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小姐的确有仇必报,万万得罪不起。
不对,非常非常不对。
沈曜站在客厅,双手抱胸,愁眉深锁。
外头夜色漆黑,屋里虽然有盏灯,不过点灯的人却不在。
有人等门是幸福的压力,没人等门是寂寞的期待,她已习惯有人等门,最近却只有一盏孤独的灯,令她觉得莫名其妙。
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或是她做错了什么?
不会吧,她都尽量十点前回到家,贴心地不让徐梓晴接送,这样还做错?
她细想最近的蛛丝马迹——早上出门前依然有一碗香气四溢,营养满分的广东粥,该有的招呼、嘘寒问暖不曾少过,不过他们的视线不再若有似无地交错,偶尔甚至能察觉他有意无意地避开她,他的笑容更不再专属于她,甚至沈凉要求吃广东粥他也点头答应,这可让她有些吃味了,不是说专门为她煮的吗?
沈曜想来想去,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因此认定徐梓晴必有事瞒着自己——难不成又是他父亲欠下巨款?
伤脑筋啊!她在客厅绕圈圈,想破了头也不知怎么回事,最后决定叫醒万能的助理帮忙想法子。
“我出事了。”
这四个字宛若警车的鸣笛,机警又专业的孟然立刻镇定且有条不紊地询问:“车祸还是抢劫?撞人还是被撞?受伤了吗?地点在哪?报警了吗?大小姐现在人在哪?我马上和律师赶过去处理。”
“别大费周章,我只是烦恼一件事,想请你帮我想办法。”
闻言,孟然顿时松懈下来,恢复下班后的悠闲态度。“大小姐,你怎么了?”
“我觉得我好像被打入冷宫了。”晚归累归累,可是有徐梓晴以及宵夜的陪伴,她其实还挺喜欢晚归,不过最近这两项福利没了,令她感到落寞。
“向来只有大小姐把人打入冷宫,怎会有人不知好歹把你打入冷宫,这位英雄,喔,不……这个不想活的家伙是谁?”
“我的管家。”
“原来是徐管家。”好样的,兄弟,我挺你!“是不是大小姐做错了什么?”
“我想了很久都没想到,不过我猜他是怀疑我之前对他说谎又故意整他,因此不高兴了。”她仔细想了想,发现一切的不对劲似乎是从那个雷雨交加的宴会后开始。
“徐管家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要大小姐好好解释,相信他会了解并且释怀。如果大小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以找我当练习对象。”他也很想知道为何大小姐一开始会对徐管家那么“特别”。
“虽然我很少道歉,不过也不用找人练习。”如果孟然现在就在眼前,她肯定赏他一记白眼。“我想跟他讲话,他都刻意走开,我要怎么解释?”
“非常简单,只要大小姐拿出《管家条款》指着第六条给他看,他就会乖乖屈服了。”
“我不想逼他。”他们如今的关系不同以往,她怎能使出这种小人手段。
“那就等他愿意开口吧。大小姐,明天早上还要开会,请早点睡。”他没闲工夫陪她磨。
“你先睡吧。”向来今日事今日毕的她,这件事没有个圆满的处理就会一直占据心头,教她彻夜难眠。
怎么办?怎么办呢?难道真要拿出条款,逼他就范?
沈曜站在徐梓晴房门前,最后靠着墙壁蹲下,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本来好好的,怎会突然走样?她真的没辙了。
唉,为何她要一个人在这里痛苦?她应该要用力踹开门,然后逼问他才对吧?东想西想到胡思乱想的沈曜终于不敌疲累侵袭,眼皮一眯,找周公泡茶诉苦去。
徐梓晴打开房门,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沈曜穿着套装靠着墙壁,歪头睡着了,一双修长的腿曲在地板上,模样说有多诱人就有多诱人。
本以为沈曜该上楼了,结果却在门口发现令他最近都睡不好的罪魁祸首,已经尽量避开了,怎料她硬要闯入他的领地内。
“你真让我伤脑筋……”不断回避她的眸光,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有多贪心她的注视,即使有时背过身,依然能感受她满是疑问的目光跟随自己,有好几次,他想解释,想告诉她别再诱惑他越界,然而……拖过一天又一天,迟迟不愿说出口的是残存于心底对沈曜的渴望。
原来他一点都不光明磊落。
徐梓晴拍拍她的脸,她浑然无所觉。知道她一入睡就会一觉到天亮的好习惯,他只得把人抱起来,就在他要走到楼梯口之际,对面房门又轻微的转动声,他迅速闪入自己房里。
沈府的隔音设备太好了,他不清楚外头的动静,也不敢随意走出去,因为有时沈凉会半夜爬起来看篮球比赛的转播。
这下可好,他的大小姐还攀在他身上,进退维谷了。
其实他大可把沈曜先放下,然后出去看看情况,确定平安后再送她上楼,这是理论可行实际上也可行的方案,偏偏……他踌躇、他犹豫、他迟疑,总而言之就是舍不得放开怀里的这个女人,明知道她在身边可能让事情变得棘手,无奈他一时失控情愿陷入一团乱之中。
他轻轻地把沈曜安置在床上,努力克制不该有的冲动,只想静静看她就好,这女人就是不安分,非要自投罗网不可,彻底挑战他的忍耐极限。
有必要如此折磨人吗?
幸好她甜美纯真的样子终于稍微唤回他的理智,若是他真的冲动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那么将永远失去她……他希望两人能同时做着美梦。
耳中缭绕她清浅平顺的呼吸声,拥她入怀的感觉令他安心,不一会也熟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的沈曜睁开眼,在看见睡在身旁的是她的管家后愣了一下,继而一笑又酣然入睡。
她知道一定是做梦,要不然她的管家怎会睡在身边,而且这个梦有种幸福的甜蜜。
她握住他厚实的大手,情愿沉溺于他给予的安全感也不愿醒来。
第6章(2)
做梦吗?
早晨醒来,沈曜缓缓自床上坐起,床上只有她一人。
一夜好眠让她忍不住怀疑昨晚不是做梦,依稀记得自己徘徊在徐梓晴的房门前,因为脚酸而蹲下,怎么睁开眼睛居然回到床上?
她迅速盥洗完毕,换好衣服下楼,迎面而来的徐梓晴朝她一笑,他的眼底映着一丝心虚,更加深她的认定,昨晚徐梓晴真的睡在她身旁,那不是梦。
那么,他们之间应该没事了吧?
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沈曜脸上的笑容始终不褪。
“大小姐,今天精神特别好。”江嫂第一个发现。“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今天放假,大小姐当然心情好,每天都早出晚归,累啊。”自从家里多了个管家,徐伯整日十分悠闲。
“姐,我可以去考驾照了。”终于要脱离苦海。“徐管家说我资质好,一教就会!”提到徐管家这三个字,沈萌的语调特别尖锐。
“等你拿到驾照,我陪你去挑车。”
沈萌开心地搂着姐姐,笑得好不愉快,眼角余光斜睨着对面的徐梓晴。
面对沈萌的敌意,徐梓晴已习以为常,学着高人的境界,以不变应万变。
“徐管家,待会麻烦你陪我去百货公司,我秘书生日快到了,我想挑份礼物送她。”
徐梓晴正要回答,沈萌抢快一步。
“姐怎么不找我陪你,难道我的眼光会输给徐管家吗?”她含怒的目光几乎快要勒毙徐梓晴。
始终安静吃早餐的沈凉冷冷嘲弄一句:“你‘可以’开车吗?”
一句话马上将沈萌打入地狱。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眼光,只是我要挑的礼物很特别,刚好徐管家是内行人,所以希望他陪我去。”
沈萌不甘心,还想扯徐梓晴后腿,江嫂连忙插话。
“二小姐,你上次不是说想学做菜,我刚好今天有时间,吃完早餐就教你。”和煦的笑容,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坚持。
于是,尽管沈萌气恼,依然得目送徐梓晴陪着沈曜出门。
“沈萌,你实在病得不轻。”沈凉笑着调侃。
“你才病得不轻!你全家都病得不轻!”
沈二小姐,你真的病了,这个“全家”包括你。
沈曜一直清楚自己有个很大的缺憾——她的艺术成绩始终在及格边缘徘徊,如果不是老师们看她可怜,给予及格的同情分数,大概得一直重修了。
早先她还会心血来潮想测试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艺术细胞,不过一再的挫折,只是让她更加确信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挑战不可能的任务是自曝其短。
因此现在所有要经她手送出的礼物都有人代劳,公司有孟助理,私人有妹妹,她也乐得轻松,不过今天她要挑的是一双鞋子,她更相信徐梓晴。
“其实用不着我,二小姐的眼光肯定比我好。”眼前堆满了许多精致的女鞋,除了父亲的工作室以外,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那么多鞋子了。
“我分辨不出鞋子的美丑,只知道一定要穿得舒服,有些鞋子很美,可惜不适合长穿,我的秘书一天至少得穿八个小时的高跟鞋,所以想挑一双好看又好穿的鞋子送她。”
好吧,她又说谎了,其实秘书经常背着她穿拖鞋在办公室走来走去,不过请原谅她如果不这么说,又怎能让管家大人走出门。
徐梓晴来沈府工作都快两个月还没放过一天假,她今天是特地带他出门透口气,顺便给他一个惊喜。
徐梓晴相信了她的说词,挑来选去好半晌,最后选了一双深色香槟红的鞋款,上头镶了几颗碎钻,鞋跟不高,好看又大方,当然价钱也不便宜,不过价钱从来不是沈曜考虑的范围,一确定好,立刻刷卡付钱。
“谢谢你,相信她一定会很喜欢。”
“大小姐客气了。”
听他喊大小姐,沈曜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她沉着脸色,不太高兴。“你最近到底怎么了?阴晴不定的,是我又做错什么吗?”不,她要郑重否认绝对不是她做错,她最近很乖。“还是你,‘那个’来啊?”
“你没做错,是我‘那个’来。”不知如何解释,徐梓晴便顺着她的话回答。
沈曜被堵得无言以对,几秒钟后又猛拍他的肩狂笑不已。
好不容易,她止住笑,非常正经地问:“我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能说的秘密,你不说我也不能逼你,虽然我真的很想逼你,可我不会这么做,不过能不能告诉我,究竟让你不高兴的原因是什么,稍微透露一下就好,是不是我害你不高兴?”
虽然是她……“不,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只是个诱惑,决定权仍在他手上。
“真的?”
“真的。”
沈曜露出笑颜。“不是我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走,我们去另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不告诉你。”得意的扬眉,换她拿乔。“去了就知道。”
这趟路,司机换人,沈曜甚至还要徐梓晴蒙上她早已准备好的黑布,不许他偷看。
如此慎重其事,她究竟要带他去哪里?
但她什么都不透露,只说是秘密。
一路上的疑问终于在车子缓缓停驶,车子熄火后即将获得解答。
“小心点,抓着我的手……不许偷看!”沈曜防范他作弊。
脚底踩着石子路,喀拉喀拉的声音不绝于耳,熟悉的气息飘入鼻间唤起徐梓晴的记忆,印象中,他好似来过这里,一时间却想不起来,直到沈曜揭晓答案——
黑布掀开的同事,他睁开眸子,看见眼前熟悉的一切,心头猛然抽痛。
这里是父亲的工作室。
小时候他常来,因为很喜欢看父亲专心工作的样子,所以以父亲为学习的对象,甚至规划好未来——他也当个制鞋师傅。
以前常听父亲惋惜有些好手艺的技术都已失传,因为没有人肯像他们那样刻苦学习,制鞋是不起眼的工作,同时也是一门艺术,只有技术好又熟练的师傅才懂得如何给客人一双耐穿又耐看的好鞋子。
记忆里,听见的都是敲打的声响,看见父亲挥汗如雨的辛勤,这里曾经有他的回忆,他的梦想以及他的未来,无奈庞大的债务逼得父亲不得不卖了这里,从此他再也没有来过,他的遗憾也就搁在这里。
“我一直很羡慕会画画的人,念书时,美术老师看到我都只能哀声叹气,因为无论我多努力就是画不出个东西来,有点像老花眼的江嫂,经常看山不是山,我不死心,花钱去学画画,老师直到确定我是块朽木后,意味深长地告诉我一句非常中肯的话‘人如果太完美会早死’,为了不想死得太早,我放弃画画。人很奇怪,总是羡慕得不到的东西,反而不懂得珍惜自己拥有的天赋,我的天赋是经商,而你承袭了你父亲的好本事,如果放弃了,你一定会后悔。”
徐梓晴转过身,目光牢牢锁住她。
为什么沈曜总做让他猜不着又能主宰他心情的事?
他已尽全力抗拒她的吸引,偏偏,毫无自觉的她却一寸一寸毁去他的理智,令他深陷难以自拔。
她就像是毒,一旦上瘾,想戒,难了。
“不为别人,只为你自己,兴趣会陪你一辈子。”她其实也和孟助理一样梦想退休。
澎湃的心绪一动,徐梓晴伸手把她揽入怀里,将所有的言语化为行动。
“我知道你很感动,如果想哭就在我怀里哭。”沈曜心底嘿嘿贼笑,就不信这样还不会感动他,她的用心至今无人能及。
“是谁?”走进来的中年男人看见相拥的他们,正要转身,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方叔。”
男人看了好一会儿,认出徐梓晴。
“你是阿晴,长那么高,我差点就认不出来了。好久不见,你和小羽都还好吗?”
方叔是父亲的工作伙伴,以前常来他家,再见昔日长辈,徐梓晴的心头涌上无限感慨。原来这间工作室后来被方叔买下,沈曜得知,便出钱提供所有工具、设备,只希望这间工作室能挂在徐梓晴名下。
许久不见,他们两人聊得很久,沈曜坐在一旁,始终安静聆听。
“所以你现在也不知道你爸爸人在哪里?”
徐梓晴摇头。对于父亲的下落,他无力寻找。
方叔一脸感叹。“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