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心草一怔,抬眸看着埃米尔。从人类的手里解脱是什么意思?他受了谁的控制吗?
埃米尔不置可否地微笑,“听说阁下的‘黑心肝酒吧’采消极经营,进得了酒吧大门的人,你自会提供服务,何时改为店主亲自出面拉客了?”
阿兰夜无奈地耸肩,“近来生意不好,我只好出来抛头露面啊。否则欧阳每晚闷在店里也挺无聊的。”
一直安静站在他身边的欧阳无欢浅浅一笑,“无聊倒还好,我只是个负责看店的酒保,最终满足客人要求的,不见得是我。”
“总之,生命中总有一些缺憾,任凭你拥有再大的权势、再高强的法力也无法改变,因为造成困境的原因并不是你能力不足,而是外在环境的限制,例如一生下来就注定的身世,或者血缘联系,而我能打破这种令人绝望的桎梏。”阿兰夜星眸眨动,微笑瞧着明显有些动摇的姬心草,“姬家人的沉重包袱,难道不曾令你想要逃避?”
在那双艳红双瞳洞悉般的注视下,姬心草心跳怦然起来,被埃米尔紧握的掌心微微汗湿。
她曾听养母提过黑心肝酒吧,无人知道它位于何处,伹如果心中有迫切渴求的事物,就会在某个上街闲逛的夜晚,突然发现自已站在这家店门口,一旦入内说出自己的愿望,就能让它实现,即使是乞丐,也能一夕成为巨富——只要付得起相等的代价。但离开后,却再也找不到这家店。她记得养母与阿姨们一致认为,那也许是恶魔的店……
手上的力道突然不悦地加重,令她疼得轻呼。
埃米尔扣紧她的手,淡淡道:“你的酒吧一向依据客人的要求收取对等的酬劳才做事,想强行扭转定向的轨道,自然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你不可能免费提供服务吧?”
阿兰夜轻笑,“我是生意人,当然不做赔本买卖,不过可以给点折扣——”
“够了。”始终沉默的青莲骤然打断对话,他的嗓音低沉如大提琴,震人心弦,冷锐的眼神完全不像个孩子,警告对方别再引诱埃米尔。
“人有权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不过是提供他参考罢了。”阿兰夜俯下身,以唯有彼此听得见的音量,在青莲耳畔低语:“你也渴望着某个人,不是吗?即使要让万物灭绝,你也在所不惜。你愿意用亿万生灵换她一人,你唯一想要的那个女人……”
他微笑地看着青莲变了脸色,孩子气的圆瞳瞠着惊诧,似乎想问他知道了什么,却又忍住。
“三位如果愿意考虑我的提议,自然能找到我的店,我随时恭候大驾。请恕我不能奉陪了。”阿兰夜迷人一笑,转身离去。
姬心草目送少年与男人隐入人群中,消失无踪。如果少年真是恶魔,至少可以确定一点——恶魔绝对遵守约定,一旦收取了代价马厩会彻底执行被托付的事。他们以肆无忌惮闻名,只要能达到目的,任何邪术都敢使用,也因此恶魔被视为堕落的神族,拥有足以扭转乾坤的力量。
如果,要那位少年将他变成人类,甚至化解他与姬氏一族的宿怨,那少年能做到吧?如果他不曾和姬氏一族结仇,如果她只是平凡人,他们之间也许就简单得多……
埃米尔执起她柔荑,放到唇畔轻轻一啄,“你有愿望想要那家店达成吗?”
“没有。”被他猜中心思,她心虚地否认。
“没有吗?”他玩味地瞅着她,直到她容颜逐渐铺染红霞,他才一笑,低首吻去她欲出口的辩解。
“你知道我的愿望会是什么。”他轻抚她唇瓣,温柔的力道泄漏了对她难以压抑的深恋。“以前的我,也许真会去向那红眼小子许愿,要他化解我和你们姬家的仇怨,但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我偏要继续当个半人半魔的怪物,偏要以这个身体爱你,也要你爱上这样的我,我生成这样不是我能选择的,为什么要因此向歧视我的世界屈服?”
她凝视着他倔傲的脸庞,轻叹:“看来,你很喜欢挑战艰难的道路。”
他笑了,“也许是吧。何况,他会跟我要求什么代价?我一无所有,连现在住的地方都不是我的,如果他要我替他杀人呢?甚至,要我放弃你,拿你当条件交换?”他坚定道:“我宁愿死,也不放弃你。”
他炽热笃定的眼,仿佛一道甜蜜又凄凉的暖流渗入她心窝,染酸了她鼻头。
“或者简单一点,我可以许愿要你抛弃姬家人,死心塌地的爱上我。可是靠外力达成的情感,毕竟是虚假的,我要你自己决定——我,或者你的族人。”
他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字字铿锵撼动她心,“我知道这对你有多么艰巨,我会陪着你,要死、要下地狱、要魂飞魄散永不轮回,我也不会离弃你。”
“如果我最终还是回到族人的身边呢?”她颤颤咬唇,平静了二十年的心湖,头一遭有了波动,波澜汹涌难止。她……真是爱上这男人了,该怎么办?
埃米尔还未回答,南宫璟已回来了,“埃米尔,实验室的人在等你了。”
“嗯。”埃米尔应了声,深情地凝视着已彻底芳心大乱的女孩,张臂拥住她,“不论你最终如何抉择,我都无怨。”
因为你只能选择我。他没说出这句话,低垂的眸光掠过一道狡黠,与志在必得的决心。他知道这手段很恶劣,伹不这么逼她,她只会一味逃避。
察觉她纤臂环住他颈项,是难得的主动,他更满意她的配合,引她走入万劫不复的陷阱,“现在,往你的左边看。”
姬心草往左方望去,在拥挤的妖精之间,她看见聚集在一处的红色身影。那是五个女人,都穿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红白双色长袍,当她的视线与为首的女人相遇,她俏脸骤然刷白——是养母!
她们都看见了?她震惊万分,而埃米尔还火上加油地给了她一个火热拥吻,她惊慌地推拒,他才放开她。
“妖精女王今晚可能不会来了,你可以去和你的养母、阿姨们聊聊,这么多天没见面,她们一定挺担心你的。”他恶意地扬起嘴角,“我还有事得忙,你多陪她们一会儿,别太想我啊。”
他转身没入人群,青莲随后跟上他。
姬心草气得颤抖。他是故意的!他早就知道她的族人来了,故意与她表现亲密,让她们看见!
恐惧大过了怒火,她没有勇气再看养母她们,挪到南宫璟身侧,希望避开族人的视线。刚才匆匆一瞥,她依稀看见养母严肃的表情,阿姨们却是神色愤怒。她们为什么会来?
南宫璟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你们姬氏一族的地位更高于九玉公会,当然会受邀参加,通常是女使和族中几位负责主事的重要人物出席,但不一定每年都来。以后你当上女使,也会收到邀请函。”
她不想当女使,只想立刻从会场中消失啊!她忽然想起先前埃米尔说过的话,“他……埃米尔说,我们和吸血鬼有了协议,彼此互不侵犯,为什么养母还要我来杀他?”
南宫璟脸色瞬间有些古怪,“这份协议是百年前签订的,当时的女使坚持不肯放过他,所以其他人让步了,同意只要姬氏一族抓得到他,他的生死就任由你们处置。”
他望着姬家众人,四个女人气愤地在争议着什么,不时瞧向他们这边,而姬水襄神情凝重,却不如她们那般忿忿不平。
“她们似乎打算过来,你要留在这里吗?”
姬心草慌忙摇头。
“跟我来。”南宫璟转身沿着墙走了一段距离,推开墙上一扇隐藏的门,闪身而入,她跟了进去。
门内是纵横交错的白色走道,走道两边都是门,数不清有多少个房间。
南宫璟领头往前走,姬心草尾随其后,越想越不对劲,“可是这份协议应该也得经过吸血鬼的同意吧?他们难道就这么坐视他被追杀?”
“那是‘人类’和”吸血鬼“的和平协定,与他无关。”
姬心草错愕,“为何与他无关?他明明——”
“他各有一半的血统,但相对而言,他不算是人,也不算是吸血鬼。你应该也知道,吸血鬼与人类的混血儿,不论在哪一方都无立足之地。”
她无言了,“……可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他既是人,也是吸血鬼啊,如果不能真正接纳他,什么和平共处也只是口头上说着好听罢了,不是吗?”
南宫璟听见了她的疑惑,仅是抿唇,并不回答。他走过转角,站在一扇门前的青莲看见他们,面露讶异之色,并不多问,开了门让他们进去。
门内是个方形的小房间,一面墙上镶着双面镜,透过镜子可见隔壁的大房间里有不少披着实验白袍的人在忙碌,镜旁有门让两个房间相通。
“在这里,她们就不会追来了。”南宫璟掩上门。
“这里是……”姬心草愕然注视着双面镜,埃米尔就在镜后的房间内。
他脱去了上衣,坐在一张金属椅上,数名白袍人围着他,在他额际、胸膛贴上连有电线的贴片,电线连接到旁边的巨大机器上。有个人在帮他注射药剂,旁边还有几个人看着机器萤幕闪动的线条与数字,一面讨论。
她问南宫璟,“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是医生和科学家,埃米尔在替他们做研究。在谈好的条件中,吸血鬼必须提供一人给人类做研究,他自愿成为实验品。”
“什么样的研究?”她想到他每天吃的那些药。
“吸血鬼在许多方面都和人类相似,体能却远比人类优异,而且永生不死。研究分为两个方向,一个就是在研究吸血鬼的体质,找出他们能避免老化与死亡的原因。人类的寿命越来越长,固然是因为医药发达、粮食充足,一部分也是这个研究的贡献。”
“第二种研究呢?”有个白袍人拿手术刀划开埃米尔的手腕,她看得心脏狠狠一抽,他却连眉头也不牵动一下,还抬高手臂,以便对方从他手腕切口抽出一条藏于血肉内的管子。
“第二种是药物实验。吸血鬼复原得快,即使药量过重也不会致命,加上有咒术协助区分,不致混淆药效,可以同时实验几十种药物。医界一研发出新药,就立刻在他身上试用,试用成功才会进行人体实验。他手臂内植入的管子也是咒术做成的,可以记录药物作用的结果,每个月得换一次。”
“……换句话说,”姬心草纤手蜷握成拳,嗓音僵硬,“这个与他无关的和平协议,不但好处没他一份,还让他当了一百年的白老鼠?”
南宫璟看着她压抑愤怒的侧脸,语气始终淡然无波,“没错。”
姬心草猝然转身瞪他,怒声质问:“而你居然就这样坐视不管?他就住在你隔壁,你们好歹是朋友……”
她蓦然住口。南宫璟恐怕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以她对他的认识,他并非如此冷酷之人。
但南宫璟冷淡的语气粉碎了她过于良善的臆测,“我和他不是朋友。我是他的监视者与保护者,为了防止他逃走,或被你们姬家人掳去,我让他住在浓松道,以便随时掌握他的一举一动。这项工作是政府委托我师父做的,他过世之后,就由我接下了。”
姬心草闻言错愕,一时完全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发出一声似是哼笑的叹息,“……以前,很多人骂你冷血势利,可秀和谈起你总是崇敬万分,他是个仁慈的孩子,我不认为让他如此崇拜的你,会如传言那样苛刻无情,但现在——”她炯炯眸光充满失望,“看来,无风不起浪,传言未必是假的。”她说话虽直,却从不口出恶言,这短短的一句话,已包含了她最大的憎厌。
南宫璟唇线抿起,并不动怒。
此时,双面镜那头突然骚动起来。
“喂,他还在流血啊!”
“为什么血没有止住?以前伤口都会马上愈合啊!”
“快包扎!医生快过来!”
镜子那端一团混乱,埃米尔腕上的伤口汩汩渗血,他兀自动也不动,众人手忙脚乱地抢救。
看见椅下血流满地,姬心草再也按捺不住,拉开镜旁的门,大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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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见冲进来的女孩,埃米尔以为是麻醉药让他产生了幻觉。他歪着头看姬心草快步走近,几个科学家上前拦住她。
“你是谁?一般人不准进来这里!快出去!”
“不要紧,她是我的朋友。”南宫璟站在门旁,“情况如何?”
“一切都照平常的程序执行,但植入新的记录管后,伤口没有愈合。”医生在埃米尔手上施压减缓血流,皱眉看着他,“你最近有按时吃药吗?电脑从你身上读到的数据,跟以往差很多。”
“有啊。”埃米尔迟缓地应声,看着姬心草走到身边。她握住他完好的右手,看着医生替他包扎,紧蹙的眉眼泄漏了她的担忧。
“你的情况不对劲,得暂时停止服药,等你身体复原再说。你是怎么搞的?我再三叮咛过你,这次抗癌药物的实验很重要,要连续用药半年,结果你才吃第二个月就出毛病。你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知道有多少病患在等这种药救命吗?”
医生一面唠叨,一面指挥其他人擦掉满地的血,忽见姬心草不悦地瞪着他,他也不客气地瞪回去。
“小姐,虽然你是南宫先生的朋友,但按规定只有南宫先生和青莲可以进来,你得待在隔壁房间——”
“就让她留着吧。”南宫璟淡淡道:“有她在,埃米尔的状况会比较稳。”语毕,他迳自退了出去。
既然南宫璟开口了,医生也不好再说什么,瞪了姬心草几眼,回到机器旁研读数据去了。
埃米尔抬眸对着姬心草微笑,“我还在想,你和你养母不知道聊得怎样了,没想到……你会过来找我。”麻醉药使他反应迟钝,口齿也不大灵光。
她脸色一沉,“你想我们会聊什么?”
“嗯——首先她会问你,为什么我们在那么多人面前卿卿我我?于是你老实告诉她,我们早就化敌为友,这几天不但同进同出,还同床共枕,正打得火热呢。她免不了要感叹,她亲手拉拔的小女孩长大了,也许还会唠叨你几句,然后很欣慰地接受我这个准女婿。”他狡猾地笑,“很完美的结果,不是吗?”
“如果她当时和我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