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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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动心(上)-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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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筑的坟前冷清清,只有两个单薄身影不舍离去。
  十来岁的女孩跪在坟前,眼泪潸潸,愤怒的表情,仿佛全世界都欠下她一笔。
  后面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在寒风细雨中穿着单薄舞衣,舞动身体,僵硬的动作、僵硬的表情,眼泪在眼眶打转。
  思颖停下舞步,冻坏的身子频频发抖。“姐,我好累……”
  微弱呻吟未歇,另一个怒吼声响起——
  “不准停!”
  “姐……”思颖哀鸣,缓缓走近姐姐,她扯扯溱汸的衣袖。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回头,她怒瞪思颖一眼。
  思颖咬咬下唇,泪水滚出眼眶。
  “不准哭!你答应过我的!”溱汸没回头,咬着牙,语气里净是斥责。
  用手臂抹去泪,思颖强撑起精神,站定,右手扬起,天鹅湖的音乐在她脑中响起,脚步往前滑行两步,踮脚、旋转,僵硬的双腿没抓准角度,回身,思颖两腿互拐,往后笔直倒去。
  下意识地,品帧抢前两步,在思颖落地前抱住她。
  “品帧,你带她到车子里面休息。”傅易安对养子说。
  品帧抱起小思颖往汽车方向走。
  他身上的温热传到思颖身上,缩了缩身,她往他怀里钻去,两只瘦小的胳臂攀住他的颈子,脸贴向他颈间,贪取着他身上的热度。
  品帧没有反弹她的动作,一个无从解释的笑容自他脸上闪过,他的手缩得更紧了。
  司机打开车后座,他把思颖放进车里,接着,自己也坐进去。
  递给她一杯热茶,看她一口一口慢慢啜饮,不疾不徐的举止优雅高尚,宛如贵妇。她有身为舞者的气质,只不过这种气质不该出现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品帧问她:“好一点没有?”
  思颖点点头,打颤的唇齿渐趋平缓。
  “要不要吃巧克力?”他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
  思颖舔舔下唇,吞回嘴馋,摇摇头,回绝品帧的好意。
  不要?很奇怪,这么小的女生竟能抗拒甜食的诱惑?
  “你不喜欢吃巧克力?”
  思颖摇头。巧克力……谁都爱吃啊。
  “怕蛀牙?”品帧又问。
  她还是摇头,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弛。这个大哥哥,看起来人很好。
  “妈妈说不可以吃糖?”这答案再不对,他想不出其它理由。
  “我在减肥。”经过五分钟判断,思颖决定这个大哥哥是好人,于是她向他说实话。
  “减肥”品帧瞪大眼睛。有没有说错?一身排骨,学人家谈减肥,她未免太早熟!
  “小孩子减肥会长不高,何况你已经够瘦了。”闷着气,他说。
  “我不能太胖,太胖会限制舞台发展。”这些话,妈妈常对舞蹈社的大姐姐们说,她老早就倒背如流。
  不爱笑的品帧控制不住颊边肌肉,颤抖两下后,他镇静地收回笑容,把巧克力收回口袋,视线重新对准眼前这位小大人。
  “你想当歌星还是明星?”
  “不!我要当芭蕾舞者,总有一天我要站在舞台上,让所有人都看到我。”这件事她答应过姐姐和妈妈,不能反悔。
  “你喜欢跳舞?”
  品帧是个沉默男孩,不管对亲人或朋友都很少说话,但对思颖,他算是破了例。
  “跳舞很辛苦,有时候脚趾头会磨破皮,痛死人!”揉揉冻僵的小脚,她不晓得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理解。”这个年龄的小孩,除了游戏不该有别的负担。“所以你不喜欢跳舞?”
  品帧看她互搓双手,没多想,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替她加上。
  “姐说,不管我喜不喜欢、辛不辛苦,都不能后悔。”
  小颖把姐姐的话牢记心底,从小她最崇拜的人就是姐姐,姐姐说的话一定是对的,她要乖、要听话。
  “你姐姐很凶?”
  小颖还在发抖,于是在破例多话之后,他又破例抱起她,让小女生坐在自己的膝盖中间。
  她一定很冷,她的手是冰的、她的脚是冰的,连她贴在他颊边的发髻也是冰的。
  搂紧她,品帧没去思考自己行为的合理性,纯粹依自己的直觉行事。
  “姐姐不凶,她很爱小颖,只不过小颖常惹姐姐不开心,以后我会改,你要相信我。”在她眼中,姐姐是神,没人可以说她的坏话。
  “我相信你。”
  第三次破例,他正在安抚一个小女孩的心情。
  不明白是气氛太诡谲,还是场景太特殊,品帧一而再、再而三对她破例。
  “大哥哥,你知不知道孤儿院在哪里?离我们家远不远?里面的阿姨会不会打人、骂人?他们会不会不让人跳芭蕾?”
  突地,思颖的话问住品帧。她将住进孤儿院?心撞两下,迅速翻出童年的记忆匣,不堪的感觉回来。孤儿院于他并不是太好回忆,品帧叹口气,心疼起思颖将走进和他相同命运。
  “为什么想知道?”
  “隔壁阿姨说,妈妈死了,我和姐姐会被送到孤儿院,可是我们家还有一个老外婆,我们必须常回去照顾她。”
  这些事,她没敢问姐姐,姐姐斩钉截铁告诉她——我不会让你住进孤儿院,之后,便没了讨论空间。
  “没别的亲人可以收养你们吗?”这一刻,品帧盼望自己成年,有足够能力帮助她们。
  “姐姐说,她不会让我们一家人分开,可是隔壁阿姨说姐姐是小孩子,政府里面的大人物不会听她说话。大哥哥,你可以告诉我,孤儿院长什么样子,有坏人欺负小孩吗?”
  这些天,她从邻居小朋友口里听到一些消息,好的、坏的都有,她不晓得该相信哪个。
  “孤儿院里有大人专门照顾失去父母的小孩子,有的大人有爱心、有的大人缺乏耐心,不管他们对你好不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把自己照顾好,让自己朝目标前进。”希望是孤儿们最迫切需要的东西。
  思颖不解地望着品帧,然后用一贯的甜美笑容回报。虽然他的话太深奥,不过她会背起来,等她再长大一些些,就能理解。
  品帧从口袋里拿出钢笔,在她掌心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要记起来,以后有事情可以找我。”
  “好!”
  思颖读着手心里的号码,伸出右手食指,一笔一笔慢慢描。
  记得哦、记得哦,她要把这个好心的大哥哥,记在心里头。
  窗外雨下大了,颗颗晶莹贴在车窗上,窗外的景象模糊,累了一上午的思颖靠着品帧的胸口,他的心跳声慢慢的、稳稳的,声声催人入梦,半眯起眼,她爱困极了……
  日记本是蓝色的,没有太多花样,只有一片孤海印在封面中央,角落是一个戴着草帽的小女孩,俯身在沙滩上写字。
  从厚厚的书盒里抽出后,还要寻着金色小钥匙,才能偷窥笔者心事。
  日期一样填上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严格来讲,现在已是凌晨两点,日期上应该改成二十七日,但二十六日是个特别日子,溱汸必须特地为今天留下记忆。
  亲爱的妈妈:
  你在天堂里还习惯吗?有没有看见小颖跳舞?她又进步了,是不是?你说的对,她有天分,她的天分来自你的遗传,虽然我讨厌她,甚至恨她,但我保证,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她站上国际舞台。
  外婆的情况时好时坏,昨天家里来了几个社会局的人,我让小颖带外婆出门走走,我告诉他们,我和小颖有外婆照顾,生活没问题。他们半信半疑离开了,不晓得他们会不会再过来,要是他们趁我们上学时来家中,可就糟糕了。
  学校的老师想安排我考跳级,我答应了,我想早一点念完国中,好进入夜间部高中就读,早点出来赚钱,供小颖出国念皇家芭蕾舞蹈学院。
  虽然你留下来的钱足够我们生活,但听说出国念书需要一大笔钱,在小颖上大学前,我希望能把钱凑足。
  妈,今天……那个男人来了,是舞蹈社老师为你登的讣闻把他带来的,他说他想你,多年来从无间断,他在你坟前掉泪了,他是爱你的吧!
  我不明白的是,既然爱你,为什么那么多年没有消息音讯?
  他给我一张名片,要我有需要的时候上门找他。我考虑很久,在想,是不是应该把小颖还给他?他那么有钱,能供得起小颖学舞。
  但,一想到他的妻子,她那么坏,说不定她不准小颖跳舞,跳舞是小颖这一生最重要的使命,总有一天,她要代替你站在舞台上,接受掌声,我不让任何人有机会破坏,所以,我决定隐瞒真相,希望我这个决定没有错。
  妈妈,请你别忘记在天上看护我们,我们会努力生活,终有一天,梦想成真!
  阖上日记,把存了好几年的旧报纸打开,上面有妈妈的报导,食指抚过妈妈的脸颊……她哭了。
  半晌,溱汸揉揉发酸眼睛,收拾好桌面,走到外婆房里替她盖好棉被,再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小颖床边,透过昏黄灯光看着熟睡中的妹妹。
  她接替了妈妈的位置,成为这个家的支柱,有恐慌、有害怕,但是没有选择逃避的权利。
  拂开小颖颊边散发,颊边有两道明显的泪痕,今夜她带着伤心入睡,没有床边故事、没有枕畔安抚,她躲进棉被里面,偷偷啜泣。
  几次,听见她的哭声,溱汸想走到她身边,将妹妹拥进怀里安慰,但她做不到!心底隐隐的吶喊声提醒她,要不是小颖、要不是那段无聊爱情,也许妈妈到现在还活得好好。
  这股恨,她埋着、不说,她有更重要的工作,她要把小颖推上舞台,让所有人记起,曾经有个叫作穆意涵的女人,是舞台上最闪亮的一颗星星。
  轻轻擦掉思颖脸上泪痕,溱汸想起下午那个男人,思颖的眉毛和他很像,嘴角也有几分相似,她是妈妈和那个男人的综合体……
  往昔,妈妈也是这样子,看着思颖想着他吗?
  从傅易安靠近坟前,第一眼,她就认出他。
  多年前,她一心期待他成为自己的父亲,那时他常带来玩具和巧克力,在妈妈还在练舞时,他把她抱在怀里飞高飞低。
  溱汸对他说过无数个秘密,从班上最爱哭的小米到最帅的阿杰,她从没对他隐藏过任何心事。直到,他的妻子找来一票记者抢进舞团大门,闪闪发光的镁光灯对着妈妈猛拍照……
  那年,她还不会认字,不晓得报纸上说妈妈什么,她只是隐约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负面批评。
  没几天,学舞的姐姐们都不来了,妈妈只好关闭舞团,带着她和外婆搬家。
  年纪渐长,从外婆口中、从被她藏起的报纸,溱汸多少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心疼妈妈的委屈、她替妈妈抱不平、她为妈妈恨起那个男人和他的家庭,却无能为力。
  下午,看见傅易安的泪,她不晓得泪水里是真心或是惭愧,她恨他,非常非常恨,溱汸发誓,等有能力了,她会替妈妈讨回公道。
  思颖翻身,脸再度被垂落的发丝盖住。
  她在没人的夜里深叹口气,十一岁的溱汸,环境不容许她停留在十一岁。
  计算机前,品帧和毅爵研究着新产品的宣传企画。
  这个年龄的男孩应该在户外打球、交女朋友,而不是坐在计算机桌前,为明天下午的会议努力。
  但他们不是别人,他们是輚皇企业的新一代接班人,所以他们必须比一般小孩更努力。
  门打开,小女孩从门外跳进来,粉红色的睡衣下襬缀上蕾丝,手里还抱着芭比娃娃和故事书。
  她是又慈,毅爵同父异母的妹妹。在毅爵小学一年级时,又慈的母亲——江善薇嫁进傅家。
  虽然她处处小心翼翼,将家里照料得很好,但他始终无法真心接纳她,直到又慈出生,她的天真可爱和全心全意的依赖,慢慢地让他不再反对江善薇。
  又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出生不多久,就进出过两次手术房,家人对这条小生命自然呵护备至。
  “哥……人家睡不着,你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毅爵对谁都不理,唯独对这个小妹妹无法冷漠。
  把她带到膝间,毅爵打开书,指着里面的字说:“这个故事很简单,你看不懂吗?”
  “我看得懂,只是懒得拼音。”言下之意是——她只看得懂注音符号。
  “小文盲,再不认真学字,将来会变成小废物。”他点点妹妹的额头,宠溺地将她搂紧。
  “我是小废物,哥哥是大废物。”
  她努努嘴巴,不以为然,跳下毅爵的膝间,她找到另一个怀抱,走往品帧的身边,软软的手环上品帧的脖子,脚一蹬,跳上他的腿。
  “品帧哥哥,你念书给又慈听好吗?”
  “好。”品帧没拒绝,他喜欢又慈,和毅爵一样。
  “品帧哥哥最好了,我爱死品帧哥哥了。”
  摊开书,这个故事是胡桃钳,短短的字句叙述了一段梦幻故事,听不到几句话,满口“睡不着”的小女生在品帧怀里沉沉入睡。
  小小的身体依偎在他怀中,让他想起下午那个芭蕾女孩。
  她能适应孤儿院的生活吗?她会被迫和姐姐分开吗?她是否有机会完成她的梦想?许多的问号在心中,无解。
  同样的,在旁边看着妹妹和义弟的傅毅爵,同样陷入沉思。
  跪在雨中的小女孩让他印象深刻,一脸的傲然、一脸的桀骜不驯,他没见过像她那么刚硬的女孩子,明明冷到频频发颤,却死咬嘴唇,不肯让弱势抬头,仿佛战胜这场凄冷风雨,她便战胜了全世界。
  雨打湿她的长发,串串水珠挂在她的脸颊,对父亲递过去的名片,她连一眼都没多瞧,便收入口袋,用眼神说明他们的行为纯属多事。
  父亲问她:“贝贝,你还记得我吗?”
  她别过头,没有回话。
  之后父亲对她说了不少话,她全都冷冷地以沉默回答,直到雨下大、湿透新坟泥土,隆隆雷声作响,她才缓缓起身。
  她的双脚发麻,可是她骄傲地不要人扶持,像一只高傲的孔雀,昂起下巴,抬头挺胸往前走。
  打开车门,背起入睡的妹妹,踟蹰前行,雨在她们周身布上一层迷蒙。
  他们三人盯着她们的背影久久不放,直到她们消失在视线中。
  贝贝,一个骄傲的贝贝,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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