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尔女儿的导师,看到自己的学生坐在地上,两眼发呆,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尽力去劝慰开导她,给她讲各种各样有趣的故事。
戈钦尤兹早已经忘记了不安,屏气凝神地听入了神,他大笑,鼓掌,给所有的人开了上百个玩笑,这其中当然没有落下主事宦官们。这可惹火了他们,他们顾不上年迈体衰,在后面紧紧追赶着这个年轻人。
这时,月亮升起来了,风儿息了,夜色变得如此恬静宜人,以至于做决定也很清爽。
善于做沙拉的苏塔腊嬷嬷在几个大瓷碗里放了小鸟蛋,搀上橘子汁的凝乳、薄黄瓜片和香草心,把做好的沙拉依次递给大家,并且在每份沙拉上浇了一大勺考克诺。
戈钦尤兹,像往常一样依偎在奴茹辛花的胸前,撅着朱红小嘴不肯吃苏塔腊嬷嬷递过来的沙拉,除非是表姐喂他,听着她的细语就像蜜蜂痴迷于花酿般令人陶醉。一个宦官跑出去拿蜜瓜,其他人开始晃这对情侣头上的杏树,杏儿雨点般从枝叶间滚落而下。
在这欢快的时刻,最高的那座山上出现了一处亮光,这亮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亮光和月圆之夜的光一样明亮,如果不是月亮早已经爬上树梢,大家肯定会把这光亮误认为是月光呢。这怪异的光亮引起了大家的好奇,但是每人都无法推测出其中的原因。
那可能是火光,因为那亮光透彻瓦蓝,流星或极光不会那么明亮、那么绚丽。那奇怪的光亮消失了一会儿,但马上又恢复了。
最初,它一动不动地出现在巨石的脚下,刹那间它疾飞进一片棕榈树林,闪出一片火花;之后,就沿着湍急的河流滑落而去,最后停在一个狭长幽暗的幽谷里。
就在亮光滚动的时候,戈钦尤兹紧抓住奴茹辛花的袍子,不住地催促她回宫。
戈钦尤兹碰到突发事件或者稀奇古怪的东西时,心总会战栗发抖。
女仆们对于戈钦尤兹的提议连连称是,但是埃米尔女儿的好奇心上来了。她不但拒绝回去,而且不顾一切地执意要过去探个究竟。
当大家正在争论应该如何是好时,那光亮发出令人目眩的一道火焰,大家惊叫着四散奔逃。
奴茹辛花跟着跑了几步,就要到甬路时,她停了下来,只身掉头往回走去,她一路格外警惕地跑来,很快就到了刚才大家晚餐的地方。火球在幽谷里看来没什么动静,只是在静静地燃烧。奴茹辛花以手扪胸,犹豫了一下是否该继续前行。现在她孤身一人,夜色静得可怕,四周的一切都让她产生一种未曾有过的感受。
戈钦尤兹的恐怖多次闪现在脑中,她上千次转身回去,但是那火球始终在她面前,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让她奋然前行,不管前面有什么险阻。
终于,她到了幽谷的入口。但是,她非但没有看到火球,反而发现自己四周漆黑一片,除了远处时不时闪动着微光。
停了片刻,瀑布低沉的水声和着瑟瑟的棕榈树声、鸟儿从树梢上发出的尖叫悲鸣,这一切都让她心里充满了恐惧。她无时无刻都想像着自己踩到了毒蛇,所有关于恶毒的戴夫斯、阴森的幽灵的故事一股脑儿地全涌进了她的记忆。
尽管如此,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她毅然踏上了盘山小道,一步步走向那火花光亮。但是由于不熟悉道路,没走多远她就开始为自己的草率而感到后悔了。
“唉!”她说,“如果我待在曾经和戈钦尤兹一起度过了无数夜晚、安全明亮的家里就好了!亲爱的宝贝儿!如果你像我一样孤身走在这荒郊野外,你的心会因为害怕而跳成什么样啊?”
想到这里,她又踏上了原路,很快,她来到了岩石凿成的台阶前,于是就一口气拾阶而上。
第十一章
那光亮渐渐变大,高高地悬挂在头顶的山峰上,最后,她听到哀伤、优美的声音从某个洞穴中传来,就像坟墓上空回荡的挽歌一样哀婉,一个声音仿佛是透过浴室的薄纱发出来传入了她的耳朵。
她继续向上爬,发现岩缝中到处插满了巨大的熊熊燃烧的蜡烛和火炬。这个阵势让她有些害怕,同时火把所散发出来的清淡但却呛人的气味让她在幽谷口差点儿无力地昏倒在地。
恍惚中她朝谷口里面瞥了几眼,看到了一个蓄满水的金水塔,里面冒出的蒸汽在她脸上留下了玫瑰的清香。
轻柔的乐曲再次响彻山谷;在金水塔的旁边,她注意到了皇家的仪仗、王冠和苍鹫的羽毛,所有的东西上面都镶嵌着红宝石,闪闪发光。
就在她凝神注意这些富丽堂皇的陈列时,音乐停了,一个声音马上问道:“到底是为了哪位君主,点着了这些火炬,准备了沐浴和这些不仅属于地球的统治者,更属于庇护神的仪仗?”
第二个声音答道:“为了埃米尔菲克瑞汀美貌的女儿。”
“什么?”第一个声音质疑,“为了那个整天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一起消磨时光的俗物?那孩子整天沉浸在温柔乡里,长大后顶多是一个懦弱的丈夫。”
“是的。”另一个声音附和道,“那些虚无的琐事会让她开心,但是哈里发……世界的主人,堂堂六尺身躯的王子,他注定会享有世界的财富,他的眼睛能看透任何女人的灵魂,现在正狂热地爱恋着她。不,她应该很明智地回报那份会让她万分荣耀的激情。不用问,她会的,她会轻视和抛弃她钟爱的玩偶。到那时,这个宫殿的所有财宝,包括吉埃姆奇德红宝石,将都是她的。”
“说的对极了。”第一个声音回应道,“我得赶快回伊斯塔卡准备地宫的灯火,欢迎新婚夫妇的到来了。”
声音消失了,火把熄灭了,四周漆黑一片,奴茹辛花突然惊醒了,她发现自己躺在父亲后宫的沙发上。
她击了击掌,戈钦尤兹和女佣们马上围了上来。对于她的失踪,大家失望极了,四处派出宦官找寻。
萨班和其他人一起过来,开始数落她:“小冤家,”他说,“你从哪儿拿的钥匙?还是庇护你的精灵给你开了锁?我倒要试试你的本事。过来,到你房间去!那里只有两扇天窗。别想戈钦尤兹陪你。快点儿!我会把你关在那个二层塔楼里。”
面对这些威胁,奴茹辛花愤然昂起了头,睁大乌黑的眼睛瞪着萨班,自从在幽谷里听过那番对话后,她的眼珠就出奇地变大了,她说道:“滚开,把这些话说给奴隶们听去吧,今后要学会尊敬生来就是制定法律的女王,臣服于她的权势。”
她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一声惊呼“哈里发!哈里发!”打断了。
门帘马上被甩开了,奴隶们跪伏成两排,可怜的小戈钦尤兹慌忙藏到了沙发下面。起初过来两个黑衣宦官,后面跟着成群穿金戴银手持香炉的宫娥,一路上散发着芦荟的清香;接着巴巴拉娄克庄严地阔步而入,摇着脑袋似乎对此次造访不太高兴;瓦提克紧随着他,衣着华贵,步态大方高贵,他的出现让人倾羡,尽管他不是世界的统治者。他心嘣嘣直跳地来到奴茹辛花面前,看到她明眸里溢彩闪动,哈里发欣喜若狂,以前他只是偶尔瞥到过几次这种情形而已。但是她很快就垂下了眼睑,她的困惑为她的美貌更增添了几分姿色。
善于察言观色的巴巴拉娄克明白悲剧就要发生在这张漂亮脸蛋上了,他马上暗示所有人退下。他很快在沙发下发现了小孩的脚,于是他就不拘礼节地把他拖了出来,举到肩膀上,当他离开时,给了他上千个可憎的拥吻。
戈钦尤兹哭喊,挣扎,反抗,直到他的脸颊变成了盛开的石榴花,充满了泪水的眼睛里射出愤怒的目光。他情深意切地看了奴茹辛花一眼,哈里发注意到了,问道:“你就是那个戈钦尤兹?”
“陛下,”她答道,“放了我表弟吧,他天真、柔和,不值得您生气。”
“放心,”瓦提克笑着说,“他不会有事。巴巴拉娄克喜欢孩子,他身上不带糖果蜜饯不会出门。”
菲克瑞汀的女儿羞红了脸,在戈钦尤兹被强行带走之前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胸口剧烈的起伏暴露了她的慌乱。
依然兴致勃勃的瓦提克,忍了忍没有生气,他可是从来都不会勉强克制自己的脾气。
这时,埃米尔突然闯了进来,在哈里发的脚下以脸杵地,说道:
“真诚的君主!请不要在奴仆面前自贬屈尊。”
“错,埃米尔。”瓦提克答道,“我赐予她与我平等的身份,我封她为妻,你家族的荣耀将由此而代代相传。”
“唉!陛下,”菲克瑞汀鼓起勇气说,“这会让您忠实的奴仆折寿,与其这样还不如责令她离开您的身边。奴茹辛花已经正式许配给戈钦尤兹……我兄弟阿里·哈森的儿子了,这一点奴茹辛花的双手可以为证。他们彼此也心意相通,已经发过山盟海誓了,婚约神圣,不能打破呀!”
“什么?”哈里发坦言道,“难道你就这样把这么超凡脱俗的美人托付给一个比她还女人气的丈夫?难道你会认为我会那么窝囊地让你女儿的美貌在我手里枯萎?不!她注定是要生活在我的怀抱里的。这是我的旨意!退下,不要打扰我欣赏她的美色。”
气恼万分的埃米尔拔出马刀,递给瓦提克,伸出脖颈,坚定地说:“砍了扫兴的主人吧,陛下!他活够了,他看到真主先知的仆人亵渎了宾主之仪、好客之道。”
听到父亲说出这席话,奴茹辛花再也承受不了内心的冲突和折磨,昏倒在地。
瓦提克一方面担心她的身体,一方面对有人反对自己十分不满,他吩咐菲克瑞汀照顾女儿,拂袖而去,走之前还狠狠瞪了一眼不幸的埃米尔,埃米尔立即就仰面摔倒在地,浑身冷汗淋漓。
第十二章
戈钦尤兹挣脱了巴巴拉娄克,马上跑了回来,大声呼救,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力气应付场面。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可怜的男孩试着用拥吻唤醒奴茹辛花。终于,在颤抖的热吻中奴茹辛花苏醒过来了。
菲克瑞汀也开始从哈里发的怒视中慢慢恢复了知觉,他颤颤抖抖地坐了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看看危险的王子已经离去后,召唤萨班和苏塔腊嬷嬷,分别对他们说:“我的朋友们!制伏恶魔需要猛药。哈里发已经把悲哀和恐怖带进了我的家门,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如果他再瞪我一眼,就会把我送进坟墓。拿着这些麻醉药末,这是苦修僧从阿拉肯给我带来的,一小撮儿粉末的效果能够持续三天,必须给这两个孩子下药,哈里发就会相信她们死了,因为他们看起来的确就像死了一样。我们假装着要把他们葬在梅穆的岩洞里,趁机去大沙漠的入口处……那些侏儒居住的房子附近。当看客们散去的时候,你、萨班和四个精选的宦官,把两个孩子运送到湖边,那里有口粮,足够养活她们一个月。根据我的推算,哈里发有一天的时间震惊,五天的时间伤心难过,一整夜的时间静思,剩下的时间开始准备新的行程,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哈里发逗留,到那时我就可以免受他的冒犯威胁了。”
“您的计划很周密,”苏塔腊嬷嬷说,“如果能够成功实施的话。我已经注意到了奴茹辛花支持哈里发的怒视,他也从来不会瞪她一下,所以我确信,尽管奴茹辛花喜欢戈钦尤兹,如果她知道哈里发在这儿,她绝不会安静,除非我们说服她她和戈钦尤兹都真的死了,把他们运到山上一段时间是为了救赎他们的爱所犯的罪过;我们会补充说我们两个也绝望自杀了,你的侏儒……他们两个从来没有见过,会每日给他们布道。我相信会一路平安,事遂人愿。”
“肯定会!”菲克瑞汀说,“我同意你的安排。咱们赶快行动吧!”
他们马上去拿药粉,并把它搀在果子露里,喂给戈钦尤兹和奴茹辛花喝。
不到一个小时光景,两个人开始心悸,之后逐渐地全身麻木。他们从地板上站起来(自从哈里发走了以后,他们就一直躺在那里),爬上了沙发,全身挺直躺在上面,彼此互相拥抱着。
“抱着我,亲爱的奴茹辛花!”戈钦尤兹说,“把你的手放在我胸口,我的心似乎就要冻僵了。唉!你和我一样冷!哈里发用他那可怕的怒视杀了我们俩吗?”
“我要死了!”她断断续续地喊道,“抱紧我,我就要走了!”
“咱们死也要死在一起。”小戈钦尤兹说道,与此同时,他的胸部一阵痉挛,“让我把自己的灵魂吹进你的唇!”
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就像死了一样。
后宫马上哀号声大作,萨班和苏塔腊嬷嬷以娴熟的技巧表演着伤心欲绝的角色。
埃米尔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第一次用他的药粉在女儿身上做实验,自然无须掩饰就悲从中来,悲痛万分。四处聚集来的奴隶们木然地站在那里;所有的灯都灭了,只留下两盏灯,黯淡的微光洒落在这对年轻人的脸上,仿佛春天里早谢的花儿。
丧服备好了,他们的尸体在玫瑰水里洗过了,漂亮的头发重新梳理熏香过了,他们的尸身用比雪花石膏还白的裹尸布包了起来。
就在仆人们在死者额旁放置了两个用他们生前最喜欢的茉莉花编成的花环的时候,刚刚接到噩耗的哈里发赶来了。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整夜在坟墓间逡巡的幽灵还苍白憔悴,他忘掉了自己和其他在场的人,拨开人群,跪倒在沙发脚下,双手捶胸,称自己是“残暴的凶手”,在自己身上祈求一千次的诅咒。他颤抖着双手,揭开了蒙在奴茹辛花面庞上的面纱,一声尖叫,就晕倒在地板上了。
主事宦官龇牙咧嘴地把他拖走了,边走边重复着:“唉!我早知道她会让你当众失态!”
哈里发刚走,埃米尔马上吩咐把棺材抬进来,并且禁止任何人进入后宫。所有的窗户都上了栓,所有的乐器都被毁掉了,阿訇开始诵念祷文。
直到天黑,瓦提克一直在默默地哭泣,为了让他的狂怒和绝望情绪平息下来,下属们给他吃了镇静剂。
次日拂晓,皇宫宽阔的两扇大门打开了,殡丧队伍一路向山里进发。
哀悼的哭声传到哈里发耳中,他多想身体早日痊愈,能够参加葬礼……如果不是身体过于虚弱无法行走,没人能说服他在家休养,他刚走几步,就摔倒在地了,下属们赶忙上前把他放回床上,他就这样没有任何知觉地在床上躺了好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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