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怡华不屑地噘着嘴,瞪庄凯文。超强对照组出现了,害蒋怡华瞬间逊掉。
庄凯文扭开冰镇好的香槟,一边取出水晶高脚杯帮郑文雯注满。“我最尊师重道了,想当初我去英国跟首席大管家学习,我的老师非常疼我,我相信我要离开时他一定很伤心,说不定他为了我曾经认真考虑要移民到台湾呢。”
“最好是。”蒋怡华大声喊。受不了,庄凯文可以更臭屁一点,哼。
季英鹏被这大阵仗给惊骇到。庄凯文带来的茶点,摆盘讲究,三明治旁还放了一截兰花做点缀。三明治芳香扑鼻,他还夸张地抖开餐巾,替郑文雯系上脖子,拉郑文雯坐下。
“亲爱的老师,您昨日不顾自身奋力拯救黑子的画面深深地感动我,喔,我太感动了,想到您的手受伤了可能不方便做饭——”
“我的手没受伤,我可以做饭,谢谢。”蒋怡华插嘴。
不理她。庄凯文帮老师盛盘。“学生特地为您做了爱心下午茶,您请享用。”
“鸡婆。”蒋怡华继续插嘴。
庄凯文不是盖的,定力超强,蒋怡华的奚落完全听不进去。庄凯文瞄向季英鹏。“哦,好同学,你也在啊,还好我准备的量很够,快,大家一起来享用。快坐下,这是你的餐具。”
“谢谢。”季英鹏坐下,真诚地赞美庄凯文。“你很了不起, 我要向你学习。”
“喔呴呴呴,真是,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呢。”
“不好意思就滚啊,门在那里。”蒋怡华持续发送强大的负能量。
庄凯文笑得更是花枝乱颤。“老师很高兴吧?”厉害,看见没,这是真修行,完全不受负能量影响。
郑文雯超感动的,她看着烟薰鲑鱼三明治。“我最爱吃这个了,你下重本啊,这是什么?这是芥末子吗?这个很贵,这我也爱吃说,天啊,我怎么这么有福报啊。”
“你吃了才知道什么叫三明治,至于这个——”他瞟了一眼蒋怡华寒酸的三明治。“啧啧啧,这种三明治可以退休了,以后我绝不能允许老师吃这种没有爱的三明治。”
“你说什么?你这个死娘娘腔。”蒋怡华眼睛喷火。
“来,大家坐好,准备开动了。等一下,还有一件事没做喔——”
庄凯文跑去音响前,放进CD片,然后按下PLAY键,做出指挥家的动作,瞬间QUEEN合唱团的LAZING ON A SUNDAY AFTERNOON强力放送,顿时间洋溢欢乐气氛。
“这才叫完美的下午茶。OH YEAH。”庄凯文喜孜孜宣布。
“花样真多。”蒋怡华不屑。
郑文雯哈哈笑。“这个妙。”有创意啊。“来,我们大家来干杯。”她朝季英鹏举杯邀请。“别伤心,刚刚骂你的话别放心上,我肚子饿就会乱骂人。来,我们干杯,我知道你刚刚很用心做三明治了,谢谢你。”
季英鹏怔住,微笑了,她几句话就让他的忧郁沮丧化为泡影,他举杯,跟她干杯。“谢谢你的宽宏大量,很抱歉糟蹋你的食材。”
“没关系啦,不过下次不准动我的冰箱喔。”她眨眨眼,淘气地警告。
他笑着,“我承认我烹饪很弱,庄凯文,以后要向你多多请教才是。”
“喔呴呴,真客气,你这家伙我喜欢。”
“喜欢个屁。”蒋怡华坐在角落,愤慨地啃着不受青睐的蒋怡华三明治,恨恨地瞪着面前一团欢乐的景象。这个庄凯文有够讨厌的啦,他一定要这么高调吗?哼。
郑文雯很快吃完一大块三明治,又馋得想拿淋了鲜奶油的大草莓吃,可是手不方便,动作笨拙。
“我来。”季英鹏取走她手里的夹子,帮她挟好。
她嘴馋地吃了大大口,嘴边沾到奶油。
“嘴边。”季英鹏拿纸巾给她,指了指她的嘴。
“哪里?”她左手拿着啃了一半的三明治,右手受伤毫无帮助,只好伸出舌头,企图舔掉嘴角的奶油。
季英鹏瞧着她滑稽又性感得要命的动作,发现郑文雯看似精明但其实很傻气的,他眼色黯下,一时冲动,或是出于潜意识的渴望,他竟鲁莽地伸手抬高郑文雯下巴,右手拇指指腹帮她抹去鲜奶油。
整个过程也不过几秒的时间,然而他们的视线交会之际——郑文雯仰着脸,怔怔看着他。她的目光闪动,而他的眼眸深邃黝暗,仿佛蕴藏着热情的火焰。这片刻,他们心中仿佛通过微妙电流,啪地一下击中心坎。
郑文雯用力抿抿嘴唇,企图抿去唇畔被他触摸的地方。那处皮肤兴起炙热的刺激感……她感到恍惚,而他低头凝视她的眼神,教她感觉宛如置身梦里,飘飘的,很不真实。
季项鹏也是,虽然只有一下子,然而碰过她嘴边的柔软触感,在指腹发烫着,他心神不宁,身体燥热。
“香槟喝够了吧?现在尝尝我煮的顶级咖啡。”幸好庄凯文大呼小叫地打破他们之间的尴尬气氛。
他们回过神,享用午茶,听着庄凯文高亢热切地介绍堆满桌子的点心,他钜细靡遗地陈述他是多么用心准备午茶给老师享用。郑文雯沉默地听着,很感激庄凯文的饶舌,因为此刻她忽然显得笨手笨脚,心神不宁,不知该聊什么,异常沉默,也微微地感到不自在。
季英鹏也是,幸好他本来就习惯沉默寡言,所以他的静默,不至于显得突兀。
下午茶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庄凯文才欢天喜地地收拾完毕,带着老师的赞美和感激,欢欢喜喜地离去,而室内仍滞留着浓醇的咖啡香。
庄凯文离开了,最高兴的就是蒋怡华了。
“真受不了,又没人请他来,老师你这个学生很高调又爱表现,受不了……”
“他也是一番好意。”郑文雯安抚助理。“不过他做的三明治跟咖啡确实很棒。”
“老师真是没原则。”蒋怡华把餐盘收拾好。“我以前做的你也说好吃啊,有了新的就忘了旧的。”
郑文雯交代她:“我昨天写的,你等一下检查一下看有没有问题,还有我列了资料清单,这次女主角是开花店的,你帮我去找找台北市哪些花店运作很好的,我需要参考资料,记得拍照回来——”
“是,那他呢?”蒋怡华发现季英鹏还在,她问季英鹏:“你也是来探望老师的吧?我们老师等一下要工作了,她工作时不希望有人打扰,恐怕要请你回去了。”
“他要留下来帮我打字。”郑文雯急着解释,她举高受伤的右手说:“你看,只有一只手很不方便。”奇怪,她干么心虚呢?讲着讲着竟然还脸红。
咦?蒋怡华看向季英鹏。“你要帮老师?你不用工作?”
“我……的工作比较弹性。”
“是老师要你帮的吗?”太诡异了,郑文雯几时这么开放了,跟季英鹏又不是很熟,竟然可以让他登堂入室,和她独自?很怪喔。
郑文雯瞪蒋怡华。“你会不会问太多了?快去忙你的事。”
“好啦,我东西收好就出去拍照了……可是……”蒋怡华溜到郑文雯身旁,在她耳边说:“你确定要让他跟你独处?你才失恋又发作了吗?是不是想追他?”
“蒋怡华!”郑文雯踢她一脚,她痛呼,不敢再啰嗦了。
蒋怡华会起疑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以郑文雯的个性,岂可能忍受工作时有人在旁边,太诡异了。
蒋怡华离开工作室。
郑文雯振作精神,收回飘渺的心思,她拿了一叠资料,走到长沙发坐下。
“我们开始吧。”挑了一张CD,“SONG OF BICYCLE”(单车之歌),放入音响,于是柔美轻快的钢琴声流泄屋内。午后阳光映着沙发,映着她半边肩膀。
季英鹏将白色的苹果电脑打开,点选文字档,按照郑文雯要求的键入档名,开始听着郑文雯的口述,键入一个一个字。
文字档里,男女演员们的爱情剧正热烈上演,郑文雯边想边口述。
季英鹏发现当她说到剧情激动处,就跳下沙发,焦躁地来回踱步。当她想不出好对白时,她就跑到阳台抽烟,沉思一会儿再进来,坐下继续说故事。她还会在思绪打结时,咬起自己的拇指。她也会烦躁地揪抓头发倒向沙发呻吟,边骂自己是白痴。
季英鹏沉着,守本分地照着她的意思,键入字句,又抽换字句,改来改去,他很有耐性纪录着,有时他跟不上,她会开骂,有时他打错对白,她也开骂,有时他没听懂她的意思多问几句,她也烦躁地骂人。
所以季英鹏确定一件事,郑文雯不让别人跟她工作是正确的。
这女人编剧时很歇斯底里,情绪糟糕,修养很差,又是骂人,又是喷烟,过一会儿她甚至开酒,倒在沙发上跷着长腿喝起来了。可是当她讲着讲着剧情推演顺畅时,她又会得意地拍手大笑。
“我是天才,对不对?”忽然问他,他只好赶快点头附和,然后她就会笑得像要到糖吃的孩子。然后……
看着那么甜的笑容,他又有那种冲动了……很想吻她。当这种冲动出现不只一、两次时,他不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第8章(1)
季英鹏以为只是打打字而已,没想到郑文雯一上工就发疯了,特别当剧情越推越顺遂时,她也不管太阳下山,晚餐时间到,他还没用餐连上厕所都没有,竟然这样没良心地使用他使用到深夜十一点钟才结束。
而且,结束还不是她决定的,是她自己讲着讲着,声音越来越小,忽然没有动静,也不吭声了。他感到纳闷,回头望,发现她已经挂在沙发累到睡着了,当然又开始她招牌的呼噜呼噜打呼声,像小猪。
郑文雯垂在沙发边缘的手还抓着酒瓶,受伤的绑着绷带的那只手则是别扭地挤迫在腰侧,然后很不淑女的一条腿在沙发上,一条腿垂在沙发下,实在很像酗酒的女酒鬼。
不过到哪儿找来这么可爱的酒鬼?脸儿红咚咚的,唇瓣在灯下亮着柔润的光泽,一头乌黑蓬松的卷发像云朵,诱惑男人将脸埋进去感受着性感的搔痒,因为放松睡着的缘故,她身上的宽领T恤垂下,顺势地裸出半个小巧圆润的白皙肩头,在那张玫瑰色沙发里,她蜷睡的身影,让人很想拥抱疼惜。
季英鹏望着这个女人,胸腔满溢着感动,为着因她而起的种种情绪。他以为他内在只剩下恨,还有对爱的愤怒与不屑,以及对女人的敌意。可是……这算什么?他竟然还会温柔感动,他竟然还会欣赏女人?还会对女人感兴趣?他原以为他的情伤应该要痛上好几年,没想到人的韧性这么强?这会儿,他竟然对另一个女人产生怜惜……
季英鹏心思复杂,他很感激此刻屋内没有别人在,这让他可以这样放肆地窥看她的睡容。
他将档案存妥,静静待在她的地盘,月亮高悬在屋外黑天空里,夜深,听得见偶尔掠过的汽车声响,还有阳台花盆里蟋蟀的唧叫。
CD里的钢琴曲,早就播放完毕。
另一首歌开始唱起,那是她酣睡的打呼之声,很可爱地回旋在屋里。他懒洋洋地托着脸庞,倚在书桌,长腿懒散地交叠着,听着她的打呼声,看着她累困的恬静睡颜,他感觉到平静舒服,伤痛在这一刻都已远离……那些痛怎么缩小到好像可以无所谓了?
那个因为前妻跟朋友的背叛,狠狠失眠,痛不欲生的自己呢?
那个每当看见自己的小女儿,就心疼痛楚的自己呢?
那个对妻子跟朋友充满恨意的自己呢?
那些在这屋里变得很渺小,云淡风清。
看着这情路也不比他幸运多少的女人,想到她受过那些痛楚,依然认真工作,又睡得这样香甜,他发现自己的痛羞于启齿。如果郑文雯遭受过那些事还能一再地重新爱人,为人生奋斗,待人热情,精神奕奕地活着,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没理由办不到。
季英鹏忽然讨厌起忧郁苦恼的自己。
是啊,他要把伤害他的人忘得一干二净,逐出他的生命,他不要再郁着面孔,只想孤僻着伤心忿恨,没有妻子,他跟女儿还是可以活得很好。婚姻失败了,但他还有个可爱的女儿。他干么要觉得女儿失去母亲很可怜呢?他可以给女儿比她妈妈在时还要更多的幸福。那样轻易放弃她的母亲,不值得留恋,没有也罢。
季英鹏感觉到内在死寂的一部分,又重新流动起来。
他走向沙发,打开放在一旁的灰色毛毯,小心翼翼覆盖住郑文雯,他蹲下,微笑凝视她紧闭的眼,卷翘的睫毛,他伸出食指轻轻触碰那可爱的睫毛,她皱了皱鼻子,抿了抿嘴唇,又继续打呼。
要不是,要不是他们根本不熟,要不是,要不是尊重她的信任,他真想……吻她……拥抱她。想到拥抱她的念头,他身体灼热,心思紊乱,再待下去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蠢事,他只好赶快收拾东西离开。
在离开前,他把所有的杯子都洗干净了,把香氛机里的水加满了,把她的保暖毯子盖妥了,把门窗都检查过了,留下一张纸条,只写了两个字。
不过呢,他想,她会明白他的意思的。
郑文雯在半夜里醒来,她发现毯子盖在身上,还发现每次她上工就被她弄乱的客厅都收拾干净了,季英鹏带来的电脑还搁在桌上,旁边有一张便条纸,上头是两个工整的字。
很大气,很粗犷的两个字。
看来是用他自己的钢笔写的。
他写字很用力,像是用刻的刻进纸张。
谢谢。
他写着。
她将纸张拿起来,微笑着,看了一阵子。
她看着这样工整用力的字迹,就想到他那张英俊但过分谨慎严肃的脸,还有常常蹙着的眉头,还有当她扭伤时,他用冰块帮她冰敷。还有在医院里时,他细心地跟医师讨论她的状况。季英鹏这男人真是很贴心,让人很有安全感。
郑文雯叹息,将纸张按在胸口,想到他提起离婚时眼里的痛楚,让她心疼,他的情伤还未平复吧?这应该是他感情上最脆弱的时候,所以他才会想躲到她这儿当打字员。
到底他的前一段感情发生什么事了?她好奇,但不敢多问,怕问了他更沉溺于痛苦中,人要学会遗忘,否则有时真的会走不下去。而人啊,偏偏又总是在夜深人静,孤单一人的时候,才会放纵伤痛的回忆来啃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