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的官,长期为屈、景、昭三家把持,多数皆是三家之人,但现今的上柱国,却非系出这三家,若送其军马刀剑,哪天上柱国失势,三家刻意要安铁家一个与上柱国同谋之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送上好的狐裘就不会被安上这种罪名吗?”渺渺刚刚可有瞄见,上面书写的金额,那件狐裘的价钱,可不会输旁边送给令尹的象牙床。
“狐裘毕竟不是兵器,要毁也易,况且寻常人也难辨其好坏,但上柱国夫人是燕人,上好狐裘她一眼便能瞧出。”
这个女人不简单。
瞧着那个端着茶盘,走在回廊上的冰山美人。
忽然间,华渺渺领悟了一件事,那叫铁爷的人不再追问,是因为他信任这个女人的判断。
“他信任你。”她微讶的开口。
此话一出,让那像在飘着往前滑行的女子,身形蓦地一顿。
那一顿,几不可见,但仍让渺渺看见她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形容的情绪。
然后,她又再次举步。
“铁子正,不懂得什么叫信任。”
这句话,语音很轻,明明是指控,却不像责备,反而带着淡淡的哀伤。
渺渺一怔,瞧着那个女人,悄然步入厨房,亲手将茶盘送给下人。
厨房里,闹哄哄的,充满了食物的味道,有人在炉边炖鸡汤,有人在砧板旁切菜,有人蹲在灶边添柴。
这个厨房很大,光是炉灶,就有五口,炖汤炒菜的铁锅,都大到她可习跳进去洗澡。
几乎在荼蘼一踏入厨房时,里头的厨娘、丫鬟就变得更加勤快,她缓声指示交代着该做的事,检查中午的膳食,与买办傍晚到夕市时,需要采买的货品清单。
她说起话来,不急不缓,没有刻意扬高音调,也不是用命令的口气,但没有人敢漏听掉一个字。
渺渺跟在她身后,也不扰她。
十几只鸡被关在一旁墙角的竹笼里,两名男仆挑着四桶水进门,一位小女孩,勤快的蹲在水缸边将水里活蹦乱跳的鱼儿,一把捞起来宰杀,挖鳃去鳞的动作俐落非常,让她为之惊叹。
“今午来访的秦商喜食春笋,燕客不爱豆类,您多注意些。”
“是。”管厨房的大娘,亦步亦趋的跟在荼蘼身后。
“晚些,备些绿豆汤,送到各管事房头去,让大家去去火。明日厨房得熏香驱虫,你让大伙歇息一日,但冷食记得备齐。”
“知道了。”
“还有,铁爷的午膳,备得清淡些,酒壶里别装酒,弄些构祀菊花茶便得了。”
厨娘闻言一愣,迟疑的道:“菊花茶……这……若爷怪罪下来……”
荼蘼淡淡的道:“就说那一壶,是我备的。”
听到这句,渺渺又一怔,忍不住转头看那貌似冷情的女子,荼蘼没理她,只在交代完厨娘后,便转身跨出门槛,走了出去。
渺渺跟着走出厨房。
屋外艳阳高照,热气蒸腾。
幸好偶尔有微风,溜过绿荫之下,拂面而过,消去心头些许烦躁,才让人觉得好些。
但即便日头炎炎,身旁穿着深衣,行走于回廊的女子,却连滴汗也没流。
这就是所谓的心静自然凉吗?
渺渺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开口再问。
“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她莲步轻移,不动声色的继续前行。
华渺渺叹了口气,问:“其实我没死吧?不然我怎么还能走在阳光下?”
荼蘼愣了一下,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回身瞧着她。
眼前女子,形体皆实,两人刚下了回廊,站在小院里,没了回廊的遮蔽,已近正午的日光,直直洒落在华渺渺身上。
她看起来,就像个活人,她的额角,甚至还冒着汗。
瞧着那一脸无奈的女子,荼蘼张嘴,开口承认。
“或许吧。”
话声未落,眼前的女人,突然间模糊氤氲了起来,跟着在转眼问,烟消云散。
饶是向来镇定如常的刀荼蘼,也在那一瞬间,脸色微微一白。
她盯着眼前空无一人一魂的地方,忍不住闭上眼,再张开。
前方没有任何形影。
她从左到右,扫视一遍,小院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在。
当然,除了她自己以外。
荼蘼站在原地,柞立片刻。
看来,真的是,见鬼了。
不知怎地,心头竟有些遗憾。
那女子,虽是蛮夷,礼数虽无,但挺懂规矩。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和人说话了。
来铁家已经十年,虽然铁子正待她如上宾,后又将内务交与她处理,但她特殊的身分,和偏冷的性子,始终让人无法和她交心,她也不知该如何和他们交心,甚至连闲聊都做不到。
仔细一想,华渺渺,竟是她在这里,唯一交谈自如的人。
是,有些遗憾的吧。
垂下眼眸,荼蘼自嘲的扬起嘴角,然后转身举步,离开小院,继续处理那堆积如山的杂事。
第4章(1)
她是在突然间惊醒的。
诺拉沙哑的歌声,软软的、淡淡的,回荡在空气中。
华渺渺瞪着前方床头柜上,发出光亮、震动不停的手机,有那么好一会儿,完全无法回神。
然后,歌声停了。
她屏住气息,看着四周熟悉的景物。
OK,她在家里,正躺在床上。
屋里的窗帘,依然紧闭,只有微光透进,但仍足以让她看清,这是她的床,她的房间,她的手机,她的台灯……
她有些恍神的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走进浴室,进门前还不忘打开电灯。
太好了,她的冲水马桶,还有她的电灯。
她坐在马桶上,抹着脸。
那只是梦,她太累了,又用那个古色古香的香炉,点了那奇怪的熏香,所以才会做那么真实的梦,梦到自己已经死去,还跑去一个大家都穿古装的地方。
直到这时,渺渺才把憋在胸口里的气,缓缓吐了出来。
所以,她没死,那是梦。
古怪的声音,从嘴边逸出,她愣了一下,咬住唇,才发现那干哑的声音,是自己的笑声。
这是,庆幸自己还活着吗?
诺拉又开始唱歌了。
从这边,她可以看见,全新的小手机,在床头那边闪闪发光,吟唱着老旧的蓝调歌曲。
她没有动,只是呆呆的继续坐在马桶上。
同样的歌词,萦绕在房间里,一再重复。
直到它停止了,她才站起来,走回去,拿起那全新的手机,检查上面留下的讯息。
未接电话,五十八通,未读取讯息,七十二封。
在梦里,当荼蘼告诉她,自己已经死了时,她并没有太大的震惊,毕竟照她过的这种日子,就算突然过劳死,好像也不是太奇怪的事。
但等到她以为自己真的挂了,才发现,原来,她还不想死。
轻轻的,叹了口气。
电话有一些是同样的人重复打的,简讯则有半数是广告,还有就是找不到她的人留下的,但数量还是多了些,她不曾让未接电话和讯息数字攀得这么高。
她回到首页,检查时间。
11:25am
渺渺愣了一下,走下楼,看向客厅墙上的小挂钟。
上面显示着同样的时间。
快中午了?
昨天晚上,她记得最后看时间时,是一点半。
也就是说,她整整睡了快十个小时,真是破天荒,她很少睡那么久的,平常她能好好睡上四五个小时,就已经很偷笑了。
大门电铃声突然响起,她没有多想,直接走去开门。
门外不是别人,是隔壁棺材脸那温柔可人的妈。
“太好了,渺渺,你还在。”庄淑玉看见她,松了口气,露出甜美的微笑。
“淑玉阿姨,怎么了吗?”
“奇云感冒发烧在家休息,可今天有个重要的外商要来,奇云他爸出国还没回来,我得替他们俩出席招待,你可不可以来我们家,帮我顾一下奇云?”
照顾孔奇云?
华渺渺眼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如果是别人,她当然是十二万分的愿意,但孔奇云?实话说,如果能避开,她真的是避他唯恐不及。
平常他脾气就很不好了,生病时,那男人的脾气,恐怕会变更差。
她实在很不想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或,热屁股。
这不是说,她真的有拿脸贴过那家伙挺翘的屁股。
狗屎,后面这一句到底是哪里来的?孔奇云的屁股是冷是热,是翘或扁,她才没有兴趣知道。
见她没有回答,脸色又有些古怪,知道她对自己儿子没有好感,淑玉露出抱歉的微笑道:“呃,当然,你要没空的话,也没关系啦,只是他一个人在家,虽然现在烧有点退了,可我怕他等一下又烧起来,家里又没有其他人在,可以带他去医院……”
说真的,要找到礼貌拒绝的方法,她从手机里随便一按都有,找她做事的人,可是大排长龙的等着呢,她一点也不需要觉得不好意思,但看着眼前从小看她长大的阿姨,她实在不忍心亲自证实,自己和他儿子相处得如同水火。
“没问题。”她开口。
“真的吗?”庄淑玉微微一愣,担心的问着,一边还不断补充:“你有空吗?我知道你很忙,如果没空的话,我可以再想办法,你千万不要勉强。”
“没关系,大部分的事情,我都能用电话处理。”渺渺微笑,道:“我上楼换个衣服,马上就过去。”
“噢,太好了。”庄淑玉开心的上前,拥抱了她一下。“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你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定时检查他温度有没有升高,记得叫他按时吃药就好。”
阿姨的怀抱,如此温暖,就像母亲的一样。
瞬间,心头一紧。
她迟疑了一秒,才回抱住这个充满春天温暖气息的女人。
“放心,你快去忙你的事吧,我会照顾他的。”
药包上,注明了四个小时要吃一次。
他中午才刚吃过药,下次吃药时,是四点。
她只需要每隔一阵子,去查看那家伙还有在呼吸就行了。
来到孔家后,华渺渺盘腿坐在孔家沙发上,打开了笔电,用网路和电话,联络待办事项。
她去看了他几次,也替他量过体温。
幸好,不知他是烧昏头了,还是生病吃了药的关系,一整个下午他都在睡觉,完全没有醒来过。
话说回来,他该不会就这样一睡不醒吧?
下午三点,她第四次来检查病人。
孔家,她从小就常来,但孔奇云的房间,她进来参观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事实上,仔细一想,在今天之前,她只有进来过一次,那次也是被淑玉阿姨叫来帮忙拿东西,当时他和她都还在念高中呢,之后几次,都只是从走廊外经过,他门刚好没关,从外面瞄到一眼而己。
经过这些年,这个房间,已经从一个男孩的卧房,变成男人的卧房。
以前曾经出现在他房里的玩具模型和运动球具消失了,被穿得又脏又臭的衣服不再到处乱丢,书柜倒是还留着,音乐CD也依然占满了一小面的墙。
这个男人会听音乐的事实,从一开始就让她很惊讶,她很难想像,他真的懂得,什么叫做放松。
他一直给人硬邦邦的感觉,不苟言笑。
至少他从来没对她笑过。
看着床上那个,冒着汗,发微湿,黑脸发白的病猫,她忽然间,有些不安。
前两天晚上,她记得他明明看起来还好好的,监视了她一晚上呢。
渺渺拧起眉,伸手抚着他汗湿的额头,测量他的体温。
该不会,就是因为他那天晚上没睡又吹到风,才感冒的吧?这男人有没有这么虚弱啊?
他的额头,有些烫。
她拿来耳温枪,量了一下,三十八点二度,耳温枪萤幕上的笑脸,变成了愁眉苦脸。
说实话,她并不是很确定要烧到几度才算严重,她想了一下,决定要是超过三十八点五度,就把他摇醒,叫他吃一颗退烧药。
发烧要保持头冷脚热,她看向他的脚,那双大脚丫还在被子里,很好。
渺渺转过身,下楼从冰箱里,拿出退热贴,回到他楼上的房间,把退热贴撕开,贴上他的额头。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醒来。
她忍不住把手伸到他鼻子前,确定他还在呼吸。
没有醒着时,这家伙看起来还真的颇帅的。
无法克制的,她用食指点了下他高傲的鼻头。
他还是没有反应,她直起身子,叉着腰考虑了一下。
既然他温度开始升高,她想她还是就近观察会好一点,省得他一个不小心,在她手里昏迷,到时她还真不知要如何还人家一个如此龟毛又讨人厌的儿子。
转过身,她拉来了一张椅子,改坐在他床边,再到楼下把笔电抱上来,坐在椅子上,继续敲打电脑。
半个小时后,她才刚替前同事上网订飞机票,再写电子邮件给另一位朋友,帮一位老客户,走后门拿到最新的歌剧贵宾席时,前方传来沙哑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抬眼,从放在大腿上的笔电上头,瞧着那只大病猫。
当然,再一次的,他还是拧着眉头,无礼的眯眼瞪她。
渺渺扬起粉唇,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那不知感恩的王八蛋,开口宣布。
“照顾病人。”
照顾病人?
这女人的脚,正搁在他床上,一双珍珠般粉嫩的脚趾头,就近在他的鼻头前,她把笔电放在腿上敲打,回答他的期间,双手还不曾停下敲打键盘的动作。
孔奇云把视线,从她圆滚滚的脚趾尖,往上移到她最近被阳光晒得有些黑的脸。虽然因为室内光线不明,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仍能隐约辨认,那张略黑的小脸,挂着虚假的笑容。
他挑起了眉,对她的说法,显得颇不以为然。
“你妈有事出门去了,晚点才会回来,她拜托我,过来照顾你。”
懒得理会他对她的看法,渺渺啪地合起笔电,将它放到一旁桌上,拿来药袋掏出一包药,扔给那个辛苦爬坐起身的家伙。
“四点了,把药吃一吃。”在他拆药包时,她替他倒着热水。
孔奇云靠坐在床头,看着那个穿着超短牛仔裤、绑着马尾的女人,一边拆开药包,忍不住问。
“你和她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