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手拉开窗帘,和煦的晨光立刻洒进屋内。嗯,今天天气真好,待会儿叫陈嫂把他们的早餐端来二楼的阳台。翎翎最喜欢坐在阳台上,一边欣赏花木扶疏的庭园,一边吃早餐了。反正他们要搭的是中午十二点的飞机,时间还很充裕。
“翎翎?”又问了一声,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荻峰正疑惑地想推开雾面玻璃门,却听到里面传来“砰”的巨大撞击声。
“翎翎?!”他惊骇地叫着,迅速推门冲进里面,赫然看到披着睡袍的沁翎脸色惨白地倒在洗手台下。
他扑过去狂吼。“翎翎?醒醒!你怎么了?翎翎──”
“少爷?怎么──”在走廊的陈嫂听到声音后也奔了进来,不料却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呆了。“啊!小姐她……”
荻峰已迅速把沁翎抱起来,脸色铁青地往外冲。“快叫司机把车子开到门口,我要马上把她送到医院去!”
“是!”
哔哔、哔哔、哔哔……
许多细微却规律的声音不断地在耳畔响起,身体好像还很沉重,但听觉却已先苏醒了。
哔哔、哔哔……
这是什么声音?
费了好一番功夫,沁翎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室的纯白,白墙、白床单。她缓缓转动头部,看到床畔有许多医学仪器,也看到自己手背上的针头以及一旁的点滴架。
自己在医院?
才刚刚想要起身,便听到布帘外有声响,是荻峰的声音。
“好,我知道了,日后我会特别注意的,谢谢医生。麻烦医生替沁翎安排做脑部断层检查,越快越好!”
又跟医生交谈了几句后,鹰荻峰拉开布帘走了进来。“咦,你醒了?”
他立刻坐到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还会不会不舒服?”
“我……还好。”沁翎迷惘地看着点滴架。她依稀记得自己好像进入浴室要洗脸时,眼前突然发黑,接下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昏迷很久了吗?”她轻抚自己的额头。“现在几点了?”窗帘全被拉上,她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因此猜不出此刻的时间。
荻峰道:“十一点。”
“啊?中午十一点了?!”沁翎很惊讶,焦急地推他。“那你怎么还在这里?今天不是要搭中午十二点的飞机去日本吗?你快走,我自己待在医院里就好,你快赶去机场,也许还来得及!”她好想跟他一起出国,不过,眼前应该是没办法了。
荻峰眼神深奥地注视她。“是晚上十一点,你已经整整昏迷了十六个小时!”这十六个小时够他煎熬了,他不知道沁翎为何会昏倒,他痛恨自己没能好好地照顾她。放下一切的公事,他守在医院不敢离开半步,就怕会失去她。
“晚上十一点?!”沁翎惊叫,呆呆地看着荻峰好久后,她才反应过来。“我……我居然昏倒这么久?你一直在医院吗?不行,你怎么可以没去搭飞机呢?那日本那边的事怎么办?彼兹先生一定会很生气的!天啊,都被我搞砸了……”
危险的风暴在荻峰的眼底酝酿,他沈声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那些有的没的?跟彼兹先生的事相比,你更应该关心的是自己的身体吧?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何会昏倒吗?”
“我只是昏倒而已,又没什么大碍。你根本不该留在这里的,送我到医院后,你应该立即去赶飞机的。彼兹先生是很老派的人,最重承诺了,我们跟他的第一次会晤就失约,他一定会很生气,以后恐怕再也不会给我们机会了。好可惜啊,为了争取代理权,我们努力了那么──”
不知死活的沁翎还滔滔不绝地说着,直到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声震住了她──
“够了!”鹰荻峰暴吼,怒火笼罩整张脸庞,用力按住她的肩头咆哮。“什么叫做『只是昏倒而已』?卫沁翎!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你昏迷了整整十六个小时,从早上七点一直昏迷到晚上十一点!你有没有想过,这十六个小时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紧张、我害怕,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种折磨!我不明白你为何一直昏迷?我差点把医院的地板给踩烂了,我痛恨自己没能好好地照顾你,放任你糟蹋自己的身体!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还跟我谈公事!”
他快气疯了!他真恨不得能跟她交换立场,换成他躺在病床上,那么,这个小女人就会知道他有多惶恐、多害怕!
“我……”被他这么一吼,沁翎吓呆了,愣了好几秒才小声地道:“对不起……我知道你很担心,是我不好,我没有按时吃药……”心疼地看着荻峰,赫然发现他竟满眼血丝,神情憔悴。她知道,打从她被送到医院后,荻峰一定就心急如焚地守着她,压根儿没休息过。
听到她的道歉,荻峰的心更痛了。长叹一口气,他将她搂入怀中。“是我不好。唉,我被你吓坏了。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没伤到你吧?”他轻抚她的肩头问道。
“没有。”沁翎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荻峰。“我刚才听到你跟医生的谈话,好像要帮我做什么脑部的检查?峰,我怎么了?我得的不是普通的眩晕症吗?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澄澈的大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荻峰,心底的不安感渐渐扩大。不对劲,事情真的很不对劲!荻峰向来是个谨言慎行,非常有自制力的男人,EQ甚高的他绝少乱发脾气,更从来没有对她大吼大叫过。难道……是发生什么事了?跟她的病有关吗?
被她这么一问,荻峰的脸色起了些微变化,虽然他立刻掩饰,但仍逃不过沁翎的眼。
“荻峰?”她更加不安了。“你说啊!是不是医生跟你说了什么?我们约定好的,要尊重彼此,就算对方将来得了什么病,也要让当事人清楚地知道,并由他自己作决定,不是吗?请你告诉我,我有权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
许多年前,他们跟着家人到瑞士的养老院探望卫家一位病危的长辈时,两人曾经有感而发地讨论了许多关于生老病死的问题。他们两人都认为,人都有衰老的一天,因此当病痛来临时,希望旁人或是子孙不要善意隐瞒,应该尊重当事人知的权利,让他自己决定该如何医治。
荻峰的脸色更加沉重,无言地叹息后,他直视沁翎道:“你放心,我并没有打算隐瞒你任何事。事实上,医生也没有对我说些什么,他只是跟我讨论一下你的病情而已。医生说,一般眩晕症的病人在吃过几个月的药后,都会自然痊愈,但你的状况有些特别,服药期已经超过八个月了,却持续晕眩,所以可能要做脑部断层检查。不过他说了,也有很多眩晕症的病人是服药超过一年才痊愈的,所以你不用太过担心。”
其实,他隐瞒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不敢告诉沁翎,刚刚医生脸色凝重地跟他说,他们在沁翎昏迷期间曾帮她做过大脑前庭功能检查,检查结果似乎有点儿异常,因此医生才会积极安排更精密的检查,就是脑部断层摄影。
这家医院的规模很大,拥有第一流的医疗设备,也有一批非常优秀的专业人才,而且隶属于“鹰氏集团”,因此鹰家的成员也都很习惯回台湾时,在这里做个一年一次的全身健康检查,他跟很多医护人员也都很熟。
“真的吗?医生只说这些?你没骗我?”沁翎气息紧绷,直盯着荻峰看。
“我不会欺骗你,永远不会。”他紧紧拥抱她,怀抱着她纤瘦的身躯,心头却异常沉重、异常酸涩。
坦白说,他从没对沁翎说过谎,这是第一次。但,也就在这一刻,他突然了解到很多病人家属的心情。善意的谎言不是欺骗,只是不忍再增加病人的烦恼,因此宁可由家属独自承受所有的压力。
“你真的不可以骗我喔!如果我的病有什么变化的话,一定要坦白地告诉我……”偎在他怀中,脸色苍白的她显得极为脆弱,心头那股不安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了。
她察觉得出荻峰似乎有事瞒着她,他并没有说出真话。
是什么?荻峰瞒着她什么?
彷佛有块大石头突然压在她的心头,她觉得胸口好闷、好沉重……
第四章
头等病房内,特别护士看着原封不动的餐点,疑惑地问着:“卫小姐,你中午的午餐几乎都没吃,肚子应该饿了吧?怎么连下午的点心也都没用呢?是这些食物不合你的胃口吗?还是你想吃些什么,我去帮你准备。”
“我不想吃。”沁翎摇摇头。胸口还是闷闷的,有点儿想吐,什么都吃不下。“麻烦你帮我端出去吧。还有,我想睡一下,请你待会儿先不要进来。”
护士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是,我知道了。我就在门外,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唤我一声。”
护士离开后,沁翎烦闷地瞪着天花板。唉,无聊死了。
昨天荻峰不顾她的劝阻,硬留在医院陪她过夜,一早才匆匆赶到公司上班。他说今天可能会忙晚一点儿,不过一忙完就会来医院陪她。
她心疼他两边奔波,一再强调自己在医院没问题的,要他今天下班后就直接回家休息,不过她知道,荻峰不会理会的,他一定还是会来医院陪她。
“唉,不知要住院住多久?我真讨厌医院……”沁翎无助地咬着手指头,双眼茫然地看着窗外。
今天早上,主治医生替她做了脑部断层检查,检查过程还满迅速的,没有她想象中的恐怖。
检查报告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出来?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主治医生了,医生只是笑笑地说大概要两、三天,要她多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唉,好无聊喔!”现在才下午四点,她从中午就午睡,直到方才才醒来,不可能再睡得着了,也没心情看书……干脆去外面晃晃吧!她也可以顺便去请教主治医生一些问题,问清楚自己还要住院住几天?
打定主意后,沁翎便下床,穿着拖鞋走到外面。
幸好特别护士拿餐盒去还了,不然一定会跟着她,劝她不要四处乱跑。
沁翎凭着记忆来到主治医生的办公室,正要敲门时,突然听到里头传出交谈声,好像是她的主治医生胡医师在跟住院医师讨论事情。
住院医师说道:“学长,卫沁翎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
“是吗?给我看看。”
她的检查报告?沁翎微愣。胡医师不是说要过两天才会出来吗?她紧张地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一阵诡异的沈默后,胡医师叹息道:“糟……”
糟?这是什么意思?沁翎心头狠狠一揪,紧咬住下唇,绷紧气息听着。
住院医师又开口:“学长,鹰先生一再交代我们,说检查报告出来后,不管结果如何,都不可以直接告诉卫小姐,必须先知会他一声。”
“我知道,他也交代过我了,所以我才会骗卫小姐,说报告要过两天才会出来。”胡医师声音极为沉重地说。“唉,怎么会这样呢?卫小姐才二十二岁,还那么年轻……居然是脑瘤。”
……脑瘤?!
门外的沁翎彷佛遭受重击,如果不是紧紧贴住门板,她几乎要站不住了。
不、不!她好希望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严重的问题,但,那两个字却是如此的清晰。脑瘤、脑瘤、脑瘤……
她得了脑瘤?
她呆若木鸡地听着,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背后多了一个人。
胡医师又道:“因为卫小姐去年年底才刚在这里做过全身健康检查,身体并无异状,所以,以脑瘤的成长速度来看,应该是恶性的。肿瘤目前看起来不算大,大约只有两公分,不过糟就糟在生长的位置很棘手,长于脑柱,几乎没有办法开刀。看来,只能让她接受药物治疗了。如果真的没有改善的话,就得进一步接受化疗。不过,我个人觉得目前还没有必要接受化疗,因为发现得早,药物应该有办法控制住。”
“学长,那你要帮卫小姐调整药物吗?”住院医师问。
“是啊,先用药物试试看吧!毕竟化疗真的很痛苦,以卫小姐的情况来看,化疗对她未必有效果,但她却必须一并接受严重恶心、掉头发、全身不适等等化疗所带来的后遗症,反而会严重影响病人的心情,最后更可能会因心理不适而连带拖垮生理。”
“嗯,我很赞成学长的看法。以卫小姐的年纪和体力,她应该有机会战胜病魔才是。不过我们可能要让她多试试几种药物,严密地监控,慎防肿瘤变大。对了,学长,如果这些治疗都无法消除她的肿瘤,又无法开刀,那么,你觉得卫小姐还剩下多少时间?”
还剩下多少时间?这一句话更是深深地刺入沁翎的心扉,让她痛到几乎站不住。老天!她随时会死吗?她所剩之日无多了吗?
不!为什么会这样?为何会是她?她还年轻啊,她才二十二岁,她还有好多好多的梦想要实践,更重要的是,她好想当荻峰的新娘子,好想为他生儿育女,好想陪他一起到老啊!
胡医师沈吟半晌才回答。“这很难说,每个病人的体质,还有求生意志,都会影响到病情。类似这种病例,我看过完全战胜病魔的案例,也见过在短期内就不幸被击倒的患者。所以,我很难估计出她究竟还剩下多少时间?不过,我们必须乐观一点,因为以卫小姐的体力和年纪来看,她应该有很大的胜算……”
沁翎已经听不下去了,只觉得耳朵嗡嗡嗡嗡地乱叫。脑瘤?脑瘤?天啊,她得的竟然不是普通的眩晕症,而是脑瘤!
她脑子里有恶性肿瘤,生长的位置甚至无法开刀。
……连医生都说无法开刀……
医生放弃了,放弃她了……她所剩之日无多了……
她脚下的世界好像在剎那间崩裂、粉碎了,她的眼前开始发黑,整个人严重发抖,像是突然被卷入黑色漩涡中似的。
颤巍巍地转过身子,她突然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詹宜瑛。
詹宜瑛的表情也很震惊,圆睁的双眼说明她什么都听到了。
沁翎面无表情地看了詹宜瑛一眼后,一语不发地往前走。尽管头开始晕,她还是走得好急、好快,彷佛背后有恶鬼在追似的。她要走、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