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她发现自己恍神地蹲在蔷薇和桂花盆栽前发呆,而且这一发呆就是一个小时。
“哎呀,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却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可怕的晕眩感让她整个人像踩在海面上的舢板上晃著,不用去医院检查,她也知道自己贫血得厉害。
一手抵住窗框,她喘了好几口气才站直身体。
这些日子她沉浸在自己的失落和心痛里,压根没想到要多吃点营养的食物,天啊,她现在可是要当妈妈的人了,怎么可以忽略宝宝的健康呢?
苏谈摸著肚子,心里涌上一阵歉意,“对不起,宝宝,妈妈都没有好好照顾你,你原谅妈妈好吗?不过妈妈跟你保证,接下来妈妈一定会吃饱饱、睡饱饱,给你满满的营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养成了对著肚子里的宝宝讲话的习惯,虽然听起来很傻气,却带给她不只一点点的窝心和支持感。
就算自己一个人住,对著空荡荡的房子,她也不觉得孤独了,因为她还有肚里的小宝宝呀!
彷佛是个神奇的幸福魔咒,当她这么想之后,整个人便恢复了生气勃勃和满满的信心与动力。
她一定可以跨越过这个难关,柳暗花明起来的。
苏谈出去好好的吃了一顿饭,又买了两瓶黑麦酿制成的营养饮品,听说可以补充维他命B群和铁质,对身体很好,所以她开开心心地拎著两只黑瓶子回到住处,然后开始写稿子。
可是原先设定好的故事走向却自有意识地慢慢转变了,她原本是想写个洒狗血的爱情故事,可是渐渐地,男主角的性格引领著整个故事的走向……
他是个自大自我、有权有势的男人,但是他也有他的寂寞,在众人的眼里,他是个最不欠缺爱情的男人,可是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又有几个是真心的?
所以他寻寻觅觅,渴望为空虚的灵魂寻找一个出口,可是习惯了真真假假的爱情戏码,当最单纯真挚的爱情在他眼前发生了,他却已忘了什么才是最想要的。
她希望……女主角能够给男主角时间和足够的勇气,慢慢教会他爱是什么。
一如她自己吗?
写著写著,苏谈有些迷惘了,可是心底深处却又因蓦然的领悟而深深震撼了起来。
她书中的男主角活脱脱是宋绍词的翻版,而她已经神魂颠倒又无可自拔地爱上了他!
这个体悟像是一支箭将她钉在椅子里,好半天还无法从震撼中转醒过来。
“我爱他?”她心里滋味复杂万千,又甜又苦又涩地低语,“原来这就是一切骚动、期待、嫉妒、渴望和心痛的原因,我爱他。”
若不是爱他,为什么疯狂地嫉妒亲密偎在他身边的女人?
倘若不是爱他,她的一颗心,因何会日日夜夜若有所盼?
不是说好不谈爱的吗?可是她居然冲动到爱上一个陌生人。
说陌生人一点都不为过,她才见过他几次面?是四、五次还是五、六次?但是命运的红丝绳早已将他们两人绑在一起,弄得欲分难分要舍也难舍的。
她不是个随便和纵情态爱的女人,可是一遇到他,什么理智自制戒备统统滚到九重天外。
“天啊!”她又是甜蜜又是心痛地捂住脸,掩不住一声无助的呻吟,“我该怎么办?”
在稿子即将收尾的阶段,男女主角应该要拨开重重的迷雾,把自己和对方看清楚,决定要携手共度一生了……可是真实世界里的她,却依旧陷在感情的矛盾与茫然中,不知几时才能拨开云雾见月明?
决定故事里的感情依归容易,可是决定自己的却是何其难。
她轻抚著扁平的腹部,越发迷惘了。
第七章
宋绍词知道狗仔队盯他跟黎容儿盯得很紧,每一期都以他们豪门与玉女的世纪恋情,做为焦点报导,一下子拍到他们在宴会里亲密谈笑,一下子又拍到他们在顶上鱼翅吃消夜。
报导内容中有模有样地指称他们俩已经论及婚嫁,黎容儿的经纪人与母亲都笑说:“乐见这段感情有个完美的结局。”
黎容儿本人更是在新戏“爱在梦醒时”的记者会上巧笑倩兮嫣然若花,满面都是甜甜的幸福笑意,在记者们频频追问“跟宋董事长进展到什么样的地步了”时,虽然她总是娇嗔地说:“我们是好朋友,其他的就别再问了。”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样的态度比承认更要教人确信不疑。
狗仔队虽然神通广大,但是他很清楚每一次的跟拍行动,多亏了有黎家母女事先的通风报信。
他在商场上打滚多年,不会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会容许她们在他眼皮底下搞小动作,一来是他觉得无聊,看看一堆人在那儿演猴戏也挺有意思的;二来是存心故意的,他想要藉机刺激一下某人,别以为他宋绍词当真没人爱:三来……能从这样一件小事中测验出一个女人的品德心性,也满值回票价的。
所以,当狗仔队试图要从他这儿得出只字片语的消息时,他的回应千篇一律都是先微微一笑,随即故作讶异地挑眉道:“你们别胡乱瞎猜,我一个大男人不要紧,但黎小姐是个女孩,名声何等重要,禁不起你们这样开玩笑的。”
他和记者的关系向来融洽良好,三言两语就双方都很满意,他的形象丝毫未损,对方又有料可以向上头交代,何乐而不为呢?
他的事业做得很成功,可是他的心却始终未能恢复往昔的潇潇自在。
时不时都会想到苏谈,还有她肚里的宝宝,他觉得自己婆婆妈妈得惹人烦,却又忍不住请了精良优秀的保全公司暗中保护她的安全。
可恶!难道他这次真的栽了个大跟头吗?
这一天,宋绍词结束了冗长的分公司主管呈报会议,时间已是六点二十分,他心里自动自发惦念起不知道苏谈吃晚饭了没有?
她该不会又以泡面果腹,存心饿坏他的宝宝吧?还有,她也应该去做一个月一次的产前检查了……
宋绍词倏地站起来,行政秘书正在报告晚上的行程,看到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虽诧异但依旧镇定地停口。
他烦躁地踱了两步,停在落地窗前,修长的指节轻轻地敲击著强化玻璃。
行政秘书不语地静待著他的下一个举动和裁示。
他心意一决,吩咐道:“把我晚上所有的行程和约会都取消。”
“是。”一个优秀称职的行政秘书该时时准备应付所有突发状况,并且圆满地完成上司的托付。
“很好,你可以下班了。”宋绍词满意地点头,大步走向门口。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来。
他稍嫌不耐烦地接起,“我是宋绍词。”
他穿过核桃木办公室门口,步过气派恢弘中带著艺术感的大厅,走向专属电梯。
“绍词,我是希凤,有空一道吃个晚饭吗?”
电话那头的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殷勤温柔,他的眼睛不禁眯了起来:心底警钟大作。
希凤的语气太小心翼翼了些,没事姿态放这么低,若不是要打听秘密,就是对他有所求。
他猜想是前者的机率大一些。
“你想跟我谈苏谈的事?”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王希凤吓了一跳,不过也知道他向来精明,想瞒他什么事还挺困难的,她也就坦白招认。
“好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对,我是要跟你谈阿谈的事。”
宋绍词虽然心急著想要杀到苏谈的住处突袭检查她有没有乖乖吃饭──当然,他最想要的就是带她回家吃一顿健康卫生又美味营养的晚餐──但是希凤无事不登三宝殿,两家是多年世交,就算冲著她的面子,他也不好婉拒。
“我现在要离开公司,半小时后碰面。”他温和地问:“你想吃什么?”
“我要吃黑鲔鱼大餐。”此时不敲竹贡更待何时?王希凤完全不介意替他饱饱的荷包做点减肥运动。
他一扬浓眉,似笑非笑地道:“半小时后在'竹影荷风'见。”
“竹影荷风”是一家极有名的日本料理店,每到黑鲔鱼季,老板就会不惜重金南下屏东标来一只两百多万的高级TORO。
希凤对他还真“客气”啊。
勉强将乱如麻的心思抛在脑后,苏谈将这些日子以来对爱情的有所思、有所盼,深深的体悟和浓浓的悸动注入了小说里。
她的小说不再只有嘻笑怒骂,人物开始多了点灵魂,开始有血有肉、有笑有泪、有悲有喜。
她从没有写得这么顺过,也慢慢找回了昔日投入写作行列中的感动,还有那渴望编织一个动人爱情故事的心情。
这个故事里也有她的影子,她的心事……
她彷佛暗暗希冀著她的爱情一样能开花结果,只是她不自知。
直到深夜,她终于把手头上这本小说完成了。
苏谈精疲力竭却无比欣慰地存了档,并另存了一个备份档案,这才拖著疲惫不堪的身体倒在床上,头一沾枕就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她奇迹似的没有再被晨吐凌虐──或许是宝宝体贴吧,她懒洋洋地伸展著身子,望著窗外明媚的阳光傻笑。
全新的一天,美丽的开始。
今天她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包括传档案到出版社给编辑,去吃一顿大餐犒赏自己,也替小宝宝补一下,然后她要勇敢地面对她和宋绍词之间的事。
今天就去找他吧,起码是一个新的、好的开始,她希望他们可以冷静平和地聊聊。
忘了他的自大,放弃她的骄傲,试著找出一个方法,给彼此一个机会去了解对方,也让他有机会喜欢进而爱上她。
她的脸红扑扑的,光想到这儿就觉得心跳加速,害羞又见沊起来,真不像平常的她。
把稿子用e-mail寄到出版社后,苏谈边搔著头走进浴室里。
她愉悦地刷牙洗脸,在吐掉满口牙膏泡泡的当儿……呵,好久没有尝到这种不用一边泛酸一边呕吐的美好滋味了。
苏谈又冲了个澡,神清气爽地打开衣橱,习惯性地想要拿起T恤和牛仔裤,她突然迟疑了一下,然后舍弃牛仔裤,套上一件宽松的米白色无袖长裙。
她摸著小腹傻笑了几秒,随即感觉到饥火上升了起来。
“先去吃个早餐……嗯,不对,是午餐,然后再去找他。”她对著镜子笑,难掩一丝羞涩。
可是……她只知道他内湖的住处,现在他正在上班,她又怎么找得著人?
这倒是个问题,要不,她就忍到晚上再去找他好了。
带了皮包和一串钥匙,她打开房门走向电梯。
才走出楼下铁门没几步,突然有一辆眼熟的轿车疾驶而来,好像跟宋绍词是开同一款的哩。
她脑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那辆轿车就在她身边缓缓停了下来,驾驶座的车窗降下,宋绍词摘下太阳眼镜,深邃的眸子里闪动著万语千言。
不过看起来挺高兴的样子。
他忘记上次她夹带怒气匆匆离开的那回事了?
她可没有,所以此刻心悸又心虚得手脚无措起来。“呃……嗨。”
“嗨。”他目不转睛的看著她,“上车好吗?”
苏谈作梦般地乖乖听命上车,他倾身过来替她系好安全带,这才操控著方向盘踩下油门。
车内有片刻的沉默,不过一点都没有尴尬的感觉,反而洋溢著一股两心相契与若隐若现的悸动。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可是两个人却觉得彼此间不需要多说什么,就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心跳。
“你这几天好吗?”他轻轻地开口。
她脸颊有点红,“还不错,你呢?”
宋绍词想起了这阵子故意跟黎容儿交往甚密,突然有点愧疚,他不自在地笑了笑,“还好,只是有点惦念你……肚子里的宝宝。”
苏谈脸色微微一白,她故作镇定地道:“我很好……我是说,我肚里的宝宝很好,多谢费心了。”
他眼神复杂地瞥了她一眼,将车子停在附近的公园边,他熄了火,转过头凝视著她,神情严肃的说:“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她心里有点酸酸的,但还是强颜欢笑道:“好啊,看你想谈什么,我们……都可以谈。”
这不就是她今天睡醒后最想做的一件事吗?为什么她现在会觉得胸口闷闷的,酸酸的,还有点痛呢?
而且她有种莫名的恐惧,害怕从他性感的薄唇中说出什么凉薄的话来。
“老实说,我希望你住到我家来,让我照顾你。”宋绍词吐出的每一个字震撼著她的心房。
苏谈傻傻地望著他,眼眶热热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可是她却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他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我不知道该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怎么办,可是现在我们有了共同的宝宝,为了宝宝著想,我想我们必须找出一个方式来好好相处。”
她突然又觉得不是那么幸福了,空气有点凉,但又不是那么绝望的冷冽。
“你的意思是……”她轻轻颤抖,咽下心慌,“什么呢?”
“我不能欺骗自己,也不能欺骗你。”他凝视著她迷蒙失措的双眼,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很残忍、很混帐,但是他不得不将立场坦白清楚。“当初我们上床不是因为爱,你也知道,所以现在倘若我们要在一起,当然也不可能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的脸色更苍白了,胃变得好沉、好重,而且不断地往下坠落。
苏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稳当的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和整颗心却拚命向下坠落……又要坠落到哪里?但是她知道那必定是个很冷很冷的地方,否则她的手脚为什么渐渐发冷,又为什么忍不住在发抖?
“我虽然不是个好男人。”他承认,声音低沉地道:“但我会承担起责任,我不是那种吃乾抹净就逃跑、不敢负责任的懦夫和王八蛋,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所以……我们结婚吧!”
她不想听他说,偏偏每句话每个宇都清楚的听进耳里了,“我们结婚吧”应该是一句渴望已久,玫瑰花瓣般柔软芬芳的情话与诺言,可是此刻落在她心底,却像是一阵冷冷的冰雨,淋得她无处闪躲,狼狈失措。
苏谈望著他真挚的眼神,却怎么也生不出一丝丝愤怒或大吼大叫的力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