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快点把合约签定,这样我才能放下一颗心。”他恶作剧地催促她。
而在一旁观看的总监,即使有点一头雾水,也开口说:“算了,应经理,既然你已经顺利地找到人,那么昨晚的事和今早的谈话,我就当没发生过。记住,这次的企划案很重要,千万别再出差错了,你去忙你的吧。”
眼看木已成舟,水岚心想要是继续作无谓的解释,只会招来更多的误会,只好低头说:“是,那么我先出去了。”
拉着不速之客走出上司的力。公室,水岚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外头走。
“你要带我去哪里,应经理?不先签约吗?”
“闭嘴,跟我来就是。”
要是在办公室里吵架给别人看,那迪渥在以“囚”的广告片闻名天下前,会先在他们办公室里,以“头一个遭到企划经理谋杀”的男模特儿成名。对,没错,千真万确,此刻在水岚胸口熊熊燃烧的,绝对是足以谋杀入的滔天烈焰。
搭上电梯,按着通往顶楼的按键,关门、启动——其间,水岚没开口,而迪渥也聪明地闭上嘴,两人一起来到顶楼的空中花园后,她才放任自己爆发。
转身面对他,水岚劈头就说:“傅迪渥,你若说自己是为了‘同情’而来,我现在就一脚从你屁股上踢下去,让你滚落这二十五层高的大楼。”
“同情,又有何不好?”
水岚咬着牙问:“你在侮辱我的专业?”
“不。会侮辱到你专业的,只有你自身的情绪而已,暴暴岚。”
他的冷静简直到了教人无法不生气的程度。
“别再这么叫我。当我承认你这个朋友时,你才有资格叫我暴暴岚。现在……你刚刚做的事……让我无法再拿你当朋友看了!”
“那不是刚好吗?”
他竟然这么说?水岚深受打击,但她死也不会让这种情绪在脸上显现出来。
刚好?他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刚好也厌倦了我这个朋友,所以我不把他当朋友看是“刚好”?从头到尾,从再次邂逅到现在,我都是剃头担子一头热,高兴地以为我可以和他重拾友谊,他却只把我当成麻烦吗?是这样吗?!
“我懂你的意思了。”
转头,她只想着要奔下去。再也不能支撑住自己全身重量的双腿,已经颤抖得无法控制了。起码要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强忍着的泪,不能流下!
“你什么都不懂。”站在背后的他轻轻地说。
水岚僵住身子,这个人还想说什么?这个已经不是她所认得的DD的“男人”,究竟还想要说什么伤人的话?
“你一直没有看着我,水岚,所以今天我才会站在这里。”
她皱起眉头,把模糊了视线的泪水吞回去,沙哑地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早就已经不是‘当年’你认得的傅迪渥了,可是你拒绝去看现在的我,你只是在我身上寻找过去的我而已。重点就是,你没有用看待‘男人’的眼光看我,在你的眼中我还是那个‘男孩’的我,水岚。”
光就这一点来说,现在她的的确确是切身体会到了。半嘲讽地,水岚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泪水,转头说:“我有眼睛,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你是个‘男人’,不是个男孩。”
“是吗?”他朝她靠近一步,黑瞳深邃专注。“那……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回答我。”
这算什么?练习赞美之词?哈,她可以想出“拖拉库”来满足他。“很俊俏、很潇洒、很酷、很有味道,总之是个很棒的男人。我也相信我还能挖出更多、更多教全天下女人为你痴狂的男性魅力,你还想听什么?”
“那你看的不是我。”
他眼神一黯,浓稠、浑沌、暧昧的。种种看得见却又说不出的暗黑揉杂在他俊美的五官里,令水岚呆傻了,这也是她所认得的傅迪渥吗?他有这样的一面吗?除了光明之外的……某种更深沉的……就像是有另一个魔物潜伏在他天使的外貌底下。
“重回前面的话题,你认为我来这里是同情你吗?”怀着暗黑气息的另一个他,勾起唇笑问。
“你刚刚不是承认……”
“我什么也没说,只不过是反问你同情有何不好而已。如果你真的够专业,那么同情也罢、怜悯也好,在残酷的企业竞争中,能够利用的一切都要利用,所谓的六亲不认,所谓的抉择不都是为了达成目的?漂亮的话就不要说了,你以自己的情感取向来下判断,就已经是辱没了自己的专业。”迪渥再一微笑。“虽然这也是你的优点。”
他说的话根本前后矛盾,却令水岚静下来认真地思考……
他是在说,我的抉择是对也是错,从人性的观点来看,他称赞我;但从专业的角度来看,他指责我。那我到底该……?
“这种事没有对或错的。人生或事业不是单选题或是非题,人生是永远考不完的应用题。解对了第一部分,不代表你在第二部分就会正确;有时就算你第一、第二个部分都弄错了,却可能负负得正。不是吗?”
水岚惊讶地抬起头来,他怎么会知道她在想什么?
迪渥恢复了往日的和煦笑容说:“我来这里是为了送一张挑战书。这不是恩情,更不是同情,也没有什么其他更重要的理由。我把我给你,一如你当初所要求的,任你摆布,我要你监督着将‘我’拍出来。不是那个你一直认识的傅迪渥,而是你所不认识的‘我’。你能办得到吗?”
她所不认得的——他?
水岚迅速地在脑中回忆起方才在眼前出现的,那名充满威胁性的男子,再与跟前的他结合。一瞬间,晃过的是全新的企划,更锐利、也更杰出的企划。
是吗?原来是这样?
“好,你的挑战书,我接下了。”
不是把傅迪渥套进“囚”的框框中改造,而是要让“囚”等同于傅迪渥。在这一刻,水岚心中的企划案不再是平面的、局限于格局的,而是扑通、扑通地有了心跳,在她面前活了过来。
“我一定会捉住你的!”
CATCH,在英文中代表捕捉之意的这个单字,正是她现在要展开的行动。
第七章
CF、海报、各大媒体宣传企划,都火如荼地进行中。
“小陈,你把这份样本送去给印刷厂的张老板。”
“是,应经理。”
在办公室中发号施令的水岚,巴不得自己生出三头六臂来。“阿惠,我要你去跟P杂志谈的广告扉页呢?敲定下来没有?”
“正在洽谈中,中午前会得到对方的回复。”
“好,别忘了,我们要的跨页广告要配合他们谈论AV影音的专题报导。”
“我知道。”
一回身,翻着桌上的行事历,她又吩咐道:“下午要去摄影棚支援的人是谁?小郭,是你吗?”
“不是萍姐要跟您去吗?”
“小萍当然会跟我去,不过我们无法全程在一旁观看,所以要派个人在那儿待命,配合艺术指导和导演的需要,万一发生任何问题才能立刻通知我们的联络人啊。”水岚以卷起的杂志往他头顶上一敲,“你进公司多久了。还这么慢半怕?要学精明点,举一反三。”
“是,对不起,那我马上去准备。”
接着水岚拿起电话,只听见她以明快的口吻。和某大饭店业者磋商着前去勘查发表广告CF场地的时间。
“那整个小组简直像在打仗一样,肃杀之气都传到这边来了。”旁边,不属于水岚工作小组的同事,冷眼旁观地说。
“谁教这个企划深受重视呢?背负着公司营运绩效的人,真是辛苦啊,和我们这些不受期待的人不一样。”另—名则以嫉妒强过羡慕数倍的口吻说。
“我看这个企划案要是真的一炮打响了应水岚在台湾业界的名号,她再往上窜升也是迟早的问题。”外加“哼”的一声。
“然既如此,你们两位何不趁还能巴结到她的时候,快点去舔舔人家的脚丫啊?”小萍一出声嘲讽,说闲话的两人登时闭上嘴,脸色苍白地离开。
“要说别人闲话前,最好先看看左右。”小萍随后追加一句。
就是有这种人,明明是同一间公司的人,却满脑子想着要怎么扯别人的后腿,而不自求上进,怪不得永远只能当个接药品广告CASE的AE了。在看到别人收获前,也该睁大眼睛好好地去看别人是怎么努力地在工作嘛?小萍当然明白,人非圣贤,要真心去为别人的成功祝福,是件很难的事,但有时间嫉妒他人的话,干么不多花点时间去营造自己的工作绩效呢?
“小萍,你在那边嘀咕什么,要走喽。”挂上电话的水岚,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说。“我先到下头的停车场等你,快来。”
“好……”小萍才回过神,水岚却已经走到电梯门前了,压根儿没听见她的回答。
以前就知道,一旦水岚开始工作就如同超人附身,宛如拥有无穷尽的精力与魄力,不断地往前推、推、推,一手带着整个小组往前冲,那种惊人的意志力往往让一旁的人看了甘拜下风。但……和这一周以来的水岚相较,过去的水岚还不及此次的二分之一可怕呢!
看得小萍直想大呼:“求求你也喘口气,休息一下,就连我们站在一旁看的人,都替你觉得累了,你难道真以为自己是机器人?”
唉,拿起自己的包包,小萍又何尝不知道何以水岚这回会这么“拼”,毕竟这个企划和过去不同,不仅在于它的规模或预算有多庞大,最重要的还有——那位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的代言人。
小萍原本以为傅迪渥既是水岚青梅竹马的好友,又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找他当代言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再那么肯定了……
偷偷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拜托,上帝也好、佛祖也行,广告之神在天之灵,求你们让今天的拍摄能顺利进行,千万不要再像上次拍海报一样,风波不断,拜托你们。
也不知道水岚和傅迪渥到最后是怎么谈的,总之这两个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当然不反对“公事公办”这句话,可是好歹他们有着长年友谊,又何必在工作场合摆出一副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的冰冷态度呢?从摄影工作开始,他们几乎没谈论过一句公事以外的话题,两人对待彼此比冰块还要冷的态度,看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还以为他们是有着什么过节的敌人呢?
“嘟噜噜噜”,手机铃声响起,小萍一接起就听见彼端传来不耐烦的催促。“你要让我等多久,小萍,限你一分钟给我下来。”
“是!”
呜呜呜,好可怕,水岚已经彻底变成工作狂上身的恶魔了。
敲定好饭店的场地与时间后,她们直接驱车前往摄影栅,一周来陆续完成了商品海报与代言人的海报,终于由平面摄影开始进入CP拍摄的工作,这可说是企划中最重要的关键,借由短短一分半钟的短片能将商品的印象强化到什么程度,提升多少百分比的销售量,即使称它为决胜点也不为过。
沈大鹏和他的人马早巳在摄影棚内忙得人仰马翻。水岚身为企划的总召,首日的拍摄自然得露个脸,和全体工作人员打声招呼,注射强心剂。至于小萍一方而是借机探探男友的班,一方面则是作最后一次的文案确认。
刚进摄影棚,便可听见女导演声音宏亮地发号施令说:“灯光,右边调整一下,太强了,我要的是自然光,不是这种强得刺眼的;那边的板子凋一下,折射的角度不对!”
水岚对这弥漫着紧张气氛的景象,微微露出了笑脸,不愧是她指定的国际名导演,现场气氛掌控得很好。像这样紧凑的拍摄行程,若是缺乏适度的紧张感,一不小心就会在作品中流露出粗糙的质感。
“林导,辛苦你了。”
她上前和导演打了招呼,小萍已经半路开溜去找沈大鹏了。
“嗨,应经理,我还在想你怎么不在呢?这么重要的时刻,你不在这儿监督,跑哪里去了?”女导演使劲地拍着她的肩说。
“呵呵,这儿的监督工作都交给我们家的艺术指导了,我今天是来打个招呼而已。怎么样?您上午试拍的感觉如何?这次的模特儿完全是生手,要是有什么演技生疏或不妥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生手?噢,那可真是稀奇,除了某些天才型的演员,我鲜少看到人面对镜头能调适得那么快,丝毫没有惧意呢!没想到他是个生手啊?八成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你还真是挖到了宝。”女导演赞不绝口地说。“他若有意朝演艺这条路发展,我愿意让他在我的下一部片里演出。”
“不。我想这会是他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在荧幕上露脸的作品。他和我们签约拍这部广告时,唯一的条件就是要求我们不得将他的名字与资料泄漏出去。”对酬劳或是企划内容一点意见都没有的DD,向她提出的条件,就只有这一条。
“唉,那真遗憾。”
“导演,模特儿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一旁的助理喊着。
“好。”
“您忙吧,我就在一旁参观了。”
水岚退到不会妨碍拍摄的角落,望着迪渥在化妆师与场记的陪伴下,走进摄影棚内花费上百万经费所搭建起来的布景之中,脸上薄施一层自然妆,妆点出白皙无瑕的脸庞,而发型也刻意修整出乱中有序的刘海,凸显他端正秀丽的五官,平时就已经是是以教人停下脚步回头去看的美男子了,再经过一流化妆师的巧手打造,现在他的一举一动在镁光灯的照射下,有着牵引万千视线的魅力。
连水岚也无法抗拒地,深深地凝视着他——
这真是我所认得的DD吗?明明是同一张脸、同一个男人,为何却又感觉如此遥远而陌生?
是我变了?还是他变了?
“你没有用,—个看待男人的眼光看我?”……DD曾那么说。
那,现在她的视线中所出现的DD,是“男人”DD,是那个她一直逃避不愿去正视的DD吗?这些日子以来,她刻意回避,不与他有任何私下接触,希望借着拉远距离,理清自己被他弄迷糊的思绪……效果是有,却不是朝她所希望的方向。
越认知到他的男性魅力,我也越体认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