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时……她和沈晶晶早已规划好逃亡之事,以及日后归宿,笨蛋才会留下来被“卖”、甚至等着几年后徐青的复仇。
再者,严氏也是做过母亲的人,她当家的是山中猎户,力能搏虎,严氏初嫁时,见夫君英勇,好奇也跟着学了几天的弓马,称不上厉害,但等闲三、五混混也近不了她的身,这些本事后来她都教给了沈晶晶。
可惜,将军难免马上亡,她当家的虽艺业过人,仍在一次打猎中被狼群围攻,虽然杀退群狼,逃了出来,可到家后便因失血过多,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当时严氏已怀孕七个多月,受此打击而早产,生下来的孩子却连这个花花世界也没看一眼,便随他父亲去了。
那时她只觉整个天地都塌了,她所依靠的、爱恋的、希望的……全部幻灭了,她迷迷茫茫、生无可恋。
是邻居阿好婶见着不忍心,多方打听,得知沈府新生一位小姐,正在找乳母,便使银子将严氏送进了沈府,希望藉由新生孩子刺激严氏的生存意识,让她重新活过来。
果然,严氏一抱起刚出生的沈晶晶,想起自己那才出生便夭亡的儿子,便忍不住嚎啕大哭,惹得小晶晶也跟着哭。
但痛哭过后,严氏便待沈晶晶如亲女般,将满腔的母爱都送给了她。
可以说沈晶晶能有今日的坚强,严氏厥功至伟。
严氏母爱充沛,虽然有了沈晶晶,偶尔还是会想起自己早夭的儿子,如今再想起徐青……心里竟隐隐也有了怜惜之意。
如果能够在不伤害沈晶晶的前提之下,帮助徐青重新开始,岂不两全其美?
“小姐说的也有理。那徐家少爷目前就在城郊土地庙里暂时栖身,我看他七情伤心、身上又有被殴打的痕迹,状况应该不是很好,小姐若要帮助他,首先就替他请个大夫,帮他恢复健康,再谈其他吧!”
“也好。”沈晶晶颔首。“奶娘,大夫的事就请你去连系了。入了夜,咱们一起去城郊看他,问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能帮的,咱们就拉他一把,我相信以他的聪明才智,哪日高中状元、跨马游街,绝非难事。届时,他想做什么事,便都随他了。”
“小姐就这么看好他?”严氏打趣道。
“一个七岁就能诗文的人,又经如此变故,若还不知道努力上进,便枉称神童之名。因此我相信他定有金榜题名的一天。”
“唉,老爷、夫人目光太短浅,以徐青这等人才,只要稍加琢磨,何愁不能成器?届时为小姐博个封诰,改换徐、沈两家的门楣,又岂是难事?”
沈晶晶却在心里苦笑。以她的聪慧,怎会看不出徐青对她并无意思?他的彬彬有礼只是源于对她爹娘的好感,以及对两人婚约的尊重,倘使她真嫁了他,也只是有了一个光辉的头衔,至于什么夫妻恩爱,那还是别作梦了。
而今,他看破了她爹娘的真面目,又怎还会对她产生情愫?
他们注定了是两条线,永无交会的可能。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帮他,不是替爹娘赎罪,只纯粹为了他受伤时那心碎的嘶吼,她觉得自己若能拉他一把,等于也能将她从童年恶梦中拉回来一般。
“我爹娘的个性就是这样,永远也不可能改变,因此不提也罢。奶娘既已知他如今的落脚处,不如今晚我们就偷偷出门,去探他一探,看他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小姐当真要去?”严氏面上些许为难。“老爷、夫人似乎已有些怀疑我将功夫教予小姐,所以小姐才会对老爷、夫人的各种命令置若罔闻,如今——”
“放心吧!”沈晶晶截口安抚她道:“平时爹娘也许还会对我有所防范,但今日他们刚解决完徐家的亲事,必然要加紧商量去哪儿再给我找一桩能为沈家带来更多好处的良缘。至少今晚,他们不会有心思注意我的。”
“既如此,那就一起去吧!”严氏一边帮她准备夜出服,边道:“可小姐,那徐公子白日才遭到老爷、夫人的羞辱,晚上小姐又寻过去,只怕他不会给小姐好脸色看,小姐肯定得受些委屈了。”
“再委屈也不会有我爹娘这么光明正大『贩卖』亲生女儿的终身幸福来得委屈吧?”沈晶晶讽刺地扬眉。“我既能受得住爹娘的委屈,又何惧他徐青几个白眼?”
“就怕他将白日所受的气发在小姐身上。”
“他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难道还能打得过我?”
闻言,严氏愣了半晌,轻笑。“如此看来,这徐公子却是不足为惧。而且……小姐别怪奶娘多嘴,你俩同龄,小姐已知为自己将来打算,那徐公子却是在受尽赞美中迷糊了神智,只以为能对他说好听话的,便是对他好的,全然不知人间情事,这样的人……哪怕日后让他高中状元,也是酸儒一个,确非小姐良配。”
“无所谓,反正他本就看不上我,我对他也没太大意思,配不配,我不在乎。”
更重要的是,若亲生爹娘都能将她视作货物,亲情荡然无存,要她如何相信那虚无飘渺的爱情呢?
她不信爱、也不敢爱,所以这辈子,她大概就是一个人过了。
虽寂寞,却也自在,至少不必担心再被人背叛。
这样乏善可陈但安全的日子,她已十分满足。
第2章(1)
徐青一直以为春天的风是温暖的、夏天的风是炎热的、秋天的风是凉爽、冬天的风是寒冷的,却怎么也想不到,明明是盛夏,自己缩在破土地庙的墙角,竟是令得浑身发抖。
不应该啊,但这彻骨的寒意又是怎么一回事?
有个好心的老乞丐见他一个少年面色惨白、唇泛青,打滚了半辈子便知这小伙子怕是病了,便将自己讨来的半碗稀粥分了几口给他。
徐青从没见过这么稀的粥,一眼可以望见碗底,连几粒米都可看得一清二楚,这样的粥真能饱腹?
老乞丐说他病了,劝他多少喝点东西,才有体力挨过这病痛,否则用不了几日,只怕要被直接送入化人场了。
徐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只觉浑身发冷、独独胸口一把火焰熊熊燃烧着。
长到十八岁,他也不是没病过,却从未有过如此症状,真是病,不是其他?
老乞丐把破碗凑到他嘴边,徐青立刻闻到一股酸腐的味道。老天爷,这粥根本是坏的,怎么能吃?
他摇头,想说自己不饿,喉头却热烫得说不出话。
老乞丐见他神情,再看他衣着,便知他出身定然不坏,只不知因何事沦落至此,喝不下这等粗鄙食物也是理所当然,便不再迫他,自顾自走到一旁,一小口一小口喝着那已泛酸的稀粥。
徐青不敢相信地看着老乞丐满脸享受喝着那碗明显坏掉的粥。那样可怕的东西,他怎么喝得下去?又怎能露出如此欣然的表情?
是因为习惯吗?无力改变生活、只能乞讨为生,时长日久,便习惯了人们的白眼、习惯腐食裹腹、习惯破衣暖身……
天哪!多可怕的习惯!而他……失去了所有的他,将来又会如何?
像老乞丐一样渐渐妥协,习惯那种不可思议的日子?
还是缩在这里,孤单地、寂寞地、满腹怨气地入黄泉,与爹娘团聚?
又或者……他可凭借自己的双手,为自己挣出一条活路?
前两者他是绝对不愿意的,但第三项……他要怎么做才能走出眼前的困境?
这辈子除了读书之外,他没有做过其他事,不懂下田、不懂经商、没有手艺……除了走上仕途,他看不出自己的将来能在哪里?
可就算要参加科举,以他现在的学问仍旧不足,必得再进修,让自己更加充实,才有机会一举成名天下知。
只是……他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又怎么读书?如何上京求取功名?
前途茫茫,他竟看不见一条出路。
恍恍惚惚间,他似见着爹娘面容,慈祥和蔼,令人一见便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不觉向爹娘走去,见他们对自己微笑,一如从前,脚步不由迈得更快,只盼一家团聚,再续在伦。
但慈颜总在前方,无论他如何努力向前奔跑,也靠近不了。
为什么?世上他已无亲人,连个依靠都没有,如今连爹娘都不要他了吗?
断断续续的申吟逸出薄唇,两行泪湿了衣襟。
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短短时间经历如此多变故,不论身体或心神,皆已不堪负荷。
当沈晶晶和严氏来到土地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徐青缩在墙角,全身不停地发抖,他身边一个老乞丐摸了下他的额,随即摇摇头,对周围的其他乞丐打声招呼:这小哥怕是熬不过去了,他这身衣服还不错,有需要的就来拿走吧!
不是老乞丐残忍,他也曾想拉徐青一把,但徐青太娇贵,咽不下那酸腐的稀弱,又放不开心底的仇恨,加上白日里被沈家下人打出来的伤势……几番磨难迭加,少年如何承担得起?自然是伤上加伤。而众乞丐又没有能力为他延医救治,与其让他带着一些有用的东西进化人场,不如便宜其他乞丐,或者还能多活几条人命呢。
但沈晶晶哪里容得乞丐们对徐青的无礼,大步上前,拳脚齐扬,便将几个想剥徐青衣服、鞋袜的乞丐打得人仰马翻。
“谁敢动他?”凤目一瞪,自有无边煞气。
几个乞丐见进来的是个小娘子,娇柔柔宛如弱柳扶风,哪里将她看在眼里?仗着己方人多,分出几人去纠缠沈晶晶,另三人则继续去抢夺徐青的衣物。
这时,严氏也进来了,看见乞丐们竟敢对小姐无礼,直气得柳眉倒竖。她的拳脚可比沈晶晶重多了,几拳下去,那些乞丐只能躺在地上哼哼了。
严氏看了一旁的老乞丐一眼。“老张头,你也算是这里的乞丐头,就这么放任他们欺生?”
“原来是严大娘。”老乞丐嘿嘿笑了两声。“不是老张铁石心肠,实在是这小哥病得太重,像我们这种身分的人,能有钱去看大夫吗?偏小哥又娇贵得吃不下乞讨的东西,我琢磨着他是撑不到天亮了,这才让人把他那身好衣裳剥了,给兄弟们暖暖身,总好过便宜其他人,是不?”
“那现在我们要带他走,你没意见吧?”严氏长期代替沈晶晶打理商行,见惯三教九流的人物,这老张头也是打过交道的,应付起来,自然头头是道。
“当然,严大娘看中的人,老张哪里敢抢?两位请便。”老乞丐一挥手,那不停涌来、将土地庙围得满满当当的众乞丐们自然退去,再不为难严氏、沈晶晶二女。
沈晶晶走到徐青身旁,蹲下身,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果然烫手。
“奶娘,他的情况很糟糕。”
严氏走过去,捉起徐青的腕脉诊了一阵,眉头皱了起来。“这应该不是病,好像是……心伤加上身体遭到重创而产生的高热……”她死去的丈夫因为常年在山中狩猎,也懂一些草药知识和自救的方法,严氏与夫君感情相得,也学了一点,但不精,因此有关徐青详细情况,还是得去看过大夫,才能得出个准信。
“那我们带他去看大夫吧!”沈晶晶说着,就要去扶徐青。
“小姐,还是让我来。”严氏抢过去,一把抱起徐青。小姐可是她的心肝宝贝,这男女授受不亲,怎能让徐青占了便宜?
“麻烦奶娘了。”沈晶晶边说,向老乞丐点个头,和严氏一起走了。总有一天,她也会离家独立的,这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本事,她也得学学才行。
二女出了土庙,严氏才突然想起。“小姐,这天都黑了,医馆想必也关门了,咱们去哪里找大夫?”
“回春堂……”沈晶晶本想带徐青到沈家常去的医馆看病,但仔细思量,那坐堂大夫与她爹娘相熟,若在言语间不小心将徐青的事说了出去,岂非又是麻烦一件?便道:“奶娘可知最近城里有没有什么走方郎中或铃医过来?嗯……得医术过得去的,别找那些赤脚大夫,没的小伤都被治成大伤了。”
严氏想了一下。“倒是听说有个游大夫医术不错,不过……”
“怎么了?”
“那人好酒、好嫖,每日看病得来的银子都花在锦绣楼的姑娘们身上了,这时候要找他恐怕……不太方便。”
“他既好酒色,手头必然紧张,咱位多花一倍价钱请他,料他肯定会出诊,只是要麻烦奶娘走一趟锦绣楼了。”这话说得沈晶晶也有几分尴尬,让严氏一个妇人去那烟花场所找人,确实为难严氏。但她身边又没有可用的人手,就算有……事实上,除了奶娘,她也无法再信任其他人了,所以再困难的事,也只能两凑合着办。
“去锦绣楼倒无所谓,横竖我也不想再嫁,不在乎那些名节声誉,不过……小姐,你打算将这徐青安顿在哪里?”
“先送他到我们的商行去,让游大夫去商行帮他诊治,若他伤势不重,便让他在商行暂时养伤,待他伤愈,我赠他些许银两,送他去书院读书,争取日后参加科举,重振他徐家声威。”如此,也算她还了徐家一份恩情吧!
“若伤势重呢?”这才是严氏提心的,她与小姐的每一分钱都是有用处的,倘使徐青成了个药罐子,教她们两个女人如何负担得起?
“那就暗中将他带回沈家,藏在我房里,待他伤愈,再送他离开。”
“这样小姐的名节……”
沈晶晶噗哧笑了出来。“奶娘,他一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难还能对我造成威胁?至于名节问题,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况且,我爹娘虽爱财,却更在乎自己的小命,家里的补药堆得都快变成一座小山了,正好拿来给他养伤补身,也省得那些药放久了坏掉。一举数得的好事,干么不做?”
严氏被说服了。事实上,沈晶晶说的也是最好的办法——省钱且有效率,又能还上徐家的恩情,还能顺道替沈家赎一点罪呢!
“好吧。我先抱他去商行,再到锦绣楼请游大夫。”
计议既定,二女迅速实行起来。
徐青一直觉得冷,只有头头一把恨火烧得炽烈,似要焚尽世间一切丑陋,杀光所有对不起徐家的人。
他生在书香世家,自幼熟读圣坚书,见的都是品行高洁的鸿儒,便以为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