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黑啸天在这些话语中用了多大的怒气——
除了逃至它方,却被他的啸吼震耳至昏厥的白芙蓉……
“……连逃离我的法力都已全数用尽,你还能如何逃?你太傻了,芙蓉。你不该把一株毫无自保能力的牡丹放入烈焰之间……”
“救……命……”
白芙蓉伸手摀住耳朵,徒劳无功地想挡住黑啸天那一声声刺入脑中的魔音。
那声音针扎刀割似的从耳朵钻入她的五脏六腑里,戳得她整个人疼痛到无法站立。
她身上那本就薄弱的封印在瞬间破碎,一身红衣的她摔入一处树丛里。
“我怎么会放了你?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妻!”
他的痛苦透过魔音,源源不断地击入她早已痛到直不起身的躯体里。她低呜了一声,双眼一闭,整个人昏厌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明白此时为何时,只感到无止尽的冷……
冷……好冷……冰雪成了她的第二层皮肤,冻得她无法呼吸。她牙齿打着颤,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
远方的朝阳正露出第一道曙光。
她不停地发抖,光裸的玉足被晨露冻得发紫。
她坐起身,抱着双膝想温暖自己,最后却只能呆呆地瞧着自己无瑕的脚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昨晚她看到的红蛇斑纹只为一场梦魇吗?
“红蛇斑纹只会在你十八岁之后的每个月圆之夜出现,每一回出现,范围便会扩张一些,直到你二十五岁那年,它才会占据四肢。无需惊惶,回到他身边吧!”
白玉相的话透过密音,传入白芙蓉的耳中。
“师父——”
白芙蓉想与师父对话,空气之间却只听见鸟鸣啭啭。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一次把事情说清楚?你要我现在用什么面目去面对啸天哥哥呢?”
她无法再欺骗自己,师父早已不是那个疼她爱她的玉姨。
“……”
“师父,是你吗?”白芙蓉精神一振,勉强直起身子,左右张望着。
“救命……”一声细弱的声音,自树丛后方传来。
白芙蓉撑持着因寒意而发僵的四肢,起身拨开树丛——
没人,只有一潭结着薄冰的池。
“救命……。”
“你在哪?”白芙蓉用双臂揽紧自己,防止水面的冷意直扑而来。
“……池里。”说话者,断断续续地像要断气。
“池里?”她讶异地扬起眉再细看一会儿。池里没人,只有一些枯掉的芙蓉。
“我是……粉色的那株……最右边……”
她蹙趄眉,闻言望去,果真见到一株乾枯芙蓉摇摇欲坠地悬在一处碎冰上。
“你是芙蓉!”
白芙蓉惊讶地喊出声后,自己却忍不住抿起了唇——她在喊谁啊!谁让芙蓉、莲荷本是同一物。
“恩人……救命……”乾涸的莲办在冬风中打颤。
“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啊。”
白芙蓉苦笑着,将自己及耳的短发拨到耳后,只觉得颈部空荡荡地直发寒。
“……把我放到比较温暖的水里……”
当她与这株芙蓉有缘吧!
谁让她残余的薄弱法力竟还能听见这芙蓉的求救!
白芙蓉沿着池畔走向它,光裸的脚一接触到湿泥,一股子的寒意让她差点冻哭出声,好不容易走到那株芙蓉旁边,鼻间却酸楚了起来。
“你也病了……”这株芙蓉身上染了无数的褐色斑点,即连盾状的叶都枯成了乾黑。
“我离魂修行,没想到芙蓉本身却毁在虫蚀、冬雪……”
“我救你。”
同病相怜的情怀,让白芙蓉奋不顾身伸出手想捞起那株芙蓉。
构不到——她一边发着抖,一边拉直身子,伸长了右臂。
一阵冷风吹过,她猛打了个冷颤,重心一个不稳,施不出力的脚陉跟着一滑,她整个人就这么滚入池内。
“恩人,小心!”
一口冰水呛入白芙蓉的口鼻间,沉重的衣物在浸湿后,又沉又重地像有一辆马车在水中等着将她拉入死亡湖底。
她没挣扎,因为四肢已寒冻到没有力气挥动。视线迷蒙的双眼,缓缓地闭上。如果冻坏了身子,而人又不死,那么她和活屍有什么差别吗?这个骇人的想法让她勉强想喘气,却吸入了一堆带着泥沙的池水。
“咳——”
猛呛之间,神智竟清醒了些。
“啸天哥哥——”她情不自禁地喊出这个名字,心头一热。
她还没和他相守,怎能离开人世?
“你搞什么鬼!”
一个绦紫色身影落在池畔,疾言厉色地看着她。
她不甚清醒的意识让她不知道而今是真是梦?她只知道她好高兴他来了,她高兴到心痛得快爆开来了。
白芙蓉青白的小脸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微笑,双手一摊,就这么在冰池上被风吹得飘飘晃晃。
“啸天哥哥……”她低吟着,有好多话还没告诉他。
黑啸天心一揪,因为这个已许久不曾被她唤出口的称呼。
想狠心不去在意她的受苦受难,那大掌却像和他的心有仇似的,迫下及待地伸掌到池里捞起比落水狗还狼狈的她。
白芙蓉整个人趴在他的胸口,才感到全身被罩在一层红光中,下一刻她的身子已然恢复了乾爽。
“好冷……”骨子里仍在发冷的她,拼命地缩在他的怀里。
黑啸天铁青着脸举起斗篷,近乎粗暴地将她整个包覆到他的胸前。
白芙蓉的脸平贴在他的胸口,属于他的体温和气息罩着她整个人,她觉得好安心。手指捉着他的衣襟,竞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哈啾。”她小声地打着喷嚏,觉得头开始发热。
“想死不会找点容易的死法吗?”让她冰冷的睑埋入他的颈间取暖,说话口气却是恨不得将她碎屍万段。
“死,没有容易的。难啊!”她在他的颈间吐着气,丝毫没察觉到他全身的紧绷。
下一刻,她的下颚被他悍然捉起,他凶狠的红眼残暴更甚虎豹。
“和我成亲是那么生不如死的事吗?你一定要以死来表明你对我的厌恶吗?把自己冻死也好过待在我身边吗?”黑啸天愤而掐住她的衣领,脸庞上的怒火逼热了她的双颊。“你居然寻死!”
“我没有要寻死!我只是想救这株芙蓉!”她双手急切地扶在他的发上,想让他看着她的眼。
“救个鬼!你是想弄死你自己!”他别开头,怒吼道。
“我没有!”她蓦然将自己的脸颊贴上他的,双手像孩子一般地搂着他的颈子。
她轻柔的气息吹拂在他的皮肤上,不啻是另一种挑战。
黑啸天扣住她的颈子,白芙蓉只觉得眼前一黯,双唇便被一股热气欺上。他的唇火灼般地阻断她的呼吸,她喘不过气,只得微张开唇想呼吸;怎料此举却引来了他舌尖更亲密地探入,堂而皇之地品嚐着她的甜美。
他的深吻让她原就虚弱的身子更加无力,只能勉强倚着他的拥抱而站立。然则,当他支撑人的手掌开始摩挲过她的颈间,并在她的低喘声问与他的双唇同时覆住她胸前的柔软时——
白芙蓉呻吟了一声,整个人往他的身侧一偏斜,险些又滑入冰池里。
黑啸天的手臂倏地勒住她的腰身,把她拉回他的胸前。
她水灵的双眼死命盯着他起伏的胸膛,怎么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哈啾。”她拢住敞开的衣领,双颊艳胜桃花。
他的冷俊眉眼狠狠地拧起,一把将她远远扯离水池边,像抛开一个烫手山芋般地将她推开。
再不走,他会把她掐昏,或者是乾脆在这寒天冻地里要了她!
黑啸天沉着脸背过身,大跨步地离开。
“别走!”
她心慌地看着他的背影,想也不想地便追了上去。
“啊——”才跨了一步,就绊到了太长的斗篷,重重地摔了一跤。
一抬头,看到他愈走愈远,她牙根一咬便急着起身,一拐一拐地朝他走去。
他没有回头,脚步未停。
“等我!”
她勉强构上他的手臂,却在他疾如风的步伐下又拐了下脚胫。
不过,这回摔入的却是他的怀里。
“等你做什么?等你再一次从新婚之夜逃走吗?”他的嘴角抿出一个严厉的线条,一待她站正,便又要向前走。
她用力摇头,脚尖一踮,双手便不顾一切地环上他的颈间,让他就算要离开也只能扯着她一道走。
“这又是什么新把戏!”他的修长杏眸满是戾气,满脸的嫌恶之情。
她忍住心中的害怕,仰头看着他,粉柔双唇缓缓张开:
“我不逃了。”
他一怔,狂风暴雨的狞恶怒气乍然浮上面容,眼中红光一闪,连她都骇到说不出话来。
第七章
“不逃了?”
口气如冰,他的高大身躯张狂地俯视着她,瞄准猎物似的徐徐露出森白的牙说道:
“那你先前的逃,岂不没有意义?”
“我先前不是故意要逃走的!”她大声说道,替自己壮胆。
“但凭一句『不是故意』就想解释这三年来的一切?你把我当成什么!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狗吗?!”他挑起她的下颚,口气仍旧是阴沉地让人胆寒,更别提他薄美双唇边的那一道噬血微笑。
这时候的他,实然无愧“巫魔”二宇。
白芙蓉打了个冷颤,她知道,他真的发怒了!
而她,恐惧的是,他开始把她当成其他人般的一视同仁了!
“无话可说吗?”黑啸天讥讽地冷笑一声。
她仰着下颚,没让自己退缩。即使对师父的信心正在动摇,事已至此,她又怎忍心再伤他!
“我害怕。”她的双眸漾满了水光,小手握住他的绦紫衣袖。
“伯什么?”他眯起双眼盯觑着。
“我过去几年练了一种巫术,身子骨其差无比。”这是她所能说出口的极限了!“我怕自己捱不过去,所以便避着你,希望等到一切没事之后……”
“什么巫术!”他打断她的话。
“……我不能说。”
白芙蓉的手被甩开,整个身子地后退。
“别碰我!”
黑啸天脸色铁青地大吼一声,顽长身影开始消失在空中。
“别走!”
她上前一步,只捕捉到自己手掌刮出来的风。
他逐益透明的脸庞,全是忿忿的怨怒。
“你这个讨厌鬼!”
她忽然重重一跺脚,恸哭失声:
“每回一不顺你的心意就发脾气,你难道不知道我也会伯吗?我就只有一张脸好看,法力又差劲无比!我会怕你不想要一个没有用的妻子啊!我也会怕你突然发现我是多孩子气!我更怕你得到我之后,就不再喜欢我了!我怕……”我怕知道你不愿意为我牺牲在绝艳血咒下!我也怕你愿意舍命于夺命咒啊!
白芙蓉蹲在地上,也不管他究竟是否离开了,只管哭得惊天动地——
她是个什么都怕的胆小鬼啊!
“鬼话连篇!”
黑啸天的怒斥声,重重地轰向她哭到抖动不停的身子。
她的眼泪被吓停了一会儿,继而又继续低头猛哭,哭到脸庞全埋入了手掌间,连呼吸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
黑啸天现身,落到她的面前。
“别哭了!抬起头!”
他看着她颤抖的细弱肩头,整个人被她哭得心烦意乱!
“你说我鬼话连篇!我不要抬头!”她任性了起来,坚持不起身看他。“反正你从来就没想过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只是认定我该属于你!要是有一天,你突然认定别人才该属于你呢?”
想到此,呼吸猛然一窒,她愕然地松开手,惊恐地看着他!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黑啸天望着她悲惨兮兮的小脸,反手握住她的手免得她又不小心跌跤。
“骗人!”她很认真地怀疑了起来。
“你如果认为我只靠一张脸就认定你——拿去!”黑啸天突然停住发声,在她面前摊开手掌——
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剑横躺在他的左掌上。
“做什么?”她不安地想后退,双手却被他的右掌扣住,动弹不得。
“这是施了法的短剑,不会让你感到任何痛苦。你既然以为我认定你全凭一张脸,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毁了你自己的脸。”黑啸天面无表情地说道。
白芙蓉瞠大眼瞪着他无比认真的脸孔,惊慌到连呼吸都乱成一团。绝美小脸拼命摇晃着,及耳的发丝凌乱地遮住她的视线。
“我不要!”她伸手打掉他手上的短剑。
“你还怕什么!我们今天一次解决!”他捧住她的双颊,让她的眼只许瞧他!
“你走开!”
她咬着唇,又恼又嗔却又不敢好好瞪人——她一定哭得又丑又难看。
“五岁的芙蓉、十岁的芙蓉、十五岁的芙蓉都只有一个——只有我的芙蓉会笨到接近一座结了冰的池,只为了救一株『芙蓉』。”
黑啸天拥近她,双唇轻吻着她的湿润。拧眉将她的发拨到耳后——这么短的发丝、微乎其微的法力,难怪他要费上一夜的时间才有法子找到她这个“平凡人”!
他的十指包裹住她的发丝,手掌发出淡红光芒——
“哈啾——”她低头打了个喷嚏,却猛然大叫出声:“我的头发!”
及耳的短发已然演变为及肩的长度!
“你……你干么把你的法力输给我!”她激动地大喊出声,双手紧捏住他的前襟。
“我喜欢你的头发在肩膀上舞动的模样。”
卷起她的发丝,任其由指尖缓缓滑落,他深邃的双眼锁住她的视线,直直看入她的心。
“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做出愚蠢的事……”她鼻尖一红,又想哭,乾脆把脸埋到他的胸口,把泪水全揉到他的胸前。
“给你的法力,用你的心来还!”大掌轻摩着她的玉颈,在她的耳边低语:“心里还有问题要解决吗?我不想再浪费一个三年才能过洞房花烛夜。”
白芙蓉徘红的脸蛋全贴到他的心口,小手揪着他背后的衣衫,带些羞涩的忸怩。
“啊——”
她突然抬头,从他的身侧看向那方水池。
“还有一件事……”白芙蓉的双眼期待地瞧着他。
“什么事?”黑啸天防备地看着她。
“我要救那株芙蓉!”撒娇的口气既软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