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叫什么?我又没耳聋。”从某个纸箱中探出头来,他的天才(请记得天才和白痴往往是一线之隔)姐姐,顶着蓬松的一头乱发,看得出不知在纸箱堆中奋斗多久了,对他招手说:“你回来得刚好,来、来,瞧我找到了什么。”
拍拍一只满是灰尘的纸盒,她现绐他看。
“这什么?相本?你翻这种八百年前的相本要干么?”迪渥一蹙眉,谁晓得老姐又想到什么天马行空的鬼点子了。
“亲爱的老弟,没人告诉你脑筋不用会生锈,也不要就真的放任它腐蚀吧?相本里面放的当然是相片,不需要连我在找相片这种简单的事情,都要我一一说明吧?”
“所以我问的,是你找相片要干么?”
“那不重要。来,你自己看哪张相片你最满意?这张怎么样。我觉得神韵还不错,可惜就是背景光线太强了。还有这张也不错,是哪时候拍的?高中时代吗?好像有点太年轻了……等等,你该不会从高中过后就再也没有拍过照了吧?”兴冲冲的安麒一个人沉醉在她的世界中。
再这样下去,过一百年他也不可能得到正面回答,迪渥大手一盖,将相本合上说:“亲爱的姐姐,请回答我,你找‘我的’相片,想拿来做什么?”
“呃……你晓得,天气满不错的……”窥一眼弟弟的脸色;安麒吞口口水。“我决定去泡茶……”弟弟“嗯哼”一声,像猫盯老鼠般盯着她。“……在等水烧的时候……顺手打开电脑……”硬着头皮嗫嚅说着,安麒讨厌死迪渥这种不分长幼尊卑的态度,她又没做什么坏事,干么被他当成犯人盯?
“给我一个剪辑版,老姐。让我跳过你整天的行程,直接进入重点。”挑高的—眉,已经堆出许多条忧愁的线。
“……我想到做个网页是个不错的点子。”安麒本来就不是经得起拷问的人,她干脆地招了。
“喔?网页,很好啊!那和我的相片——”迪渥闭上嘴,整整倒数了一分钟后,才怒吼道:“傅、安、麒!”
“有什么关系,标榜有美青年为你服务的话,客人也会踊跃一点啊!你不觉得这会是个比在报纸上刊登小广告更棒的点子吗?有了相片,说服力也更足够,有什么不好?”
“那么想放照片,不如连你的也放上去。”开什么玩笑,要是有比现在更多莫名其妙的委托人上门,他肯定会干不下去。
“不行,我的阿娜答不会答应的。”正气凛然、理直气壮地,安麒回道。
“那么你也休想把我的放上去。这些相本我要没收!”一把夺过那差点被误用的危险相片,迪渥边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边说:“还有,限你在七点开饭前把这地方弄得能见人,要不然今天晚上的伙食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臭迪渥。谁稀罕,我可以回阿娜答的娘家去吃。”
“请便。恕我失陪,和某人不同,我在外头工作一天,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了。”“砰”地关上房门,还可以听到门外安麒在哭诉着他从前是个多么听话、乖巧的弟弟。
呼……
将厚重的相本放在桌上,迪渥扑倒在软软的床铺上。天晓得,他“听话”、“乖巧”?那只是他把自己伪装得太好了。小时候他有什么本钱不听话、不乖巧?和安麒不一样,他可不是在只知道宠溺女儿的老爹身边度过的。
那时候他和安麒也是三、两个月才见面一次,当然表现得乖巧又听话,要不然身子弱不禁风、精神状态也总是处于不稳定的母亲,不知会说什么呢!
迪渥,你在爸爸和姐姐面前一定要表现得很好喔!妈妈就靠你,只要你表现得好,你爸爸或许就会回到我们身边,知道吗?
不忍戳破母亲自我安慰的谎言,但父亲既然已经舍弃这样衰弱无助的妻子,再怎么也不可能走回头路。自己即使表现得再乖巧也于事无补。
迪渥,你要成为妈妈的骄傲,让妈妈可以在你爸爸面前抬得起头来,知道吗?
充其量,孩子不过是他们大人的棋子吧!可以拿来炫耀或是满足自我的棋子。谁又想得到这颗棋子也需要一点关怀与爱?
外头突然安静了下来,迪渥打开房门,客厅凌乱依旧,不过安麒人已经消失了。大概是接到姐夫的电话,兴高采烈的回家去了。真是的,留下这些烂摊子给人收拾。
蹲下身,迪渥将七歪八倒的纸箱一个个扶正,捡拾起散落一地的档案、文件,他就是看不惯屋子乱,还是动手收拾起来……咦?这是……一张稍微泛黄的照片从档案底下跑出来
照片中是个没有笑容的小男孩,一身整洁干净的打扮,规规矩矩地站在绿意盎然的庭院中,身旁则是一个笑得灿烂的小女孩,脏乱的衣服到处沾着泥巴,和小男孩形成强烈的对比。
翻过照片,后面有一行娟秀的笔迹,写着:迪与岚,摄于应家,八十五年。
“我有拍过这张照片吗?”
再翻回正面,迪渥笑了笑,今天才遇见她,竟又找到这张泛黄的老照片,今天还真是跟她有缘啊?改天暴暴岚要是又跟自己联络的话,拿这张照片给她看,她一定也会笑翻天的。
怎么看,他们两人都不像是玩伴,而是“顽童汤姆”的女生版与“大小姐克拉拉”的男生版。
真是……
令人怀念的过去。
第二章
没有性别意识的年纪,小女孩眼中所谓厉害的男孩子,跟他的长相没有任何关系,反而跟他捉蟋蟀强不强、会不会爬树,玩起躲避球能多快就把全员绐集合在操场心等等,看在大人眼中实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有着极其重大的关联;
因此那个年代,应水岚眼中的傅迪渥是个闷到极点的,最糟糕的玩伴!
“哎呀!好可爱的小男孩喔!谁家的孩子?”
来到幼稚园的妈妈、姐姐,一见就爱上的甜美容貌;心形的小脸小巧挺立的鼻,唇红齿白、黝黑皓净的眸。不但有着把幼稚园中所有的小男孩都比下去的“美貌”。就连当时幼稚园中长得最甜、最娇,可惜就是牙齿没他好看的鸭子班妮妮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各位小朋友,这位是新来的傅迪渥小朋友,大家鼓掌欢迎他,要和他做好朋友喔!”
幼稚园老师会偏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外貌这样端正,态度又如此彬彬行礼的小男孩,实在太罕见了。普通小孩子在第—天进幼稚园时,有半数是哭闹着进教室的,其中还有两成会挂着一条鼻涕,拉着妈妈的裙角不肯放。可是迪渥不但有斯文又讨喜的长相,一见老师的面就点头行礼说:“老师好”,态度好得教人不敢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小天使。
在被一堆成天只知哭闹着要吃、要喝、要玩,活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不肯睡的小萝卜头环绕的沙漠中,傅迪渥迅速成为幼稚园老师们心中的甘霖与绿洲,就连喊他时的声音,都会拉高三分。
“迪渥小朋友,吃点心喽。”笑脸盈盈。
“老师,我的呢?”
“等一下!”凶巴巴以对。
什么?小孩子没心机?才怪。这种明显的差别待遇,对生活中依靠大人的喜怒哀乐来决定日子怎么过的小萝卜头们来说,一下子就发觉出端倪来。特别是当它已经威胁到自己“享乐”的多寡时……
“老师对傅迪渥好好,他的蛋糕永远是有草莓的!”
“上次画画时,老师都在看他的,都不看我的!”
“他一个人把老师都抢走了。”
“我们不要和他一起玩!”
虽然还不懂得“抵制”这句话,但联合起来排斥某人的行为倒是有志一同的去实践。很快地,在幼稚园里迪渥成了一个谁也不陪他玩、谁也不理他的异类。普通的小孩子大概会跑去跟老师哭诉说:“大家都不理我……”可是他就像是异类中的异类——或许现在的应水岚会解释为不过就是个“过度早熟儿”罢了——无论别人怎么看待他都不痛不痒。无聊的排挤,置之不理就好,幼稚的嘲笑,掩耳不听即可。总之那种不动如山的态度,渐渐地改变了一小撮人对他的看法。
“傅迪渥……和我们不一样。”
“他好特别。”
“我想成为他的朋友!”
流动的空气,总是瞬间改变的。几个小女孩眼中,文静地在角落看着儿童读本,身上永远带着干净肥皂香,头发服服贴贴,脸庞清清净净的他,和成天脸上沾着泥巴,恶作剧的扯女生辫子、掀女生裙子的小男孩们,两相比较下,高下立见。
“傅迪渥,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看书?”
当其中一个人主动打破藩篱,见贤思齐的两、三个也跟着移动到他的身边,小小的幼稚园内形成壁垒分明的楚河汉界——好宝宝组与坏宝宝组。
公推是坏宝宝组头头的暴动儿应水岚。
谁都无法否认他:是好宝宝组中心的斯文儿傅迪渥。
“你们这些女生成天跟在傅迪渥屁股后面打转,羞羞脸!”
“我们才不想理恶作剧的臭男生咧!大笨蛋!”
你来我往,底下的人唇枪舌剑得愈形热烈,上头的两个人倒是一派“干我何事”的态度。在应水岚眼中,不想玩的人就不要—起玩,她日子照样过得轰轰烈烈,快乐无比。傅迪渥威胁不到她,她也不想去威胁不听使唤的家伙。
对,要不是有一天幼稚园过半数以上的孩童,都因为流行性感冒而缺席,班上失去应有的活力,被感冒病毒放过,却没被无聊病毒放过的三、两只小猫,零零落落、有气无力的在幼稚圆中玩着拼图时,老师硬把他和她凑成一组的话……
那就像是被迫和一个平常你连看都不想去看的家伙关在同一间牢房里,不看都不成的。才意识到傅迪渥这号人物的存在。
什么嘛,这家伙。男孩子生了一张这么水嫩的脸,睫毛比她还长耶,一副爱哭鬼的样子,瞧她捉弄一下,一定可以把他弄哭。
借机发泄无聊,她伸手把傅迪渥辛辛苦苦排好的拼图,弄得乱七八糟。
哭啊!叫啊!骂啊!去找老师来啊!挑衅地,她瞪一瞪他。
可是别说哭了,就连一点抱怨也没有,傅迪渥重新收拾被弄乱的拼图,再从头开始拼。
没有比恶作剧却得不到别人理睬更悲哀的事了。咬咬唇,她气嘟嘟地看了看他。好吧,承认他有点骨气,不似想像中的软趴趴。
“喂!你不无聊啊?”
“不会。”
“我很无聊!”
他回以她一抹“跟我说这有什么用?”的无辜眼神。
“陪我玩!”到了这种地步,也没办法挑玩伴了。
“我已经在玩拼图了。”和那些平常唯她的命令是从的玩伴不同,他并没有随着她起舞。
“拼图有什么好玩?”她不齿。
“很好玩,你也可以试试看。”
双眼一瞪,她提出了交换条件。“那……我陪你玩拼图,你陪我玩捉鬼。”
想了想,觉得并无不可的他点点头。“好。”
就这样……两人的孽缘从幼稚园、小学到国中一路延伸下来,她叫他一声哥儿们,他也会叫她一声朋友。看在旁人眼中总觉得有哪里不搭轧的两人,竟意外的有缘。除了国中三年级时因为升学的关系而分班,其余的八、九年竟都同班。
“暴暴岚”的绰号也是从应水岚进小学之后就开始跟着她了,起因是她在入学的头一天,痛扁了一个中年级的学长,因为那个学长看低年级生好欺负,想要勒索跟她同班的小男生。于是她路见不平,毫不畏惧对方比她高出一个头,凶悍地把对方打得满头包,对方回家哭诉而惊动了校方(一年级生校园暴力?),因此而一举成名。
“我家的孩子有什么不对?她是在帮助同学啊?假使你们的老师都黑白不分,不先问小孩子打架的理由,就一昧的责怪我家的孩子,那么我马上就让她转学,因为这间学校里没有能教育我孩子的老师!”
在校长室内,应妈妈宛如保护小鸡的母鸡般,奋力为女儿的名声战斗着。门外被罚站的水岚则打了个大呵欠,周遭还站着一群围观看热闹的同学。不过谁也不敢跟她打招呼,深怕她那修理了中年级学长,把学长弄到哭的铁拳也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来。
“哟,暴暴岚,被罚站啊?”
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笨蛋敢嘲笑她?她握起拳头看过去,可不是傅迪渥吗?身后还站着两、三名崇拜他的小女孩。
“我罚站碍到你了?”哼地一扭头。
傅迪渥笑了笑。“应妈妈昨晚上打电话给我妈,你哭了很久喔?”
“死迪、迪、迪渥,你滚开啦!”
“我不叫迪迪迪渥。”嘲笑她气得口吃。
“哼,我偏爱叫你迪迪渥,迪迪迪渥,迪迪迪迪渥!”
“你罚你的站去吧!”
曾几何时,迪迪迪迪渥变成了迪迪,最后成了DD——她专用的他的绰号。有些人也会仿效她这么叫,不过据说迪渥都不会应声,只有她这么叫的时候,迪渥才会无奈地回道:“干么?”
说实话,有那么一点小小的骄傲。因为这是她专用的,这一声DD中,隐含着多么深厚的友谊,自不在话下,而。且那时候可说是迪渥逐渐崭露头角之时。和幼稚园不同,学校是一个更广大的世界,竞争更激烈而且有更丰富的排行顺序。
打架强的人、运动好的人、画图棒的人……一切都优秀的人。
水岚自认脑筋也不差,在班上的排行向来都不会落于十名之后,这都拜老妈一天到罗唆要她用功读书所赐。不过她的成绩和傅迪渥相较,根本是小巫见大巫。不管同班或不同班,他一直都是班上的第一名,在校内也总是名列前茅。天底下不公平的事很多,再没有比外貌吃香,脑袋又生得好的人,更容易招人嫉妒了。
树大招风,小学时代顶多是招来一些坏孩子的挑衅,进入中学时代可不一样了。青春期的男生正是对异性充满好奇的年代,可惜周遭有个会走、会动、会说话,活生生的“女性磁铁”,把他们原本能得到的一丁点注目,也全都带走了。这教那些因为男性荷尔蒙分泌旺盛,不小心长了满脸青春痘的小男生内心怎么能平静得下来呢?
同样是处于青春期,为什么就是有人一点也不受影响,从秀气可爱的小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