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平时,随风不发点脾气硬逼他讲完,那才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不过今天随风只是嗯了一声,不追问也不多说,又安静了下来。
“你师父师娘会保护你,怕你吃亏;我的亲人对我也会有差不多的想法。”凌旭还是简单地解释了:“我让他们安心之后,他们就不会担忧太多,也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随风还是静静的望着他。
“你别生气。我没先说清楚是因为伯你不开心,到那儿一闹,就不好收拾了。”他伸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温声道:“现在都没事了。谢谢你帮我的忙。”
“就是这样而已吗?”随风把下巴搁在屈起的膝上,淡淡地问。
凌旭真的诧异了。
看惯她精灵直爽的模样,今天还真是反常。这些日子来的相处,两人好不容易走得近些了,现在好象突然又拉远了距离。
随风绝不是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姑娘,会这样,一定有原因。
“你想家了?”凌旭想了想,只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大掌按了按她纤秀的肩,低声哄她:“没关系,再几个时辰就到了,我会安安全全送你回师父师娘身边。”
“嗯。”随风抬眼,美目定定的望住他。“你没有什么别的要说了么?”
“没有。你想问什么?”
她想问很多问题。
那个半夜来到她床边的妇人是谁?
为什么要来看她的背?
他为什么要瞒着她,什么都不讲清楚、说明白?
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为什么非要知道一切、没办法容忍他的一点点欺瞒?
“别这样闷闷不乐。你瞧,你的法力不是回来了吗?”凌旭继续哄着她:“刚刚飘进车里的雪花,都给你吹出去了,还真方便呢。”
随风不搭理,只是掉头看着窗外,没精打采的。
第九章
随风回山上之后,连着好几天,凌旭都没有再见到她。
她不来,他就想上山去。不过雪地泥泞,齐时苦劝主子不要这样跋涉。
可是凌旭忍不住。
他不放心她之前郁郁寡欢的模样。看她黛眉微蹙、不开心了,就觉得烦躁,想帮她解决一切烦恼,哄她重展欢颜。
天候的确不佳。今天从一早,天际就堆了铅色的云,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凌旭在书房翻阅卷宗、信函,翻着翻着,便踅到窗前观望,走来走去,定不下心。
齐时和端着热茶、茶点的管事一起进来。伺候大人喝了茶,管事出去了,齐时才憨憨地问:“随风姑娘没有来啊?好几天了呢。”
凌旭横他一眼。
“大人,王爷他有没有说什么?”齐时抓抓头,继续关心:“我看你们密谈了很久,王爷还写了一封信让你带回来看,不是吗?”
“是。”凌旭随口应着,不太认真。“老三那人就是这样,不用管他。”
“可是……”
凌旭英眉一皱,正想嫌他啰嗦时,突然,外面走廊上急促的脚步声,引起了书房里两人的注意力。
“大人!齐护卫!”外面站的是一身劲装、裤脚溅满泥星、神色凝重的一名府中巡差。他很紧张地敲门进来,连气都还没缓下,就急切地报告:“山上起火!”
“什么?!”凌旭厉声问。
“今早小的照惯例和两个兄弟外巡,刚刚巡过山脚,发现有烟,上去一看,才发现是起火。”巡差喘着说:“火势不小,我赶回来纠集府里人手上去帮忙!”
“我也去!”齐时立刻说。他是这群弟兄的头头,有这样的事情,当然非坐镇指挥不可。
“哪儿开始起火的?”凌旭皱眉问。
“回大人,就在那无名庙附近。”
“好,齐时你去指挥,我随后就到!”
“大人,您不能上去!”齐时大惊失色。“山上在起火哪!”
“我又不是聋子,刚刚都听见了,当然知道山上起火!”凌旭脸色凝重。“这种天气,怎么起得了火?除非是有人蓄意放的,我非上去看看不可!”
“大人,您怎么老是这样!从来都不肯顾虑别人?”齐时也急了,有点口不择言起来。
“我这辈子还没怕过什么。你忘了吗?我的命比别人硬,该害怕的是别人!”凌旭冷冷地说。
一行人匆忙上了山。果然,才到山脚,便看到浓浓白烟升起,衬着铅色厚云,相当诡异。一靠近才发现,火势不小,熊熊卷过一片又一片叶子都落光的树林,直扑无名庙而来。
旁边府里众壮丁已经开始盛雪水灌救,可惜缓不济急,眼看火舌吞吐,浓烟密布,阵阵炙人的热气逼人,众人在雪地里都开始冒汗。
“别再走过去了,大人!”齐时指挥着弟兄,一面直着嗓门吼。
座骑惧火,嘶鸣着扬起前足,凌旭用力扯紧缰绳,催促马儿往前。
“大人!”
在担心的部下们惊呼之下,凌旭毫不考虑的顺着山路往上狂奔,转瞬间就消失在浓烟之中。
刺眼的烟雾让他双目炙痛,但他还是压低身子催马,咬牙忍受四周炼狱般的高温,顺着火势蔓延的周围,费力四望。
此火绝非无名。
劈啪巨响之后,有巨木不敌狂火,轰然倒下。掩蔽在众多林木间的风水胜地,所谓的五马拖车穴慢慢裸露出来。
凌旭的背后已经汗湿,高温让他额上豆大的汗水不断滚落,一面不停呛咳。
一声清啸突然划破重重烟幕,伴随清凉徐风而来。他还没回神,就看见娉婷身影在他眼前一晃,然后,有股奇异的力道,连人带马将凌旭推送到旁边一块大石后。
“你在这里干什么?!”稍作喘息,两人立刻异口同声,气急败坏质问。
“失火了!”随风柳眉倒竖,怒道:“你不要命了么?!为什么往火里钻!”
“你还不是!”凌旭怎么看都比较狼狈,他衣角都烧焦了,俊脸上也错综着汗痕发丝,他质问:“风助火势,这道理你都不懂?干嘛跑来这里!”
“我怎么会不懂?还不是要拉你出来,我才现身的!”随风急得跺脚。“你快离开这里吧!火太大了,偏偏应雨又使不上力,我师父师娘正在设法去借……”
“远水救不了近火,这是要上哪借啊!”
“你别再掉书袋了成不成,快走啊!”随风嗓音都变了,惊恐都写在脸上。熊熊火光中,仰着的小脸,惨白得惊人。
“你很怕火对吧?”凌旭伸手要拉她。“上来!我们一起出去!”
“不行,我得回头去照顾应雨……”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了她?!”凌旭自觉这辈子没这么急过,他大吼:
“她不怕火,可你怕啊!她烧不死,可是你……”
随风惨惨一笑。
“可是我怎么样?”她的笑彷佛透明,带着难言的苦涩。“你是不是有话该告诉我,可是没说?”
凌旭没有时间陪她打哑谜,弯腰一扯,想把她带上马鞍。
“放开我!”小脸上净是倔强神色,随风挣脱他,倒退两步,指着凌旭身后的方向。“你顺着这条干涸小溪往下骑,就可以到山脚了,火烧不过来这一边,快走!”
“随风!”凌旭扯开喉咙大吼:“你回来!”
雪白人影只迟疑了下,随即绝然离去,瞬间消失在浓烟中。
正想拍马追上去时,凌旭突然心念一动,回头看着随风指示的方向。
小溪在冬季当然没有水流,但因为光秃秃的又堆着大小石子,无物可烧,果然火势转向而去,没有蔓延到这一边。
就是这样!
他抹了把脸,眼睛在汗水浓烟交相作用下几乎睁不开。策转马身,他重新往无名庙的方向奔去。
“大人!”正在指挥救火的齐时看到凌旭出现,几乎感激得流下泪来。“大人你没事吧?!”
“齐时,你听我说!”虽然一身狼狈,却仍威风凛凛、难掩霸气的凌旭,此刻一点也不像是寻常书生文官,他果决下令:“集合众兄弟跟我来,这儿不管了!”
“不管了?”齐时呆住。
“别多问,照我的话做!”
熊熊烈火不断蔓延,眼看就要失去控制。凌旭率众人远离火场下山。本来以为是要离去,没想到下了大约半里路,凌旭一扯马缰。“好,就是这儿!”
“大人,我们要做什么?”
“砍树。”凌旭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一名弟兄。“把斧头镰刀都拿出来,动作快点!”
众人在凌旭指挥下,有家伙的用家伙,没工具的用蛮力,开始动作。他们习武多年,总算派上用场,运气出掌,斧起刀落,一株株杂木应声而倒。
火势遥遥在望,虽然弟兄们奋力动作,咬牙开出一条林道,但依然不够快,眼看火舌又要扫过来了!
“这样不行。”凌旭暂时歇手,观望一下情势,心中无限焦急。
无助的挫败感不断撕扯着他的心,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闭目片刻。
然后,凝神,深呼吸,突然爆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嘶吼:“惊雷!你出来!”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黑面虬髯、虎背熊腰的男子现身,众人惊得险些没吓破胆。
“你府里的好师爷!”惊雷一出现便目么尽裂,怒吼:“这是他干的!”
“我知道。”凌旭没时间多解释,只是一挥手。“你快动手,把树砍倒!快点!”
“你想做什么?!”惊雷瞪大铜铃似的眼,怒问:“你明知道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不能随意伤害……”
“这是权宜之计,你不开出一条林道挡住火势,这火会一直烧遍整座山!”凌旭坚持。“现下应雨的法力还未恢复,没有办法降雨,你们要到邻近借雨,又非片刻可行之计,快听我的!”
“薛承先如此阴毒,布线这么久!”惊雷咬牙切齿。他权衡之下,只能暂时选择和凌旭合作。“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你也跟薛承先一样……”
“不要再说废话了!动手!”凌旭大喝一声。
惊雷依言出手,雷声隆隆,劈倒一棵又一棵大树,比起十来个人一起动手还要快上几倍。转瞬之间,一条宽直大道便在林间出现。
“很好,就是这样,往上开!”凌旭紧跟在惊雷身边,一路指点。
只见知府大人与长相惊人的壮汉沿着火场而行,弟兄们急得直叫:“大人!大人!回来啊!”
“没事的,我们得把火圈住,回头再说,别担心!”
凌旭果决的嗓音传来,身影消失在浓烟之中。
有惊雷的帮助,果然火势勉强控制住了。
隔着匆匆开成的林道,火被局限在前山斜坡的范围,其它部份暂时是安全了,
只是前山这一块,大概只能任其烧完算数,无计可施。
惊雷回头要去找妻子,准备开始搜索薛承先。
“他昨天晚上就在景郕山上,被我发现轰下山去。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惊雷一张脸被熏黑,配上扭曲的表情,如恶鬼般可怖。“这次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上山来干什么?”凌旭抹了把脸,皱眉问。“他已经在城门外摆过九石阵,以夹马足,又在山脚下掘深坑,准备让拖车五马跌落断腿,以阻瑞气冲天之势……”
“原来你都知道!”
“当然知道!我父母官当假的吗?见招拆招,一一被我破解了。你以为我每天在书房里看书是看着玩的?”凌旭不耐烦。“这些都不行,我就知道他会用火计!只是没料到会是现在,我以为他会先把应雨带走。”
“他昨夜上山就是打算偷带走应雨,不过应雨不肯。”惊雷摇摇头。“他的心忒毒,昨天人没带走,今天照样烧山,就不怕把应雨烧死!”
“他咬着牙就烧了,反正应雨也不是他妹妹。”凌旭冷不防的说。
“你……你知道了?”惊雷大吃一惊,倒退一步。
凌旭点点头,不愿多说。“随风怎么样了?她怕火怕热……我去找她。”
连这个他也知道!
惊雷这才领悟到,一向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凌旭居然如此深沉、知道那么多,表面上却完全没有显露!
若他真要对他们不利的话,所造成的伤害,绝非一个薛承先能比!
“不说了,分头去办事。这火一时半刻也烧不完,不过算是控制住了。”凌旭看看已经慢慢减弱的火势,和一片火舌卷过的焦黑蔽土,摇了摇头。“薛承先这次真的太过分了,屡劝不听,看来要下重手才行。”
“你早该下重手,放那样的人在身边,养虎为患,又是为什么?!”惊雷怒道。
没想到凌旭被他这样抢白,只是微微一笑。
“你们夫妻俩……不也一样吗?”凌旭淡淡说。
惊雷听了,铜铃般大眼瞪着凌旭,无法反驳。
挥挥手,两人都不再多说,就此分道扬镳。
凌旭一直担心着随风,怎么也放心不下。沿着弥漫焦味与烟雾的临时山道下山,正想绕过后山去看看时……
脚医踩到不知什么物事,微微刺痛的感觉令他低头。
一看,居然是一根粗钢针。
“不好!”他暗叫一声,连忙跳开。
正当他弯腰想捡起铜针时,突然,一阵剧烈疼痛由他后脑传来。
凌旭没料到会突遭攻击,跪了下去。
“你多次阻拦,坏我大事,今日落在我手中,是你命该绝!”
咬牙切齿、充满恨意的嘶哑嗓音在凌旭身后响起。
随即,凌旭双腕被扯到身后,迅速被粗绳绑住,脑后麻辣辣的痛,还有一股温热沿着后颈流下。然后,冰凉的刀刃抵住了他的颈侧。
“走!”薛承先一身破烂,彷佛疯子一般,完全不见以前斯文模样。他厉声下令:“今天我就以你的人头代替牲礼,祭各方小鬼,也让你亲眼看着我摧毁这夺我一家性命的五马拖车穴!”
“你……别……胡来……”凌旭喉头被控制不好力道的匕首刺入,说话断断续续,他忍痛继续,沉冷说:“万物资生,乃顺承天……你父魏澜虽有其才,却不顾……”
“你知道我爹是谁?!”薛承先倒抽一口冷气,又惊又怒,不过还是押着凌旭往火场里去,大声斥道:“住口!我先人尸骨已寒,不需要你在这里大发议论,批评他的不是!”
凌旭咬牙,多次试图挣脱,薛承先却好象变了个人似的,死命抓紧他,加上抵在喉头已经刺入肉中的锋利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