
金日神情倏沉,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嘴儿便被翠袖掩住。
“娘说过,人心都是自私的,因此不管我对人家多好,人家还是有可能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做出伤害我的事,所以我说我能理解。不过娘之所以告诉我这个,并不只是要我了解,重要的是要我小心不能因为自私而伤害到别人,还要我懂得避开那种自私的人。所以,夫君,你还是在外城找个房子让她们搬出去吧!”
这还差不多。
他手臂使力拥紧她。“那些事你不用管,只要尽量避开她们,甭再给她们机会伤害到你或是孩子,嗯?”
“知道了,我会很小心的。”她驯服地低应。
“其他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好。”
“就算她们要找你,你也不要见她们。”
“是,夫君,都听你的。”
都听他的?
这真是挑起男人“食欲”的最佳开胃菜。
“你是说……”嘴里咕哝著,圆溜溜的大眼睛射出邪魅的光芒。“‘任何事’都听我的?”虽然刚刚才吞过一顿大餐,但馋嘴的大野狼最禁不起诱惑,一听她的话,嘴角忍不住又淌出饥饿的口水,黏搭搭的,有点恶心。
愈是驯服的小绵羊味道愈鲜嫩,大野狼最爱吃了!
“嗯,都听你的,夫君,”可怜小绵羊丝毫没有察觉到灾难即将降临,还主动拚命往狼口里钻。“你说什么就是什……啊!”
笨笨的小绵羊又被拆吃入腹,吃干抹净了!
金日并没有立即安排汪夫人搬到外城去,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总之,他没安好心眼。
可悲的是,某人也对他没安好心眼。
“阿玛,叫我来干嘛?”
“皇上要你到浙江去捉拿龙华会的李德先。”
冷冷的,允禄轻描淡写的把上面派下来的差使砸到金日头上去,砸得金日两眼冒金星,怒火狂飙,差点又一掌劈出去。
“又是我?”他不敢置信的怒吼。“为何又是我?”
“对啊,老爷子,以往不都是他们三兄弟轮流的吗?”看在翠袖份上,满儿不能不为大儿子打抱不平一下。“他才刚回来两个多月,为何又是他?”
允禄沉默无语。
“弘曧或弘昶不行吗?”
“皇上指名要弘普去。”
“为什么?说出个理由来呀!”
允禄又不吭声了,蓦而,满儿脑际灵光一闪,愀然色变。
“难不成皇上打算要让弘普接你的苦差事?”见允禄一副不打算回答她的样子,她就知道自己说对了,火山顿时惊天动地的暴喷岩浆。“开玩笑,他该去找弘昼啊,干嘛老缠著咱们家的人不放!”
允禄依旧默然,满儿不由得更是火冒三丈。
“不准,我不准,你为皇家做得已经够多了,我绝不准再让弘普去帮皇上做那些偷鸡摸狗的肮脏事!”她斩钉截铁的断然道。“我不管,老爷子,给我搞定,不然……不然我就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一听及这四个禁忌字眼,金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惊恐的猛然回眸,果见某人下颚狠狠地抽了一下,双眸眯起,阴骛之色瞬间暴涨千百倍,天马上黑了一大半,轰隆隆狂打雷,他看得惊心动魄,毛骨悚然,两只脚已经向后转,准备天要是塌下来的话,他就要临阵脱逃,拔脚溜第一名。
相反的,满儿下巴抬得高高的,双手叉腰毫不畏惧的瞪回去,连一根寒毛也没被某人吓到,不用怀疑,天要是真塌下来的话,她也会一脚踢回去。
好片刻后,允禄大眼儿猛睁,愤怒的丢下三句话,掉头大步离去。
“弘普,你‘旧疾复发’,两个月之内不准出府半步;通知弘昶,准备出门;汪家人,赶出去!”
金日一脸茫然。“旧疾复发?啥疾?啥发?”
满儿转怒为喜,眉开眼笑。“成了!”
“成了?”金日困惑的重复满儿的话,依然搞不清楚状况。
“没听你阿玛说的吗?”满儿白他一眼。“你‘旧疾复发’,无法出京替皇上办事,得通知弘昶代你出门,还得赶汪家人出去!免得她们多嘴害你穿帮!”
原来如此。
金日吁出一口气,暗暗抹去一头冷汗,但一想到先前那千钧一发,九死一生的片刻间,他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他大爷的,额娘就喜欢玩这种冒险游戏,真是不要命了!
“额娘,劳驾,下回你打算捋阿玛的虎须之前,先通知我一下成不成?”
“你想干嘛?”
“先逃命啊!”
满儿噗哧失笑。“有我在,你怕什么?”
金日耸耸肩。“我是孬种,可以吧?”
满儿更是笑得乐不可支。“少在这儿滑么掉嘴的,还不快回去把姓汪的那一家人处理掉!”
“汪家?可是……”金日蹙眉沉吟。“不行啊!”
“不行?”满儿笑脸冻结。“为何不行?难道你真想替皇上办那些肮脏事?”
“别扯哩哏儿棱,谁想做那些事!”金日没好气的顶回去。“是我暂时还不想把汪家人赶出去嘛!”
“为什么?”
“因为……”
金日的嗓门压低了,除了满儿,没人听见他说了些什么,但见他眼儿奸奸,笑容诡谲,九成九不是什么好事;再见满儿横嘴咯咯哥笑得像只小母鸡,更可以肯定他们讨论的内容必然十分“有趣”。
翌日,金日“旧疾复发”倒在床上起不来,不能领皇命出京办差,也不能受到“外人”骚扰,所以汪家被“请”到庄亲王府暂住。
汪夫人喜出望外,乐得手舞足蹈,满心以为造访王府的客人必定更“高档”,攀上皇亲的机会更大,不知道根本没有人敢上庄亲王府串门子,有也是来找满儿的福晋格格们。
不是男人,是女人。
而世子府里,金日逗著宝贝女儿,啃著冰凉的西瓜,悠哉悠哉的在花园里“养病”,一边耐心等待满儿传送“好消息”过来。
不知道一个冷情的女人要爱上一个男人,究竟得花多少时间呢?
第三章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刚入秋不久,金日惊喜的发现他的辛勤耕耘没白费,翠袖又怀孕了。
满儿一得知消息,立刻带著佟桂、玉桂赶过来探望,人一到世子府后花园,但见金日抱著小娃娃,还有翠袖、香萍、香月和几位保母嬷嬷们在树荫下的凉亭喝酸梅汤、吃水果,笑语轻扬,好不悠然,甚至守卫在园门口的铁保和何伦泰也都挂著微笑在吃葡萄。
看得眼红,满儿半声未吭,一把抢去小娃娃去左亲右也亲,疼爱得舍不得还给主人,索性光明正大的霸占去。
“额娘,你倍儿霸道喔!”才眨个眼,怀里的宝贝就不见了,金日立即提出严正抗议。“王府里不还有两个小鬼供你蹂躏虐待,你尽管糟蹋他们,干嘛还跑来跟我抢?”
“那两个都是‘臭男人’,我要可爱的女娃娃,不找你抢找谁?”满儿理直气壮地驳回去。
“臭男人?”金日啼笑皆非。“一个不过五岁,一个两岁,算得上男人吗?”
“带把子的就算!”
那茶壶、尿壶、汤锅、炒菜锅不全都是了!
金日往上翻了一下眼。“好吧、好吧,可怜你,借你玩一下好了!”
满儿一边熟练地逗得小娃娃开心的咯咯大笑,一边关心的问翠袖,“多久了?给大夫瞧过了吗?”
“两个月,”翠袖有点不好意思。“大夫说我的情况很好。”
“那就好。”满儿放心地吁了口气。“这回你可要小心一点,小日儿不出门,你也别出门,嗯?”
“我知道,”翠袖点头。“这回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替夫君生个儿子!”
“再来个女儿也可以呀!”
“不,夫君想要儿子,我非得生个儿子不可!”
话声刚落,满儿瞬间变脸,好像翻书似的快,和蔼表情不翼而飞,杀人眼神宛如夺命箭般咻一下射向金日,正中额心。
“难不成这混小子一定要你生儿子?”语气更凶狠,好像随时准备张嘴咬人。
不过,金日根本没将她的狠态放在眼里,懒洋洋的拔掉额心的夺命箭,不怕狂风、不怕暴雨,老神在在地保持笑容可掬的翩翩佳公子风范。
“当然啰,男人嘛,不都想要个儿子……”一边又很没有形象的对翠袖暧昧的挤眉弄眼,一只特大号的毛毛虫还偷偷溜上她的臀部揉来揉去。“所以你最好都生女儿,如此一来,我才有理由一直把你绑在床上……”
满儿失笑,翠袖双颊浮上两抹晕红,一掌把那只色胆包天的“毛毛虫”拍到天边去喂小鸟。
“就像额娘,”目光拉回来,金日对上满儿笑得更暧昧。“儿子太多了,这也有借口一直把阿玛拖到床上去,老说她想再要个女儿,可怜的阿玛到如今犹在努力奋战不懈呢!”
四周轰然一阵爆笑,满儿又好气又好笑的啐一声。
“你这尖嘴巴舌的混小子,早晚有一天把你的嘴给缝起来!”
金日哈哈一笑,“额娘,您这可就错了,我……”原想再回敬几句更丰辣的,忽而望定前方,言语中断。
众人疑惑地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位负责迎宾送客的小太监正在向铁保与何伦泰低语,香萍立刻过去聆听铁保转达小太监传来的通知,再回到主子们这边报告。
“汪夫人求见福晋。”
“我?”
翠袖愣了一愣,还没想到该如何反应,一旁的金日已抢先一句话打回票。
“说福晋在休息,没空见她!”
翠袖眨眨眼,没吭声,再见满儿的脸色跟金日一样阴沉,不觉心头一阵跳,心想额娘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又亲切又幽默,没想到一拉下脸来也那么可怕。
看来对她而言,汪家的人真的很危险,夫君和额娘才会如此戒慎,那她最好也尽全力避开那一家人,就算不小心碰上了,也得格外留神,并快快落跑,免得后悔莫及。
“真不死心,那女人!”金日冷森森地瞥着小太监离去。
“不然她也没别的法子啦!”满儿继续逗弄怀里的小娃娃。“她以为住到王府里来可以碰上更多皇亲国戚,谁知道除了女人之外,半个男人也没有。这么一来,自然是回到这边来比较好,虽然你明言禁止她们‘骚扰’你的客人,但只要她耍点手段,还是可以抓到机会让她女儿去诱惑你的客人……”
她轻轻哼了一下。
“其实也用不着费力去诱惑,多数男人一见到汪映蓝就会被迷住了!”
“原来汪伯母想搬回来呀!”翠袖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金日为何不让她见汪夫人。
没有回答她,金日自顾自思索自个儿的问题,眉宇微蹙。
“奇怪,究竟还要多久?或者……”双眸徐徐移向满儿。“不是阿玛?”
“不是他?”这么一说,满儿也疑惑起来,“说得也是,这三个月来,我用尽各种借口每天去找那女人闲搭,当然啦,你阿玛都跟着我,可是……”说到这,她噤声,眼神瞟向翠袖。
金日会意,“翠袖,该让小宝贝去睡午觉了,你也顺便去歇歇吧!”他若无其事的赶老婆离开阴谋策画现场,再朝香萍和香月使个眼色。“你们两个还不伺候福晋休息去!”
咦?歇歇?
但她还不想歇呀!
满头雾水的翠袖莫名其妙被赶走,不甘心,想抗议,但有满儿在,她不好当面给金日难看,只好乖乖回房去自己苦思他们的谈话为何不给她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