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习武时留下的吗?还是……
发现自己盯着姑娘家鲜少示人的玉颈,凌旭觉得耳根一热,转开了视线。
没多久,又瞥了过去。
长椅明明很硬,又不大,她怎能睡得如此舒服呢?
到底还要睡多久啊?
“大人,别再看了。”齐时压低的嗓音突然出现。“再看,随风姑娘也不会醒过来,我们连茶杯都摔过了,她就是不醒,您再看也是没用的。”
说着,高大健壮的齐时神态谨慎地闪进书房,并小心地关上门。
凌旭已经把来龙去脉对齐时稍微解释了一下。府里就他们两人知道他书房里藏了个姑娘。这些天来,也只有齐时能自由进出大人的书房。
凌旭信任齐时。齐时向来忠心耿耿,叫他保密就保密,叫他小心就小心。凌旭相信,如果哪天叫他为主子牺牲,他也绝对是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地把头伸出去让人砍。
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凌旭继续看公文,装作很认真的样子。
“随风姑娘真是厉害,不吃不喝都没关系,就只猛睡。”齐时走到长椅前,蹲下身,好象看什么珍禽异兽一样,直打量那张雪白的小脸。
他从没看过长得这么清灵秀气的姑娘,一双眉却乌浓得很有个性,脸蛋儿吹弹可破,整个人像精致的琉璃制品一样,好象一碰就会碎……
“齐时,不要动手。”凌旭冷冷喝住他。“干嘛?想轻薄人家?”
齐时登时赧红了一张黝黑脸庞,不太好意思地缩回手,站了起来。他常常这样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出手,总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大人给骂回神。
对着这样一个美人儿,还能如此镇定,真不愧是知府大人。
“大人,她这样睡下去也不是办法,难道她师父师娘都不会担心吗?”齐时担忧地问:“我们要不要去问问薛师爷该怎么办?”
“说到薛承先,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凌旭心头火起。“关在房间里那么久,该作的法都作了,他还在瞎忙什么!我们府衙里哪有那么多妖魔鬼怪让他驱赶!”
齐时无辜地指指长椅。“这儿不就有一个?”
“她哪里像妖魔鬼怪?”凌旭冷冷问。
“也对。妖魔鬼怪都长得很可怕吧,哪有这么好看的。”齐时忍不住又盯着看了,并自以为是地评论,还一面点头。“一定是狐仙,我就说你们上山遇到狐仙了嘛。”
“再胡扯就给我出去!”
齐时很委屈地闭嘴。想多看一下美人儿,又被大人瞪,他只好乖乖垂手站在门边。于是便清楚听见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然后,门上突然被敲了几下。
一个略带疲惫的温文嗓音传来——
“大人,您在里面吗?”
是薛师爷。他出房门了?
“让他进来。”
门一开,只见神情憔悴的薛承先缓步走了进来。他的模样像是在泡菜缸里浸了好几天似,衣服皱巴巴的,声音也显喑哑。
“你出关了?”凌旭冷着脸,淡淡地问。
回避那双惊人锐利的俊眸,薛承先有些惭愧地低下头。
“这几天辛苦了大人您,和其它几位师爷了。学生稍后会跟大人解释失职的原因。”薛承先温和地告罪。
彷佛感觉到书房内诡异紧绷的气氛,薛承先随即发现了旁边长椅上,那个拥着大氅、睡得正熟的人儿。
震惊之余,也顾不得再说话了,立刻快步走过去。
“她……她在这里做什么?!”忍不住失声问。
“我倒想问问你,怎么会把人家打成这样?”凌旭慢条斯理反问,双目依然紧紧盯着大失常度的薛承先。
“从那天被你震出来之后,她就是这个样子了。你倒是说说,有没有什么法子?”
咦?大人话中那丝责怪之意,应该不是他误认吧?
大人是在怪薛师爷把随风姑娘打昏了?
齐时守在门旁,一面迷迷糊糊想着。
“想来,大人跟齐护卫应该都已知道这姑娘的真实身分了?”薛承先问。
“不知道。只知道她不是凡人而已。”齐时忍不住插嘴。
薛承先紧盯着随风,目光不断闪烁,好象在做什么困难的决定似的。
“大人,”他终于开口,虽然尽力压抑,嗓音却还是微微沙哑。“学生觉得,这样的妖物留在世上,还三不五时来惊扰大人,实在可恶,绝非好事。”
“啊?师爷,你……说什么?!”情况急转直下,齐时听了,诧异地张着嘴,看看薛承先,又看看闻言之后依然面无表情的知府大人。
“那你打算怎么做?”凌旭鹰目炯炯,直视着薛承先。
只见薛承先举起右手,五指缓缓箕张,彷佛在运气或打算施法似的,一面说:“学生的建议是,不如就此除去她,一了百了。”
电光石火间,只见薛承先掌心一道红色朱砂印一闪,就要往熟睡中的随风猛击!
“等——”
齐时还来不及街上前,只听得一声闷哼,薛承先的手被迅速抢近的凌旭牢牢箝住,险险地挡下了这阴狠毒辣的一掌。
“薛承先!”凌旭极有威严地怒喝:“你做什么?!”
“大人!此物不除,以后恐怕后患无穷!”薛承先额上泌出汗,双眼发红,彷佛要射出火焰似的。他用力挣扎,想要挣脱凌旭的箝制。“请让学生动手!”
“就算她不是凡人,难道就可以任意伤害吗!”
凌旭用力一甩,将咬牙切齿的薛承先推退了好几步,随即身形一闪,站到长椅前,目光凛凛地瞪住薛承先,不让他再靠近。全身散发出的惊人怒气,让人不敢造次。
齐时登时被惊得呆了。薛师爷……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太过劳累了,以致于有几分失心疯的样子。
而大人平常凶归凶,但大家都知道他脾气不好,有点难伺候,可要说生气到像现下这种程度,还真是没见过。
当场,凌旭与薛承先两人互相瞪视着对方,好半晌都只听见浓重的呼吸声,没有人能开口说话。
“嗯……”
极突兀地,一道娇嫩声音轻轻响起。长椅上蜷缩着的人儿,此刻正伸展玉臂,一个翻身,长睫颤动了几下,然后扬起。明眸起初有些迷蒙,不过,转瞬间就瞪大了,盯着她面前的修长背影。
“谁……站在那儿?”娇嫩嗓音狐疑地问,让房中三个大男人都大吃一惊。
凌旭略略侧过身,让她看清是他,不过,依然挡在她身前守护着。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咦?”
随风虽然醒了,却花了好一阵子才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她坐起身,一阵昏眩后,她扶住头。“我的头,怎么这么痛?”
“醒了就好,你快回山上去吧。”凌旭低头对她说:“你在这里两天了,我想,你师父他们一定很挂念你。”
“两天?!”嗓音陡然拔尖。“你让我在这里睡了两天?!为什么不叫我!”
“我……”
凌旭再凶悍,也骂不过耍赖的小姑娘,他懊恼地叹口气。
“对了,我师妹的雨石!”这事她倒是念念不忘,一看到薛承先,就要讨东西。“薛师爷,请你把东西还我!”
薛承先哼了一声,随即从袖袋中拿出一块黑黝黝的石块丢到随风怀中。
随风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雨石讨回来,一愣,抬起脸,困惑地望望凌旭,又望望薛承先。
“东西拿到了,你快走吧。”凌旭下逐客令。“以后别这样随随便便跑到府衙里,否则,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没人能说得准。”
这样冷淡?真是太奇怪了!
明明之前姑娘昏睡时那么小心伺候,连他多看两眼都怕伤了她似的,可现在姑娘一醒,却忙着赶人家走?
齐时想不通,只能愣愣地接收大人的眼色,将门打开,作势要送随风出门。
气冲冲的随风瞪了凌旭一眼。“不来就不来!你以为我很爱来么?”
说完,冷着一张小脸,甩袖就走。雪白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头,齐时只看见凌旭弯腰,小心翼翼拎起那件掉落地上的大氅。
而薛师爷,依然用着隐含怨毒的眼神瞪着门外浓黑的夜幕。
第五章
薛承先简直像戴了面具。
在他安静沉稳的外表和斯文举止之下,居然有那么深沉的心机、凶恶的形貌。最不可思议的是,平常一点都看不出来。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凌旭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他这位师爷。
当然啦,说“无时无刻”是夸张了些,但至少每天晚上,凌旭都会莫名其妙消失一段时间。通常是晚膳后离开,戌时前后会回来。这中间,没人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不在公堂,不在刑房,也不在书房卧室。
府里管事会问:“大人呢?”
“大人……出去走走。”齐时这样回答。“过一会就回来了。”
留着山羊胡的管事疑惑地看看齐时。“齐护卫,你不是该跟在大人身边吗?”
说的也是。不过……大人不要他跟,他能怎么办?
齐时只能很无奈地看着管事,摊摊手。
知府大人这次很坚持,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跟去。不过,让步的条件是:得对齐时说清楚何时会回来、到哪儿去了。
所以齐时知道,大人……其实是上景郕山,去看狐仙,不,去看随风姑娘了。
桃树林里,依然有着淡淡的清香。月光洗亮林间草地,一块大石上,正坐着衣袂飘飘、玉树临风的凌旭。
他的姿态闲适潇洒,彷佛在这儿出现是理所当然的事。
尤其俊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怎么又来了?”那次随风回去后当然是被罚了,还被罚得很重,要关十天。她板着脸问:“我不是说过,你总有一天会被我师父师娘打死吗?”
“而我不是也告诉过你,那是不可能的吗?”凌旭舒舒服服的坐在大石上,扯起嘴角,满不在乎地说。
“雨石拿回来就好了,我不想再跟你们计较。但我要警告你那位薛师爷,以后别再来骗我师妹了,最好连景郕山都别上来。”随风扬着小脸,傲然地说。
凌旭则是闻言嗤笑。“你不跟谁计较?是谁被人打到昏迷不醒,连睡两天的?现在还给关起来了,哪儿都不能去,改放狠话?”
雪白脸蛋霎时浮起羞恼的淡淡红晕。“那是他趁人不备!”
“哦?我可要告诉你,薛师爷是很厉害的,管你有没有防备,就算你是有备而来,仍有可能被他作法打伤或给弄死。”
“谁要再去啊!”真是莫名其妙!
之前冷着脸赶她走,还警告她别再随便去府衙,结果呢,这人当天晚上就尾随她上山来了,说是要确定她没事。
好吧,没事了之后,随风想当然尔就给关进桃树林里受罚。然而这位知府大人却像打更的更差一样,每晚时辰一到,就自顾自地在桃花林出现,吓不走,也骂不怕!
来了,就只是闲聊,东拉西扯的。
“你师妹还好吧?”凌旭没有被她凶狠的目光吓到,依然径自问着:“怎么光你受罚,你师妹没事?”
随风瞪他一眼。“她当然没事!偷偷下山的又不是她,是我!”
“就为了帮你师妹找回那块石头?”凌旭问。“她丢了重要东西,是你冒险帮她找回来的,受罚的却是你,你不觉得委屈吗?”
“有什么委屈的!她还小,我本来就该照顾她。”随风说得理所当然。
“你们……是怎么到山上来的?”
凌旭的目光带点深思,却是罕见的温和,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应雨她爹娘不要她,打小就被师父师娘捡回来了。”随风迟疑了下,才回答,随即又倔强地抿起嘴角。“可是她很乖!”
“那你呢?”
随风被问得愣住。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件事,连她自己都很少去想。印象中,师父师娘就是她的父母。从小,勤勉锻炼法力之余,就是忙着闯祸受罚或照顾师妹,哪来闲工夫想这些。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打从有记忆以来,就在师父师娘身边了。”
凌旭听了,开始皱眉。
“你不好奇吗?”
随风思付片刻。“不会。”
师父师娘不提,身边也没有年龄相近的友伴,无从比较起,自然不会多想。
何况,师父师娘对她虽然严格,但也非常关心、疼爱。
她的个性打小就自由不羁,鲜少花心思在那些多想无益的事情上面。
“真的不会想?不想知道自己打哪来、父母是谁?”
随风有些困惑,不懂他为什么要如此锲而不舍的追问。
月光下,他的五官是那样俊朗,眼眸却盯着她不放。随风与他对视片刻,突然,菱唇浮现些许淘气的笑意。
“谁说我一定有父母的?你不是老说我是妖魔鬼怪?”
她扁扁小嘴,明眸闪亮如星,点点笑意在眼中跳跃。“说不定我是山间的一股灵气,不,也许是一块石头,经过日月精华的滋养,五百年后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胡扯。”眼看随风愈讲愈兴奋,凌旭嗤笑一声打断她。
“什么胡扯?!你不就问过我是不是桃仙?说不准我就是啊。”随风还故意指着旁边的草地,开始乱说一通:“说不定我是草仙,不,花仙。你看那儿有朵小野花!”
“你是花仙,所以身上才老是有香味?”凌旭冲口而出,却立即就后悔了。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从来不曾对哪个姑娘这般放肆过,可到了她面前,你来我往的聊上几句后,就不知不觉变成了这样。
幸好随风不是那种养在深闺的怀春少女,听他这么一说,单纯的她只是有点疑惑。“我身上香?你怎么知道?”
结果是凌旭尴尬莫名,说不出话来。
“咳,我该回去了。”为了掩饰不自在,凌旭起身,振振衣袖。“明天再来。”
“明天还来做什么?”随风偏着头看他。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像主人送客一般,随他走到桃树林的入口,望着他高大的身影灵活翻身上马。
俏生生的人儿立在林间,白衣飘飘,发丝被微风撩动,那股迷人的极淡幽香久久萦绕鼻端不散。
黑玉般的灵动眼眸望着他,流露出一丝不舍。
她一个人孤伶伶的被关在这儿,确实很寂寞。虽然凌旭有时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