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天!”白芙蓉疯狂地敲打铜盆边的白色光圈,泪流满面地在空中寻着啸天的魂魄——
但,一无所得。
“你这是搞什么鬼!”黑玄之忿怒地站在白玉相身边,看她蠕动着残缺不全的身子,还尝试着想说话。
“啸天——回来……”白芙蓉捉着自己痛苦欲死的胸口,在铜盆里跪下身子。
“……总算……也让你尝到失去心爱人的痛苦了……”白玉相缺了半边面颊的睑上浮出一个可怕的笑容,“夫君……我来了……”她的口中流出黑血,话音虚弱得微不可闻。
“我害你失去过心爱之人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白芙蓉尖锐地出声问道。
心碎让她失去了理智。
“夫君为了捡你的竹蜻蜒……死在鬼树下……”
“不!”白芙蓉狂乱的眼神看着师父不成人形的脸面,痛苦的十指掐入手臂之间,那刺人心坎的拧疼,让她倒抽了口气——
她,是个罪人!
“芙蓉可曾逼着你夫君去捡?是他心甘情愿的啊!你让芙蓉练了绝艳,就是为了报复?你毁了啸天,也是为了报复芙蓉吗?若你夫君是为捡起你的物品而死,你是不是该把自己千刀万剐!”黑玄之不客气地回吼问道,毫无一丝同情之意。
“那至少是为了我……”白玉相带着微笑,断了气。
白芙蓉瞪着师父一动不动的身子,她看着那株被烧灼了部分树身的白杨木,而她摀住自己耳朵,却无法不听见自己发出的凄叫声。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都是为了我?我不想害人啊!”她瞪着自己拼命抓着铜盆的十指,瞪着铜盆里那逐渐褪去的血灰——
她的命,究竟是几个人的命!
白芙蓉呆楞地抬头看着前方,无垠的旷野里,师父的屍体横卧其上,被烧灼过的白杨树被夜风吹过,发出悲凉的低啸声。
一个人……只剩她一个人了……
“芙蓉!你没事吧?开口说话,别吓你玄师父啊!”黑玄之气急败坏地站到她的面前,生怕她哪里有了个闪失。
“玄师父……”她面对玄师父眼中的担忧,心口陡地一揪!
不!不到最后关头,她绝不认命!她认命了这些年,却落成这样的下场,她不要再认命了。
为了找回啸天,上天下海她都行!
“玄师父,我没事了,这血灰全乾了,半个时辰了吗?快让我出来,我们找他去!”她急切地敲着光圈。
黑玄之掐指算完时辰后,他持咒解开白色光圈,雪眉却仍拧皱不解。
“天地悠悠,何处寻哪……”黑玄之低叹一声,拭去眼角的泪。“我是个没用的师父。”
“玄师父,你责怪自己一次,我在心里便要痛斥自己一千一万回,我才是那个肇始一切的罪魁祸首哪!可我不死心,我不要自己真的害死了他!”
白芙蓉望着他,脸上挤出一个勇敢的笑容:
“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找回他的魂魄!”
“无宿主的魂魄,从何找起啊!”面容苍老而哀愁。“况且,就算我们找回他的魂魄、那白杨木也仍然在法咒护持之间;然而我们没有他的血脉,还是无法让他依附白杨木重生啊!”
“血脉!”
白芙蓉整个人呆傻了、怔愣了,她坚强的面具被她又哭又笑的表情推挤下,手舞足蹈得像个孩子。
“师父!我们到人间!他有血脉留在人间,在一株芙蓉里!”她放声大叫,心高兴得像要裂开一般。
“啸天有血脉留在人间!”
黑玄之失神地跟着重复着,既而又叫又跳地甩动着一头白发,手指胡乱地在空中画符作法准备栘形。
“无宿主的魂魄会依归血脉!芙蓉丫头,啸天的魂魄肯定在人间!”
一片沉沉的夜色之间,两道人影凌空而降,落在一处池边。
“恩人!”芙蓉花乍见白芙蓉的出现,又高兴又着急。
“我是来取回他的血……”白芙蓉的话被打断。
“恩公在池边的树丛里,就要被四分五裂了啊!”芙蓉花的花办朝着右方猛烈摇动着。
白芙蓉飞步冲到树丛内,果真见到一道浅紫光影正被一团团的混浊之气、一个个魑魅魍魉所包围着。
她速作拈花姿态,左手散出一道芙蓉花印包围住黑啸天的魂魄,右手还来不及出手除魔,黑玄之就已经出口念咒,把那些不洁之物全都驱离到九霄云外。
“没事了,没事了。”白芙蓉将芙蓉花印紧紧地抱在颊边,不舍放手。
“他的血脉呢?”黑玄之快口问道,快手将白杨木亦移形至小池之旁。
“恩公的血脉在这!”芙蓉花清清朗朗地叫道。
一颗光润澄莹的红玉珠,陡地现身在粉嫩花办上。
“亏得啸天把红玉珠藏在人间,若在巫咸国藏了这么一颗血珠,他的仇敌伯不早就施法咒死他了。”黑玄之眉飞色舞地叨念着,弯身拿起红玉珠时,却是一愣这是……
这是……
“玄师父,你快施法哪!”白芙蓉忍不住跺了下脚催促着,怀里的淡紫魂魄像是随时要飘散一样。
“这是什么?”黑玄之出声问道,瞪着那下同颜色的鲜血。
“他和我的血啊!”她下解地望着玄师父。
“一人复生怎能用着二人之血呢!”
黑玄之哇哇大叫出声,白芙蓉的脸色陡地转为雪白。
“那……该怎么办?”她颤抖着身子,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芙蓉,你学过回血咒吗?你有法子只将你的血液引出红玉珠吗?”他将红玉珠放回花瓣上。
“若我的法发长及腰身时,是可以的。”她面有愧色地说,恨不得甩不肖的自己一个大巴掌。
黑玄之将黑啸天的魂魄收入衣襟中,命令道:
“转身。”
白芙蓉依言而行,才回过身,还未来得及说话,一道热气早已从她肩上的两道大穴灼热地灌入。她的身子猛然一振,及肩的发竟开始快速地生长,由肩而背、自背至腰!
“成了。”黑玄之闭目养神,快速在体内调养着流失的法力。
“玄师父!”白芙蓉抬头,险些掉出感激之泪。
玄师父的雪亮长发,而今竟与她是一般的长度啊!
“能换回啸天的命,什么都是值得的。快施法吧!”黑玄之坐到白杨木旁边,静坐观看着。
白芙蓉抑下胸口的哽咽,坚强地挺直身躯面对花办上的红玉珠。
用一颗最虔诚的心,她闭眸诵念出回血咒的咒语,每一次轻声细语持咒的呼吸都是期求,每一道依咒语而生、轻扬飞舞的手势,都是最真心的期待。
心中唯有一愿——让他重返人间吧!
白芙蓉睁开了眼,那美丽的眸闪着花彩的光芒,手指如莲手心朝上,她轻启唇说道:
“吾之血速入吾之体!”
红玉珠突射出一道花彩的红光到白芙蓉的手掌间,她掌心一收,将属于她的血脉温融至体内。
黑玄之一见二人的血脉已分离,他赶紧将红玉珠施法转入白杨木的身上,在红玉珠的亮光映照上白杨木之际,那包裹着黑啸天魂魄的花印也被解开,一道淡紫魂魄摄入白杨木……
黑玄之轻拭着额上的冷汗,放心地吐了口长气。
白芙蓉则傻傻地看着那株白杨木,总觉得啸天哥哥随时都将出现在她的眼前。
“现在等着七天七夜后,他的再生了。”黑玄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道:“白杨木曾被焚烧,啸天即使回来,也不会是原来俊美无俦的男子了。”
“只要他能回来!什么容貌都不太重要的。”白芙蓉斩钉截铁地说道,目光仍盯在白杨木身上。
“你若能早点想开,又何苦折腾这一遭呢?”黑玄之轻摇着头,转身走回绿竹屋。
白芙蓉闻言,如遭雷击!
若不介意自己的美丑,不愿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被毁,她诚然可以和啸天哥哥走过这些日子的风风雨雨;或者,她也会早些发觉师父怪异的情绪。
境随心转吗?正因为她的事事顾虑过度,所以才得到处处迂回曲折的情路吗?
她只是害怕,她只是不想失去啊!
朝阳刺痛了她的眼,她眯着眼迎向那光芒万丈的金亮,在心中暗自许愿——
有夫如此,她今生的心只系在他身上,不再多心了。
在她低头沉吟之际,身后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你干么板着一张脸,是不是那个老头子教训人?让我去教训他一顿!”
沙红罗泼辣地说着,被范青青阻止了行动。
白芙蓉回头,看见当初被黑啸天的术法牵引至人间的四名女子——
范青青、沙红罗、秋枫儿、楚冰。
“你还好吗?脸色很不好呢。”范青青挺着大肚子,关心地蹲在她身边。
“我感应到你回来了。”秋枫儿淡然地说道。
“需要帮忙吗?”楚冰朝她轻点了头。
白芙蓉红了眼眶,在范青青的小手握住她时,她仰起头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
“谢谢你们。”
如果她的固执当真换来了什么,这些朋友就是她的收获啊!
七天的日夜晨昏,就靠着大家的照应而熬了过来。
煎熬等待的每一天,都漫长地像一生一世啊!
好心的范青青为她列了一排的线香,线香每燃掉一炷,她便知道等待的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白芙蓉倾身轻吹着这最后的一炷香,私心希望它能再燃烧快一些。子时已过,燃烧的线香已剩下最后一点余烬……
白杨木旁只有她一人独坐着,所有人皆善意地等在屋内,不愿打扰她和黑啸天重生后的第一次见面。
夜色深沉,夜凉如水,夜空之间缀着几颗星子,夜的雾气飘上她的衣裳,夜的寒意沁入她光裸的脚尖。
白芙蓉在手掌间呼着热气,呆呆地看着白杨木——
七天七夜来,它始终没有变化。
玄师父说这是正常的,只要树木未曾枯萎,那便没事。
可她的心还是会胡思乱想啊!
白芙蓉将脸庞埋入为他新制的衣服里,轻叹了一口气。
嘶……一个细微的声音,让白芙蓉惊抬起头。
白杨木冒出了淡淡的紫烟,树身的纹路开始淡去,染上一层肌肤的光泽。树枝开始幻化出四肢的手脚指,树身开始起伏成了他的长腿、腰身、胸膛、颈子……
他清魅的轮廓在紫色烟雾间成形,那光洁的下颚、挺直的高鼻、宽俊的前额,及那双精光不变的“黑色”眼瞳!
白芙蓉拼命揉着双眼,怕碍事的泪水挡了视线。
“芙蓉。”他低嗄的嗓音初次开口。
“啸天哥哥!”
白芙蓉抛下怀里的衣裳,飞奔至他的怀里,用力地环住他的身子。脸颊、双手接触到的皆是真实的肌理啊!
“你回来了!”她踮起脚尖捧起他的脸孔,仔细地看着他的每一处面容。
“毁了泰半的面容身子,可还是回来了。”黑啸天握起她的手,抚上他染着火灼疤痕的右脸及右侧身子。
“少些女人看你,我开心都还来不及。”
白芙蓉急切地拉下他的颈子,双唇温柔地亲吻着他脸上的伤痕,每一道都是他还活着的证明哪!
他侧过头,轻啄了下她的樱唇,却嚐到她的泪水。
“对不起……一切的一切。”她揪着心,指尖扫过他的眉梢,凝睇着他与一般人无异的黑色眸子。
“我心甘情愿。”他轻咳了两声,说话声音仍是极为缓慢。
黑啸天搂着她柔软的身子,凝视着她因自责而拧起的眉宇,他唇边浮上个宠爱的笑容:
“魂魄飘散间,我亦有恐惧;恐惧的是,来不及与你相守,来不及报答师父的教养恩情。至于那些恩恩仇仇的过往,竟都只是过眼云烟、毫无分量可言了。掌权握势,命仍是一条,往昔那些雄霸天下的野心,而今自是淡漠了许多。若人生将同幻梦泡影一样的不留痕迹,我但求有你陪伴之暮暮朝朝。失去了术法,人间有你相守,夫复何求。”
“夫复何求哪。”白芙蓉动容地紧紧回拥着他,口中兀自喃喃低语。
“我们可以出来了吗?啸天徒儿。”黑玄之自屋内拍着门板,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可以。”黑啸天回头应声说。
“不行!”
白芙蓉慌乱地摀着他的嘴,整张小脸突地胀红一片。
“为何不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不斜视”的水眸。
“你得先穿上衣裳哪!”
白芙蓉娇嗔了一声,碎步跑向前方,七手八脚地拾起为他准备的衣裳。
黑啸天跨步向前,拥住那永远属于他的幸福背影。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