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里打转。
不,她不能哭,这样爹会以为她是在胡闹。她咬唇忍泪,要自己定下心,将他们用来安抚她的话转为自己的疑问——
“不然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养女儿?为什么你不让我嫁人?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娶妻?为什么你要让我这样靠近你?这很……这很奇怪啊!”
就是因为这连串的线索指向了同一个答案,她才会那么相信其实他也是喜欢她的,没想到……
难忍失望的艾子终究还是哭了出来,刚刚明白潜藏多年的爱情,却又在同一天受到被人拒绝的打击,急速的变化让她根本就承受不住。
如果她再有经验一些,她会发现那抹被他藏在眼眸深处,连他自己也尚未察觉的情感及欲望,但她只是一个刚从懵懂中醒悟的单纯少女,已全然乱了方寸的她根本就没有余力再去观察入微。
因为他无聊,因为她还小,因为他不想娶,因为他从小就亲手把她带大!
那全都是她之前问过他的,只是问法有所不同而已,端木煦很清楚自己该做的是搬出他那已说过不下百次的解释,将她堵得哑口无言,结果哑然的却反而是他。
因为这些听似再正当不过的理由,都变得薄弱不已。不,不是理由变薄弱了,而是如她所言,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会被他用三言两语就轻易说服的小女孩了,她要的是事实——
问题是,他知道事实会更伤了她。
他能说当初是为了代替小草才找回她吗?他能说他将她留在身边,是为了享有掌控他人的力量吗?
“如果你要曲解我对你的所作所为,随你。”最后,他只能选择用冷漠来面对她的疑问,但他也很知道,以往会因此被吓到不敢再追问的她,这一次已不会再接受这样的回答。
果然,她停住了哭泣,抬头看他,泪盈于睫的灿眸满是不可置信。
娘要她放胆去做,阿萍要她展开诱惑,她都照做了,把她的心赤裸裸地掏了出来,但他却仍像是对付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般,完全没将她的努力放在眼里。
他怎么能?!
“如果你还要这样自欺欺人,随你!”气不过的她,用尽全力吼出这句话后,转身冲出了书房。
直至人都已走远了,端木煦仍震慑地坐在原位,她临去前的眼神将他脑海填得满满,再也容不下其他事物。
那双总闪耀着黠光的大眼,是第一次出现如此嗔怨凄楚的光芒,彷佛在转瞬间从一个稚气的少女蜕变为成熟的妩媚女子,用他再也无法忽略的气势,逼他正视她的成长。
端木煦闭上眼,她的表情却依然挥之不去,他不禁烦躁起身。
可恶,到底是谁勾起她这些奇怪想法的?早上他出门前,她还好好的啊!端木煦来回踱步,气恼地将所有情绪全归类为愤怒,完全不愿承认凡事掌控在手的他,却被这个小他六岁的女儿弄到束手无策。
瞥见桌案旁那只写有娟秀字迹的信封,他顿了下,本就烦乱的心情更是糟到让他很想大吼。
他忘了还有这件事,稍早之前他并未觉得有任何问题的消息,如今在艾子对他表露爱意之后,变得再棘手不已。
为什么他有种老天爷在整他的错觉?!
小时候的赌气行为又怎么样?他不也尽心尽力地做到一个好父亲该有的责任了吗?他问心无愧,根本就不需忍气吞声地接受这样的捉弄!
恼怒转为傲气,端木煦略一迟疑,拿起信,将它撕成两半、二为四、最后成了碎片,那张原本充满郁怒不平的俊容已恢复沈冷,深湛的黑眸让人读不出思绪。
要考验他或是惩罚他尽管来,他端木煦绝对会接下这份挑战!
艾子对于自己留不住情绪的个性,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即使那一晚她是哭到累极而睡着的,翌日醒来的她,除了有双又红又肿的眼,她还是气不了他。
当端木煦用着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平静态度对她说话时,她也就跟着他有说有笑了起来,直到他出门去了,韩珞偷偷问她状况,她才想起他们之间已经不如以往了,懊恼得直跳脚。
虽然已被狠狠拒绝,她还是很积极地厚着脸皮大胆对他求爱,每一次不是他冷言要她离开,就是她被气到自己哭着跑走,但她依然越挫越勇。
因为在明白了自己是爱着他的,她不想放弃,若是她甘愿居于那个什么也不能做的女儿身分,就等同放弃了与他永久厮守的机会。
不成功便成仁,她一直抱持着如此信念,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再傻傻等候了,就算再丢脸、哭得再惨,她也绝不退缩,她不要在他真的娶了别人后,再来后悔自己没有及早争取。
不知是被她缠得烦了,还是想让彼此冷静一下,端木煦居然说要让从未离开过村子的她去京城住个几天见见世面,而且还不陪她去,都快把她给气死了。
即使韩珞也帮她求情,仍改变不了他的决定,一怒之下,害艾子也跟着豁出去了。
去就去,只要不是逼她嫁人就好,她会证明她对他的情感不是这短短的分离就可以淡化的!
艾子以为只要熬过了这个考验,会让他更加明白自己的坚定及决心,她却没想到,原来有个最大的考验自始至终都存在着,只是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第5章(2)
当艾子再过两天就要启程前去京城的傍晚,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一个小男孩来到了端木府。
“小草?真的是你?”看到他们,向来优雅温柔的韩珞激动到又哭又笑。“为什么要回来都没有先说?害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要打扫房间、要多弄些菜……天呐天呐~~”
第一次看到韩珞这么手足无措的模样,艾子颇觉好笑,也从那声称呼推测出那就是她从未见过的义姐,她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不知为何,她觉得那张脸好熟悉,像是她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问题是她们根本不可能见过,因为他们夫妻俩自从成亲之后,就行走江湖四处扶弱济贫,平常都是靠书信联系,再由小爹爹代替爹娘去探望他们,这还是多年来他们首次回到娘家。
“我有写信,你们没有收到吗?”小草好不容易才插上话。
韩珞愣了下,立刻想通了前因后果——小草寄回的家书都是由煦儿先过目,然后才会交给他们夫妻,煦儿不但隐瞒了这件事,还在这敏感的时间点要将小艾送去京城,不想让她们碰面的用意再清楚不过了。
煦儿能顾虑到这一点她当然很高兴,这代表他还是有在顾虑小艾的感受,但……他怎么不将日子算准一些呀!
乍见义女的喜悦褪去,让韩珞意识到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就连第一次看到的小孙子也引不走她的心神,心头正盘算着要如何不着痕迹地处理,霍小子突然冒出的话让她脸色一变——
“你跟我娘好像喔。”
“对耶。”艾子惊喜低喊,这才发现原来是每天照镜子时都会看到这张脸,她和小草对上视线,两个人相视而笑。“不过小草姐比我温柔婉约多了,我像个野丫头似的。”
“你是艾子,对吧?”关于她的事,小草都是从端木煦那里听来的,所以也就跟着他唤她艾子。“没想到我们不只同名,还长得像。”以为是巧合的欣喜让原本不多话的她也难得多说了几句。
韩珞吓得心跳都快停了,还来不及转移话题,艾子已经开口——
“同名?”她不解低语,随即想到艾子正是茱萸这种药草的别名,恍然大悟地抚掌。“因为爹娘都叫你小草,叫我小艾,所以我才没有联想在一起,不然早该发现了,好巧喔,娘,连你这神医也没注意到呢!”
“是啊。”韩珞回避她的视线,僵笑应了声,转向小草夫妻。“霍戎、小草,你们一路上累了吧?要不要先去梳洗一下,我们再好好地聊聊?”她得私下先跟小草说说,要他们别再提两人相像的事。
如果不是韩珞太急着将小草带开,艾子可能还不会察觉,然而那刻意的举止太欲盖弥彰,反而引起了她的疑虑。
不对,她是因为常被人叫小艾而没发现到这个共通点,但精通药草的娘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还有她们长得像的事,村人因时间的分隔没有注意到就算了,除了爹娘外,家里的许多老奴仆也应该都知道这件事,却从来没人跟她提起……
他们为什么要刻意隐瞒?越深思,她的心就越冷得发颤,她已经没办法再用巧合这两个字来说服自己了。
那爹呢?是正巧捡了她,还是故意的?他一直叫她要文静沈敛,是要她变成大家闺秀,或是另有目的呢?
她不想怀疑,她也很想告诉自己,他对她的好全都发自内心,但……在他眼中的她,真的是她吗?
她看向小草,原本让她羡慕赞叹的优雅气质,如今成了伤她至极的痛,震得她全身冰冷。
“小艾,不要乱想。”韩珞赶紧来到她身边,但那句话却等于是间接证实了她的猜测。
艾子闭起眼,努力将那些纷杂的思绪全推出脑海。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她要问爹,或许真的是巧合罢了,她要听爹的回答……
虽然答案已如此明显,她还是怀抱着一丝希冀,不然的话,那等于是直接否定了自己的存在,将她所立的天地完全崩毁。
小草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担虑地握住丈夫的手,安静地站在一旁。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刚返回家门的端木煦见到他们,没有欢迎之词,也没有见到义姐的喜悦,冷峭无情的态度像他们是一群不速之客。
在看到艾子心伤的表情时,他那双凛然的黑眸闪过一丝恼色及心疼,随即被他隐去,用凌厉至极的目光覆盖了一切。他并不想让她知道,也把一切都安排好,结果却仍被打乱了!
“小草想赶快见到岳父母,我们并没有在路上多作停留,所以才会比信上说的日期早了几天。”霍戎代不爱说话的妻子开口,心思细腻的他已察觉到状况不对,他并没有浪费时间在无谓的客套及寒暄上,而是直接给了他所想要的答案。
这一刻,端木煦几乎压不下想要对天叫嚣的冲动。他严密计划,甚至怕有所差池,还让艾子比信中他们所写的日期再提早三天离开,结果千算万算,却敌不过老天爷的大笔一挥!
“艾子,过来。”他要自己对那双盈满难过的水眸视若无睹,用漠然的语气唤道:“我们先失陪了。”
他直接旋步走上长廊,不需回头,也知道她已经跟了上来。这是他欠她的,既然已经瞒不住了,就摊开来说个清楚吧。
艾子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心里觉得好委屈。
这些年来,当他在众人面前对她表现冷淡时,她知道那是因为他不想让人觉得他不够稳重,所以她一点也不以为意,只要他私下仍对她那么好就好了。
但这一次,她承认,小草姐的存在影响了她,她需要一个肯定,让她知道其实自己是很重要的,但他却还是用那么冷淡的态度……
嫉妒会让人成长,一直以来并不觉得有异的事,在被人挑起了小小的疑虑之后,就无边无际地扩大,将所有的事全串了起来。
“你把我当成小姐草的替身吗?”心里的急切已让她抑压不住,一进到书房,她立刻开口。
端木煦深吸口气,将所有波动的情绪全都敛下,回身笔直地迎视她的眼。
“没错,因为她出嫁了,所以必须有人替代这个位置。”
“是为了爹娘还是为了你自己?”心伤之余,她已顾不得掩饰自己已将韩珞夫妻当成爹娘的事。“你爱她吗?你拿我来弥补拥有不了她的遗憾吗?”
她的心好痛,却仍怀着一丝希望,就算是斥骂也好,只要他说句否认的话,她就可以不要再胡思乱想。
她竟擅自曲解他的心思!端木煦直觉就要怒声驳斥回去,但对上她那双盈满爱意及祈求的眼,那些话到了唇边却说不出口。
就算说不是又如何?就算解释了那只是年少无知的占有欲又如何?
让她破涕为笑,然后再像这几天一样,用她融合了天真及娇媚的独特风韵对他求爱,将他逐渐失控的心诱得跨出防线,将她所撩起的影响全还给她,让她明白自己所点燃的是多炽热的火焰?
想到她会毫无保留地给予她的热情,那画面将他焚得全身发烫,却又逼得他冷汗涔涔。不,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对,我从小就想要娶小草为妻,结果她却被霍戎夺走,我得不到她,只好找一个像她的人来填补,但——”端木煦要自己漠视她那已毫无血色的脸庞,再狠狠刺下一刀:“外表再像,你也永远不会是她。”
望着那张无情的俊容,艾子全身冰冷,她好想放声大哭,让泪水释放出她已无力承受的痛,但她却完全无法动弹,只能怔怔地望着那让她深爱,也将她重创得伤痕累累的他。
原来,这些年来的幸福并不是从天而降的好运,而是……一场骗局。所有人都帮他隐瞒,让她丝毫察觉不出破绽。
她以为专属于自己的疼爱,全是另一种病态的占有,因为他留不住那个心爱的人,所以他用尽心思塑造出她这个傀儡,将她留在身边。
但她愿意吗?他为什么从不问她?他凭什么就这样决定她的人生?可悲的是,若他真问了,或许她也会义无反顾地甘于当个替身……
“我从小就静不下来,让你很失望吧?”难怪他老是要她闭嘴了,小草姐是那么的文静优雅,她哪里比得上她呢?
她竟还会怕有人取代她的位置?想到自己的傻,艾子笑了。那个位置早就已被占据了,被一个他永远得不到的人占去了。
虽然她扬着笑,脸上的神情却是哀痛欲绝的,端木煦被那从不曾见过的神情揪痛了心,让他有股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将她拥进怀里,告诉她他早已不要她成为其他人,他只要她是多话活泼的艾子,会将他逗得又气又笑的她。
但他却是悄悄握紧了拳,冷酷地不发一语,任由她悬眶的泪滑下脸庞。
他受够了和她周旋的苦难,也受够了那总被她撩得无法抹去的龌龊心思,与其陷在不断反覆的泥沼里,倒不如让她一次痛得彻底,让她心死,完全断了她想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