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但是你总会回来的吧?”她笑睨着他。
孙玄羲盯住她清亮的眼眸,探见她眸中深不可测的情意。
“我不要让你守活寡。”
“你太看不起我的爱了。”她眨眨眼,认真地、温柔地、深情地望着他。“我爱你的手,我爱你拿刀专注雕刻的模样,我爱你懂得每一根木头的价值,我爱你鬼斧神卫的才华,我爱你振翅欲飞的心情,我爱你怜惜我不愿我受相思之苦的心,我爱你怀抱理想的宽广胸怀,我爱你的所有一切一切。”她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他的指尖。“你是属于山、属于海、属于大地的男人,我不会牵绊你,因为爱你,我会放你自由去飞。”
孙玄羲被她毫不隐藏的爱意感动了,身心都受到震撼。她说出了姥姥曾对他说过的相同话语,那种无私的爱,让他再也不能怀疑。
“不许你看不起我的爱。”她起身,把软软的身子窝进他怀里。“反正我就是嫁你嫁定了。在明年春天离开以前,你要安分地当我苏合香的相公,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细细……”他捧高她的脸,无限温柔地凝视着她。“你真的愿意用漫长的岁月来等我?”
“愿意啊!”她理所当然地微笑。“总有一天,你会只属于我一个人。别以为我会等得很痛苦凄凉,放心好了,我只要想着你用我最爱的模样在完成属于你自己的心愿,我反倒会觉得很快乐、很满足,谁叫我爱的偏偏是那样的你呢?”
孙玄羲被她的爱深深感动,如此懂他、爱他、宠他的妻子,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细细,我爱你。”他低首吻住她,双手轻柔地摩挲着她温暖姣好的曲线。
“你说第二次了,对不对?”她在他唇边娇声呢喃。
“我在心里说过千万次了。”他不再压抑对她的爱和欲,他吻啄她柔软晶莹的红唇,吮啮着娇嫩如花瓣般的触感,唇舌缠绕着,气息交融着,他修长的指缓缓解开她身上的衣衫,热切地探索令他疯狂的柔软娇躯。
苏合香在他口中逸出一声难忍的喘息。
“我怕……”他的唇舌游移到她坚挺饱满的酥胸,双眸深处隐隐燃起燎原的欲火。“一旦迷恋上你的身体,我便再也离不开了……”
苏合香甜蜜幸福地笑了。
“在你离开之前,我要你每天这样吻我……”白玉般的十指扯开他胸前的衣襟,急切而颤栗地抚摸他结实的胸膛。
回应她的是他炽热狂野的吻,他陷入澎湃的激情申,以身躯覆盖了温暖柔软的胴体……
八月,长安城处处飘满了桂花的香气。
孙玄羲以替“合春号”老板雕好的观音像换来了“长乐坊”后的那间废宅院,然后把中间隔的那道墙打掉,重新改建。
他把孙姥姥安置在新盖好的西厢房里,而东厢房就安排给他洛阳的爹娘,成为他们到长安时可以暂居的地方。
溽夏的黄昏,孙玄羲正在院中井旁细心雕琢着那一尊仕女雕。
另一侧的西厢房,则因苏合香的一句话而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什么?!你已经有孕了!”与孙姥姥正在喝茶闲聊的花喜兰惊呼出声。
“嘘——”苏合香慌得忙把门窗关紧。“小声点儿,我不要玄羲知道。”
“真是太好了,我要当祖姥姥了!”孙姥姥笑得欢天喜地。
“为什么不要让玄羲知道?你有孕了岂不是更好吗?快告诉他他就要当爹了,那敦煌千佛洞干脆就别去了!”花喜兰欣喜地说。
“不行,您们都要答应我,千万不能告诉他这件事。”苏合香严肃地警告。
孙姥姥点头,她了解苏合香的心意。
“嗳,他走的时候你的肚子也大了,难道他会看不出来?”花喜兰好笑地说。
“我是刚刚才发现有异的,到明年正月他离开的时候,也许肚子不会大到他看得出来吧?而且冬天衣服穿得厚,他应该也不容易看得出来吧?”她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但是无论如何,她绝不会拿孩子绑住孙玄羲。
“你敢保证他这半年都不会碰你?”花喜兰横她一眼。
“这个……”苏合香俏脸绯红。“大冬天的,总有法子可以掩饰过去。”
孙姥姥听了,掩着嘴笑,她仍乐在快要有曾孙儿的喜悦中。
“我真不知道你的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花喜兰忍不住骂道。“你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想尽办法把相公留在身边才是,怎么反倒一径儿地把相公推出门去呢?你发什么傻啊!”
“娘,我是爱他才这么做的,您不会明白。”苏合香心满意足地轻摸着小腹。“他离开以后,留个孩子陪我,我也就不会寂寞了。”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傻瓜呢!”花喜兰嗔骂。
“对了,孩子要叫什么名字好?”孙姥姥微笑地看着苏合香,轻轻啜饮一口香茶。
“谁取?我看名字就给姥姥取好了。”苏合香偎到孙姥姥身边去。
“我不会取名字,我识的字不多吶!”孙姥姥笑着摇手。
“要不,等爷爷来取名字也行。”花喜兰说。
苏合香点点头。
“细细,你身子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呀?有没有害喜呢?”孙姥姥关心地问。
“好像没有。”
“那就还早,再过两个月你就知道了,吃什么都吐!”花喜兰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苏合香夸张地皱起眉。“娘,您是故意吓我的吧?”
“我怀你的时候,胆汁差点都吐出来了!”
“也不是人人都这样,像我生儿子的时候好像就没有。大概因为我是庄稼人吧,身子比较好。”
“那我可惨了——”苏合香嚷嚷着。
夕阳下,桂花树旁,有一个人影伫立了良久,细听着厢房里老、中、青三代的女人话说生孩子的甘苦谈。
他怔仲地倾听,嗅闻着桂香浓郁的芳香。
正月,天下细雪。
孙玄羲与相约的雕刻师们如愿成行。
孙姥姥不忍看着爱孙远去的背影,坚持不肯出来送,只躲在西厢房里诵着佛经保佑他。
苏合香裹着厚重的棉衣,温柔而固执地送走他,她拚命挥开扑上眼帘的絮雪,凝望着他消失在无边的莹白中。
她恍恍然地回到两人共度了十个月光阴的厢房里,看见桌上摆立着他仿她而雕的仕女像,仕女像旁有张纸,她走近细看,上面写着——
『孩子取名叫采齐,不管是男是女,这个名字都很合适。记得你曾经问过栽,你绣被上的雀乌有几只吗?我知道是九十九只。我也知道,那涵义是地久天长。』
苏合香的心紧紧一抽,泪水无声地滑落。
地久天长。她得等上多久,才能等到地久天长?
尾声
十二年后 甘肃敦煌千佛洞
夕阳西下,阳光照在古老的三危山上,反射出万道金光。一个极大的洞窟里,岩壁上描绘着天宫天女弹奏乐器。喜悦飞舞的壁画。有一群衣衫、双手都沾满灰泥石彩的雕塑师,正仰头欣赏着已完成的一尊彩塑,那是一尊肌骨匀亭,头戴花蔓宝冠,身穿织锦天衣,神态生动,宛若生人的菩萨彩塑像。
“玄羲,你雕塑的菩萨像有多少尊了?”有一年老的雕塑师笑问。
“加上这一尊,有四十二尊了。”孙玄羲微微一笑,坐在塑像旁托着腮。
“你所塑的菩萨像中,以这一尊雕塑得最好,大伙儿塑的都被你这一尊比下去了。”那一位年老的雕塑师由衷赞佩。
孙玄羲谦笑,深深凝视着塑像上那一双弯月般微笑的眼睛,还有那丰润的面颊上发自内心的笑意。他对苏合香深情的思念与怜惜,都表现在这塑像上了。塑像貌美、端庄、慈悲,但是没有人发现那双交错在腹前的手像在保护着什么,唇角意味深长的微笑,就像个母亲。
“玄羲有个宠他的妻子,那种浓情蜜意我可没有享受过,塑像放进对妻子的情意,自然就神采多了。”一旁年轻的雕塑师搔了搔头笑说:“唉,这是不是叫我该回去娶个妻子了?”
众人哄笑起来,大伙儿笑的是他手上沾满着红色石彩,一搔头,便把一头乱发沾得到处都是红石彩。
洞窟外,有人大叫着孙玄羲的名字。
孙玄羲起身走到洞外,看见另一个洞窟的同伴朝着他大喊着,手中抱了一只木盒。
“玄羲,你的妻子又让人送东西来了!”
众人一听,神情简直比孙玄羲还兴奋,一窝蜂地全拥上来。
“这回送什么来了?”
“半个月前送的是几件衣袍,没咱们的分,这会儿最好是送吃的!”
“哗——好多干果!”
“快,快拿过来解馋!”
“太好了!好久没吃到这种干果了,真好吃!”
孙玄羲看着同伴们把那一盒子各色干果抢去尝鲜,尴尬地蹙了蹙眉。
自从他来到千佛洞以后,每隔十天半个月,苏合香就会托商队或是僧人给他带东西来,有时是衣袍,有时是茶叶,有时是干果或是肉干。一开始,他总成为同伴们取笑的对象,可是渐渐的,同伴们开始比他更期待苏合香托人送东西来了。
同伴们也不管手脏不脏,围成一圈吃着干果,吃得津津有味,居然没人问他要不要吃。
他叹口气,拿着苏合香写给他的第两百九十九封信,一个人坐到洞窟前读。
在金黄色的夕阳下,他慢慢看完了信,仰头怔望着落日出神。
半晌,他站起身,转过来望着山上大大小小的石窟和岩石,在夕照的金光中,它们美得令人惊叹。
这样的景色他已经看了十二年了,每一次仍会给他带来不同的感动。
恍惚间,在他耳际深处响起了一阵轻幽细微的说话声,那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腔调古怪,说的话也古怪——
『各位,这里就是世界闻名的艺术宝库!敦煌莫高窟。』
『哇,好美喔!』
『这里有四百九十二个洞窟被完整保存了下来,全部的壁画连接起来有二十五公里长,窟内的彩塑菩萨共有两千四百一十五尊。』
『太厉害了吧!』
『这些都是姓名隐佚,不为人知的工匠留下来的艺术瑰宝。』
孙玄羲骇异地转过身,四下张望着。
刚才说话的是什么人?再仔细凝听,耳旁除了风沙呼呼吹过的声音以外,方才隐隐约约听见的怪声已经消失不见了。
“玄羲,你在干什么?过来一起吃呀!”有人高声唤。
孙玄羲苦笑。这些人吃东西还真是老大不客气,永远没搞清楚那些食物的主人是谁。
“我要回去了!”他向洞窟内的同伴们喊道。
“什么?”同伴们一个个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他。
“我要回去了。”他再笑着说一遍。“我已经做到了我想做的事,所以,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那第两百九十九封信,唤回了倦鸟归巢。
长安。
“长乐坊”内传出一阵碎裂声,接着是惊呼声,然后一个脸蛋俊美的十二岁男孩从茶坊里头狂冲出来。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苏合香奔出茶坊追上男孩,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刚刚干了什么坏事?快从实招来,免得讨打!”
“没什么、没什么!”男孩痛得哇哇大叫。“我只是在跟小三哥玩,没想到一时失手,不小心打烂了几个夜光杯而已嘛!”
“只是一时失手!”苏合香快气炸了。“这位公子,您这几年来一时失手打烂了多少东西?要不要本坊主给您算一算帐呀?”她咬牙切齿,眼中射出怒光,语气却是极其温柔,温柔得吓坏了男孩。
男孩打了个哆嗦。这坊主说话愈温柔,就表示她愈火大。
“先记着,等我长大了再一并还你!”他把耳朵从她手里救出来,连忙开溜。
“回来!臭小子!”苏合香看着男孩溜到后宅,一路骂着追过去。
经过茶坊的路人皆笑着调侃她。
“苏合香,怎么成天看你在骂孩子呀?”
“什么骂呀?我是在管教!”她不悦地回嘴。
“男孩子这样管教是没用的,你力气大不过他,还是要有个爹来严厉管教他才好。”布庄冯老板摇着折扇笑说。
“都这么多年了,冯老板你怎么还没死心哪!”对街卖笔墨纸砚的殷老板在门口站着,闲闲打趣。
“不知道是谁成天送纸笔给采齐那孩子,我看不死心的人是你吧!”布庄冯老板笑骂回去。
“我孩子的爹只有一个男人,你们想当我孩子的爹呀,最好趁早死了心吧!”苏合香挥了挥绢帕,继续追男孩去。
来到后宅,看到花喜兰正蹲在院中照顾着她那几盆新长出芽苞的牡丹花。当她两年前把“长乐坊”交给苏合香去经营以后,便全心全意地养起牡丹花来了。
“娘,采齐呢?”
“找他祖姥姥去了。干什么,又骂孩子啦?”
“怎么每个人都说我骂他呀!”苏合香委屈极了。“我那是在管教他,他实在太顽皮了!”
“哪一个小小子不顽皮的?当你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你的花样也没比他少呀!你别管他管得太严了。”花喜兰那颗心明摆着偏到外孙儿身上去。
说话间,孙姥姥牵着男孩的手走了出来。
“采齐!”苏合香走过去,粉拳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别以为有祖姥姥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跟我耍赖了。等你爹回来,我一定要他好好整治你!”
孙采齐翻了个白眼,这话他从小到大听了起码有上千遍了。
“娘成天老是威胁我,说要我爹整治我什么的,可我爹到底在哪儿啊?说不定我根本没有爹呢!”十足叛逆的语气。
“臭小子!你怎么可能没有爹?你以为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呀!”苏合香气得又揪起他的耳朵。
“别太用力了,他是个孩子,当心耳朵掉下来了。”孙姥姥心疼地拉开苏合香的手,一边好脾气地对曾孙儿说道:“采齐,你爹叫孙玄羲,不可以说自己没有爹喔,知道吗?你想想,你若没有爹,怎么会有祖姥姥,又怎么会有时常从洛阳来看你的祖父、祖母呢?”
“姥姥,别跟这孩子说这么多了,您听不出来他说那些话是为了气我的吗?”苏合香愈想愈恼,伸手要去抓他,他机伶地躲到孙姥姥身后去。“你别躲!跟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