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斜睨着好友，凉凉地开口：“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跑来啊？平时不是都要让我饿到中午才可以吃到『早餐』的吗？”
美玉不会不知道好友白眼相对的原因，她笑得甜滋滋地。“芮老师，我家小艾就是这么爱开玩笑，哪有人把中餐当早餐来吃的呢？”
艾承婕反击。“你还好意思说？把自家设计师饿死，对你没好处。”
“那是指听话的设计师，如果是那种老是要我像老妈子一样催图、送饭、打扫居家环境的设计师，那倒不如饿死，我反而省事。”
“如果是最有身价、最具卖相的设计师呢？”艾承婕冷笑。
美玉不稀罕地挥挥手。“如果没图，一样可以饿死！”
芮宇岚看着她们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地抬杠着，彷佛看到好友天树出现在眼前。天树也爱和别人吵嘴，如果加入她们，一定很热闹。
“他奶奶的，这里怎么比咱老子的猪窝还要乱！”
说人人到，原本在楼下顾车的天树不耐久候，上楼闯了进来，一开口就是大声批评。
芮宇岚赶紧阻止。“天树，别这么说，这是艾小姐的工作室。”
天树瞪眼，扯着如雷公般的大嗓门继续嚷嚷：“他奶奶的，艾承婕的工作室长这副德行？老芮，这哪像娘儿们的住家啊？！”
“天树，别失礼。”
对于这样的批评，艾承婕只是耸肩，没什么激烈的反应。没办法，工作室乱是事实。倒是身为经纪人的程美玉可就激动了，开玩笑，“孩子再丑也是自己生的”，怎么容得别人欺负！
她跳向前，插腰仰头瞪着眼前这个胡渣没刮，甚至一坨眼屎还黏在眼角边的山林莽汉。“这位先生，请你有礼貌一点，我家小艾的工作室虽然有些乱，但还轮不到你来批评！”
天树斜眼审视眼前的女人。毫无特色的白衬衫，毫无特色的过膝灰裙，毫无特色的黑色平底包鞋，毫无特色的中直发，毫无特色的平扁高中生身材……更正，有些高中生身材都比她好！
严格来说，这个女人除了稍稍具有日本AV女优的可爱脸蛋之外，其余皆毫无特色得令人难以留下印象。
但，他认识她。
“程美玉，真忘了我是谁了？”
“我管你是谁──”美玉玻鸫髯乓窝劬怠⒌仁蛔愕乃郏芘Φ厮妓餮矍罢飧雒焕衩驳淖澈菏呛畏缴袷ァ�
等等……不、会、吧？！
美玉摀嘴闷叫：“这、这、这──”
天树很得意，他不喜欢别人不记得他。“是怎样？他奶奶的，不是叫你要负全责的吗？三年都过去了，我还以为你『娶』别人去了！”
“这、这、这……”颤抖的美玉只会这这这。
“美玉？什么叫『娶别人』啊？”艾承婕狐疑问着。
“没、没有啦……”美玉继续发抖。
美玉什么都不想多说明，仗义执言的形象已不复见。
“可是他说──”艾承婕指着门口那个像山一样高壮的男人，他看起来得意得让人想扁他。
“小艾……”美玉畏缩着原本就娇小的身子，恳求地哀望着艾承婕。
“我只有一些话要说，就当我这个相交十年的好朋友求你，也算是我这个当了三年的优秀经纪人奉劝你，你最钟爱的打版师──阿钟师父，下个星期就要举家出国度假了，如果你希望他帮你打版，就必须在后天早上十点前交图。而二十张图，你现在只完成了三张，下场会怎样，你应该很清楚。好了，就这样，我先走了，bye…bye！”
美玉缩头缩脑地撂下话，然后以灵巧的身手，闪过门口的那座“山”，立即脚底抹油，以跑百米的速度闪人，迅速得让众人当场傻眼。
天树玻鹧弁拍歉龊廖尢厣谋秤埃跛估淼爻冻逗葡械煤堋１纠绰铮昧晕锱茉兑坏悖蚱鹆岳床糯碳ぁ�
最后，估计那个毫无特色的女人应该跑过了两条街后，天树开口：“两位慢慢聊，我和美玉小姐要好好叙叙旧，再见。”
天树大步走人，刚刚那十分钟的插曲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点也不留痕迹。
芮宇岚小心翼翼后退了一步，谨慎地看着一脸痴呆的艾承婕。
“艾小姐？”
没回应。
“艾小姐？”
还是没回应。
“艾小姐，你没事吧？”他对她的魔掌很感冒，但更担心她的热情消失殆尽。这么萎靡的人，实在不像艾承婕啊……
艾承婕欲哭无泪，她完蛋了，真的完蛋了啦！
“艾小姐，你还好吗？”芮宇岚开始盘算告辞的借口。
艾承婕长长地、哀怨地叹了口气，擦擦眼角的泪珠。“不好，我一点都不好，严格来说，我这次死定了啦！呜……”
说着说着，她的泪珠彷佛是失控的水龙头一般成串落下。
前十分钟还欢天喜地、散发热情的女人此刻却哭成了泪人儿，芮宇岚惊讶极了，他想走人，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诡异了，生活规律的他根本无法承受，但是自己的绅士教养并不容许他对需要帮助的人置之不理。
他认命地由西装口袋拿出折得工整的白手帕，递向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艾小姐，直说无妨。”
艾承婕拿了他的手帕，摀住口鼻……嗯，手帕上刮胡水的味道真好闻。欣赏之余，她继续泪流满面。
“呜，我的、我的打版师要出国了，我还有十七张图要画，『丽儿房』明年的夏装目录月底就要开拍了，我要怎么办？”
芮宇岚好心建议。“我的打版师也许可以帮忙？”
艾承婕摇头。“我只习惯阿钟的版子，我们合作好多年了，他知道我的习惯。”
芮宇岚点头。创作者总有些别人无法理解的坚持和习惯。
“那你有什么想法呢？”他有礼地问。
艾承婕抬起头，泪眼汪汪地凝视他，可怜的模样足以揪紧每个人的心，除了──
芮宇岚肩膀绷得紧紧的，不知为何，她一改热情如火的态度，让他心生恐惧。
“你会帮我吗？”
他无路可退。“当、当然。”
四方的手帕遮住了艾承婕的窃笑。
“在不违反法规伦理的前提之下，我可以帮你。”像古装侠客一般，芮宇岚补上一句。
艾承婕挥了挥纤纤小手。“当然，我又不是坏人。”
她的说法，让芮宇岚存疑，但不便表达意见。“艾小姐，需要我如何帮忙呢？”
这是个关键句，有了芮宇岚这句话，她像拿到尚方宝剑，什么都可以斩！
呵，真好。
“我可以叫你宇岚吗？”
“可以，艾小姐。”
“那你可以叫我承婕，或是婕，『艾小姐』太生疏了。”
“可以，承婕。”
艾承婕放下手帕，泪美人的模样霎时不见，她开朗地说：“宇岚，我肚子饿，你陪我去吃饭好不好？”
“吃饭？”芮宇岚完全无法捉摸她的想法。
“是啊！”她戏剧化地嘟起小嘴。“吃饭应该不违反法规伦理吧？”
芮宇岚眉梢抖动。“当然。”是自己买票上贼船的，怨不了人。但他猛然想到。“我记得程小姐好像有帮你准备吃的，况且你要赶图，现在这个状况不太适合出去吃饭──”
他蹲下身，自购物袋中挖出一个纸袋。“麦当劳早餐！程小姐真贴心。”
艾承婕想斩了贴心的程小姐。
“美玉像是家里开麦当劳一样，每天早餐都吃这个。”
她意兴阑珊地踱回制图桌，突然想起。“对了，我的笔用完了，你陪我去买铅笔好不好？我只习惯用那个牌子──”
“不用去！”芮宇岚眼尖，在地上发现她的铅笔。“在这里。”他又找到另一个工具。“还有削铅笔机。”
他削好铅笔，递上前。“你的铅笔。”
再打开满福堡的包装纸，插好柳橙汁的吸管。“你的早餐。”
工作完成，芮宇岚搬出刚刚盘算好告辞的借口。“艾……嗯，承婕，我刚好有些事──”
艾承婕当机立断，很哀怨、很凄凉地叹了口气。“唉。”
聪明的人就什么都别问，尽管走人。
可，芮宇岚犹豫了一秒。
也许她真的需要帮忙……
他暗叹了口气。“承婕，怎么了？”顺便弯身开始整理地上散乱的物品，以防她又突然出题考验。
艾承婕忧郁极了，她仰望天花板的水晶吊饰，目光凄然，彷佛内心纠结着千头万绪。
“我的思绪好空，我的精神紧绷得让我无法呼吸，宇岚，你知道吗？我好像得了忧郁症，我好想找个没有人、没有压力的地方，我好想好好呼吸一下轻松的空气，这个世界，突然之间，一切都变得好讨厌。”
芮宇岚瞪大了眼，不会吧？！“承、承婕，你想出去走走吗？可是天树应该把车子开走了……”
艾承婕想斩了把车开走的天树先生。
“况且，你的图还没完成，阿钟先生就要出国度假了不是吗？”
她幽幽叹了口气。“环境好拥挤、好杂乱，我没有灵感，我想念我家的打扫阿桑。”
芮宇岚堆好了一迭杂志。“阿桑何时回来呢？”
快乐的笑容跃上艾承婕的脸庞。“明天，所以我今天可以出去走走，明天再很努力工作就可以了，你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吗？”
芮宇岚堆好了第二迭杂志。“如果今天出去，我想你可能来不及赶在后天早上交图，我建议，你还是先赶完图较妥当。”
艾承婕突然想毁了和丽儿房签定的夏装合约，呿，管它什么目录开拍不开拍，她想谈恋爱！
“可是我的心好乱，画不出来好东西。”她嘟高小嘴。
芮宇岚已经堆好了第三迭杂志，身上的西装外套也脱掉了。“在童装界，你应该是第一把交椅了，作品绝对有品质保证。如果你心乱，我可以帮你收拾一下环境，反正只是把地上的东西整理整理，地板应该很干净才是。”
艾承婕吸了一口酸酸的柳澄汁。“你会陪我？”
芮宇岚点头。“我会帮你收东西。”
艾承婕扬起了笑。“画完之后，你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吗？”
“可以，只要天树把车开回来。”他低头开始堆第四迭杂志。
“我有车，开我的车可以吗？”
“可以。”
艾承婕看着努力整理家务的芮宇岚，真的觉得他愈看愈迷人。这么好的男人，如果让别的女人抢走，那她就拿把西瓜刀切腹自杀！
“我想你应该工作了。”
艾承婕漾开笑。“当然。”
她拿起铅笔开始画图。有“约会”的加持，她相信自己会愈来愈起劲！
她看了心爱的男人一眼，娇美一笑，投入工作。
芮宇岚看看偌大的工作室。看来今天，他的工作就是拯救一个即将罹患忧郁症的童装设计师。
只不过，他怎么一直有种被设计的感觉？
他不是只是来找她谈合作案，怎么搞到最后，他变成打扫阿桑了？
这一切，到底是场精心设计的局，还是自己想太多？
芮宇岚审视着埋首在制图桌上的女子。
她抬起头，对他露齿一笑，此时，眸中闪过一抹必须细心观察才会发现的狡黠光芒。
而，他看见了。
第三章
芮宇岚拧干手中的抹布。他刚刚才擦完地板，接下来要整理客厅的桌面。
严格来说，艾小姐的工作室绝对不是“只要将地上的东西收一收，地板应该很干净”的状况。在挪开其上的杂物之后，用木地板专用清洁剂擦拭了两遍，才能看到实木地板原本的光泽；而和实木地板同色的书柜情况更糟，一层厚厚的灰尘不说，柜上的各种书籍似乎都移居到地板上了，更别提那堆成小山似的数迭杂志。
身为服装设计师，订购国内和国外的服装时尚杂志是必须的。艾小姐除了杂志，书籍也不算少，但她的喜好似乎有些特别。他以为大部分的女性都喜爱缠绵悱恻的爱情小说，可艾小姐的藏书没有一本是关于爱情的，倒是翻译推理小说占了绝大多数。然而她挑选的推理小说又相当可怕，每本书的犯罪主角不是杀人魔就是变态狂，甚至是患有精神疾病的吃人魔等等，手段凶狠残暴，杀人毁尸的手法更是特别，作者一定会巨细靡遗描写整个血淋淋、见肉又见骨的谋杀过程。
他不清楚艾小姐血腥的兴趣是压力所致，还是她本身就具有如此血腥的性格？
实情如何，他不想探究，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实践自己的承诺，然后找机会离开。
“哦～～哦～～我是个天才！”
芮宇岚走出厨房，正好看见艾承婕站在制图桌前又唱又跳。
艾小姐是个情绪溢于言表的人，在见她三次又唱又跳之后，他对她的反应已经慢慢习惯了。
只要手顺，画了一张自己满意的作品，艾小姐肯定引吭高歌、又唱又跳，不断赞颂自己是个天才；不顺手的时候，她的反应也很极端，一定是抱头哀嚎，恨不得把合约撕碎，从此弃笔从“睡”！
艾承婕一路舞了过来，拉着芮宇岚的双手，快乐跳舞。
“宇岚，我画了一张天下无敌之作，哪个小孩要是穿了这件衣服，肯定可爱得让人想咬他一口！啦啦啦～～”
她的热情、快乐像洪水一般澎湃，感染了身旁的人，芮宇岚不自觉笑开了。
“真好，第十二张？”
“这是第十三张，呵呵呵。”
“加油，还剩下七张就完工了。”
“是啊，宇岚，我想喝热热甜甜的奶茶。”
“好，没问题，你快去工作。”
“宇岚，你对我好好，我太感动了！”
芮宇岚看她又跳舞着回到制图桌前，莫可奈何地摇头。但是他没注意到，自己的笑容始终漾在嘴边。
直到天色暗了，他还留在她家不能离开。
赶稿的人总是有许多需要别人照顾的地方，不要操心吃的、喝的这些琐事，专心一意在工作上，免得一分心，脑子里的灵感一下子全跑光光。他身为服装设计师当然明白这个必要性，也基于这个原因，他一直无法脱身。
从早上到现在，她完成了十张图，速度令同是设计师的他惊叹。
创作者分成两种，一种是天才型，一种是后天磨练型。艾小姐无疑是个天才型的创作者，只要她心无旁骛，完成一张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