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听到他说自己年纪小,章纯缦不由得垮下肩膀。
“想看电影,我带你去。”瞧见她失望的模样,他的话不经思索就冲了出来。
她猛然抬头,眼中光采乍现,不过,很快就又消失了,因为她想起桐姐,责怪起自己一转身就忘了应该与他保持距离。
“不用了……我找同学一起去。”她违背心意地说。
“呃……也好。”遭到拒绝的冯子海下意识就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皮……是不是老了,没魅力了?几百年没约过女人看电影,怎么才想重出江湖就被泼了一盆冷水。
“我进去工作了。”她说完匆匆跑进店里。
冯子海移了半步想拉住她,又停住。
怎么……
会觉得……
好伤心啊!
被小缦拒绝了!
章纯缦又站在乐器行前发呆。
中午,她习惯到同一间自助餐店吃饭,自助餐店的隔壁是一间乐器行,每次经过,她总不由自主地由玻璃橱窗向内望,望向墙壁上挂着的一排吉他,看到吉他,自然而然地便要想起冯子海。
玻璃橱窗上用卡典西德贴着——‘吉他、钢琴、爵士鼓等各种乐器教学’。
她有些心动,想学吉他。
她单纯地想,也许透过吉他,能稍稍宣泄内心藏匿的那份对冯子海愈来愈浓稠的情感。
“要不要进来看看?不买没关系,喝杯茶陪老爹聊聊天也好。”
章纯缦听见有人说话,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在橱窗前站了多久。
“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很呆,怎么一想到阿海就发愣。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外头太阳大,进来、进来坐。”
章纯缦像被催眠似地,走进了乐器行。
乐器行的老板就叫“老爹”,即使已逾中年,既没有发胖,也不见老态,仍可想见他年轻时足以迷倒一班女同学的风采。
当然,这是他自己说的,而章纯缦一点也不怀疑。
两人年纪相差三十几岁却意外地投缘,话题源源不绝,老爹一直遗憾没生女儿,见章纯缦乖巧伶俐,自然格外疼爱。
两人一聊就聊了近两个小时,这时店内走进一位打算让小孩学小提琴的年轻妈妈,老爹起身招呼她,章纯缦则走向墙边仰望吉他,脑中充满阿海在舞台上弹唱的画面,愈来愈心动。
突然,一只大手盖上她的头顶,迫使她不得不以仰角的方式向后看。
“哇!咳……咳、咳……”这一看,吓她一大跳,也害得她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她猛拍自己的胸口,而那只害人不浅的大手也移到她背后帮忙顺气。
“阿海?!”章纯缦转身面向凶手。“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吧!小鬼,你跑来这里做什么?”冯子海环抱着胸,眉头轻皱,却不是生气的那种,较像是纳闷,嘴角依然挂着他的招牌笑容,似笑非笑。
自从上星期要带她看电影被拒后,她明显地跟他保持距离。
他才踏进店里,她就溜去帮客人添水,他靠近她,她要不蹲下来系皮鞋上的“隐形鞋带”,要不就突然发现发尾的分叉,他很担心她斜着眼紧盯自己才及肩的短发发尾,会不会扭伤了脖子。
他感觉自己像是莫名其妙被小孩讨厌的大人,一抱,小孩就放声大哭,只能尴尬地将孩子抱还给母亲,然后,还被对方用“这个人一定心术不正”的眼光审视。
据说,幼童纯净的心灵总能凭直觉判断大人的正邪。
他承认,他对章纯缦的确冒出了私心,不过,还不至于叫“心术不正”吧!他十分委屈地在脑中自问自答。
“啊!小缦,阿海就是吉他老师,你想学吉他的话先让他教你一堂,不用报名了,真有兴趣的话,以后老爹免费教你。”老爹朝他们的方向一喊,同时给了两人答案。
“老师?!”章纯缦一副见鬼的模样。
“学吉他?”冯子海噗笑一声,那只大手又抓住了章纯缦小小的头颅,像操控玩偶般,抓着她走向楼梯。“往这边走,上楼。”
章纯缦双手漫天飞舞,想挥掉那只搭在她头顶的手,可是,不管她怎么拨,最后,那足以单手抓起一颗篮球的修长手指仍精准地落在原处。
她终于放弃,丧气地任由冯子海抓着走,情绪却复杂得很,厘不清是喜于发现他居然在这里教吉他,在离她住处不到两百公尺的距离;还是忐忑于接下来的时间要与他独处,她那辛苦隐藏的暗恋心情,会不会一下就发现了?
二楼,隔出数间教室。
两人走进到一间小小的,不到五坪的教室,墙角立着两把吉他,两张面对面摆着的椅子,一支琴谱架。冯子海拿一把吉他给她,自己抱了一把坐下。
“坐啊!”他看她用抱玩偶的姿势抱着吉他,不免觉得好笑。“好歹你也在餐厅做了一个月,没弹过吉他也该看过怎么拿吧?”
“当然知道……”章纯缦闷闷地坐下来,她一碰上他就变成弱智,待会儿不知道要出多少糗,偏偏他又老爱捉弄她。
她轻轻地用食指划过琴弦,原本皱着的表情突然绽放出笑靥,惊奇地看向冯子海。“阿海……有声音耶!”第一次触碰吉他,她像意外挖到宝藏,一下又一下地拨着,眼睛瞠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声音就这样跑了出来。
“笨蛋!”冯子海弹了下她的额头。“不然,你以为我们在演唱时的音乐是自己模拟的吗?”
“哈、哈,对厚。”她乐得不去计较额头的微疼,先前看到他的那些羞赧也很快就消失无踪。“阿海,那现在我们要弹哪一首歌?”
她见他从柜里抽出一本歌本,凑过去瞧里头有哪些自己熟悉的歌。
“砰”地一声,歌本被合上,她的手指就夹在里头,虽然不痛,却也惹得她嘟起嘴。
“先叫老师,才上课。”他好整以暇,摆明以大欺小。
“阿海。”
“不然,叫海哥。”他让了一步。
“阿海。”仿彿打算跟他杠上,章纯缦偏不如他的愿,一脸倔得没得商量。
“啧,”他拧了拧她的鼻头。“你这小鬼。”
“小缦,不是小鬼。”她不喜欢他把她当小孩子。
“唉……”冯子海只能叹气,现在的小孩都不知道什么是“尊师重道”吗?他拿起歌本,翻到前几页。“先教你几个基本和弦,然后,今天先学这首,以后有机会我再教你技巧变化。”
她没听清楚他的语意,只是怪怪地看着歌名。“呃……太湖船,好……年代久远的歌。”
他笑了。“这首只用到两个和弦,最简单,先给你一点成就感。开始上课吧!”光看她用食指拨弦,就知道这小鬼完全不会。
一听到“上课”两个字,章纯缦就立刻端正坐好,再怎么说,她也当了十几年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虽然,在冯子海面前,她不只变得迟钝,一向乖巧的她,莫名地就变得有些任性、有些叛逆。
章纯缦依着冯子海的示范,三根手指按到琴格上,C和弦还好,但G7却几乎让她的手腕扭曲变形。
她苦着一张脸,偷偷比较自己和冯子海的手指长度,当然,姿势上也明显地看出什么叫优雅和笨拙。
“怎么差这么多……”她低声嘟囔。
冯子海倾身调整她手腕的角度,再帮她的手指施力。“要用力按,音才会准。”
他一贴近,章纯缦便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小小、静谧的空间里,感觉似乎被无限放大,充满了这四方格,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大声。
她俏俏地藏匿此时衍生出的心悸,小心地呼吸。
“大拇指拨一下,用这三只指头勾起这几条弦……”冯子海拉起她的右手搭放于琴身。
他的手一握上她的,她就仿彿被雷击中,浑身僵直,心脏乱窜。她迅速抽回手,左手紧紧地将右手按在胸口。
我真的那么讨人厌?!冯子海不明所以,只是突然十分挫折……他想不透,自己的魅力怎么在章纯缦面前完全失效?
她慌张地站起来,将吉他靠在椅边。“我……我还是让老爹教好了……”说完,立刻转身飞奔下楼,留下还处在一团迷雾中的冯子海。
“我像变态怪叔叔吗?”他走到窗边,对着玻璃反射映出的面容,左看右瞧,自问自答地说了句:“还真像……”
一想到自己都是个快二十五岁的男人了,喜欢上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而且还把人家吓得落荒而逃,无论怎么看……的确就像“变态怪叔叔”。但是,楼下那个老头,年纪岂不是更大?
“唉……”他支着下巴,长叹一声,突然觉得自己老了,搞不懂十八岁女生的心思了。
第三章
经过那堂短短不到三十分钟的吉他课,章纯缦小小的脑袋装满愈来愈多的矛盾。
唉……站在服务区,她轻轻地叹口气。
想见他却要躲着他,满得就要溢出来的喜欢却要辛苦掩饰,怕被发现。
她多羡慕其他同事可以这么正大光明地和他说话。
原来,喜欢一个人,竟是这么折磨的事。
“小不点,叹什么气?”方媜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好笑地看她一脸哀怨。
“唉……”章纯缦见到方媜,忍不住又长叹。方媜才大她三岁,为什么自己像别一扭的小孩子,人家看起来就是那么落落大方?
每次看到方媜与阿海那么自然地聊天,她都很纳闷,方媜难道都不会心跳加速?
“别唉声叹气了,等等下班带你去看阿海演唱。”她一把按住章纯缦的肩膀,像老鹰抓小鸡。
“十点下班,餐厅不都快打佯了?”章纯缦好奇地问。
“不是餐厅——”方媜摆摆手。“高雄也就只剩桐姐开的这间民歌餐厅了,而且,阿海在这里拿吉他唱歌,整个逊掉了,我们去PUB,让你瞧瞧不一样的阿海。”
“PUB?!听起来好危险的地方……”
方媜瞧她犹豫,拍拍她的背。“放心,那里我熟得很,我会保护你的。”
她只犹豫了三秒,根本按捺不住心里的渴望。“好!下班就去吗?”她想,偷偷去看一次,应该不会被阿海发现吧!
“恩,这样正好赶上他们演唱的时间,就这么说定喽!”
方媜走远后,章纯缦望向柜台后方的时钟,突然觉得连一刻也等待不了。
下班时间一到,章纯缦坐上方媜的小绵羊,两人来到市立文化中心附近的一间PUB,门外有几个年轻人站着抽烟聊天,样子不是很和善,经过他们时,章纯缦小心地贴着高姚的方媜,心脏噗噗跳。
推开厚重的木门,并没有传来想像中足以轰破耳膜的恐怖音乐。
里头光线昏暗,霓虹灯挂在天花板上裸露出的钢条上,射出五彩缤纷的光束,人头攒动,不少穿着清凉的辣妹在小小的舞池中随意摇晃身体。
方媜找到位置后,迳自帮章纯缦点了杯无酒精饮料,然后贴近章纯缦耳边说:“再十分钟开场。”
章纯缦不敢明目张胆四处张望,只是小幅度地转动眼珠子,观察来往的身影,脸颊因眼里接收到的清凉画面而发烫,此时,她才明了有那么多人在夜晚活跃着,身在其中,又紧张又兴奋难耐。
一阵骚动从进门处传来,章纯缦跟着众人的视线转头看去,愣了一下,再仔细看,发现真的是冯子海!
他原本束起的长发,此时披散在背后,额前落下的头发盖住他三分之一的脸颊,黑色的长袖衬衫,衣领大敞,颈部缠着几条垂至胸前的皮绳,底端吊着一颗骷髅头。穿着紧身长裤,将他美好的身形衬得更修长。
他的表情很冷,无视于身旁尖叫的女生,直直迈向舞台,身后,跟着四个男人,一样装扮得全身黑,一样面无表情。
“酷吧!”方媜的声音突然在脑后出现,章纯缦这才记起要吸口气。
“呼……”她捣着胸口,大口吸气,试着消化这个和平常不一样的冯子海,她无法形容,只觉魂魄都被摄了去。
“阿海他们这个团叫‘Black Box’,从台中以南,常跑夜店的都知道,很出名,我表姐跟她朋友还经常专程从台北下来看他们的表演。”方媜说。
章纯缦耳朵听方媜解说,目光被舞台上的冯子海,深深、深深地吸住。
不久,一声尖锐的电吉他弦音拔高冲出音箱,划破舞池,像要直直从天花板冲破了去,现场寂静无声,五秒钟后,骚动复燃,音乐随着四拍鼓点开始变化,愈来愈急促的节拍织成狂放四射的热力,小小舞池中挤进更多人。
章纯缦缩起脖子,虽然无法适应这吵杂的音乐,但是,视线着了魔似的黏着在舞台上嘶喊的冯子海。
他轻敛着眉,修长的五指整个包住麦克风,扯开嗓子,音域一句比一句高亢,章纯缦憋着胸口的激动,脚尖忍不住随着音乐踩着节拍,一双手握得关节泛白。
此时,她突然羡慕起挤在舞台前劲歌热舞的男男女女,她觉得全身血液像煮沸的开水,啵、啵滚着,无处释放,她快疯了,她也好想尖叫!
一直到曲终,她陡然攀升到天际的情绪才稍稍缓了下来,拿过桌面上的杯子,一口气吸干杯子里的最后一滴饮料。
“打爵士鼓的那个鼓手是我男朋友,又帅又猛,对吧!”方媜又冒出一句。
章纯缦早已耳鸣眼花,只能意会地点点头,脑子胀得无法思考。
这样的冯子海,是她无法想像的,餐厅里的他,有着温柔,带点轻忽,此时,他幻化成邪魅的天神,睥睨天下,让她伸手不及。
一首歌结束紧接着一首,章纯缦没有喘息时间,衍生而出的激情让她近似贪婪地掳掠他一举手一投足的影像。
忽地,她眼角瞥见原本挤满人影的舞池渐渐疏散,退至边缘,绕成一个中空的圆。
慢慢的,正中心出现一位长发高挑的女孩,穿着贴身的小背心和超短短裤,随着音乐,扭腰摆臀,一头长发在热舞中飞扬,妖娆媚惑。
“阿海!阿海!阿海!”突然,人群开始齐声鼓动,合鸣的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急促。
“怎么了?”章纯缦不知发生什么事,着急地转头问方媜。
只见方媜吊着眼珠子,不屑地说:“又来了,真受不了。”
她抓住方媜的手。“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