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作梦,虽然情况有一点类似,但我的神志很清楚,我真的看到赵言晏了!还回到你的老家去,就在三楼的大书房中,他还念了一段《玉梨魂》中的故事给我听,我还记得明明白白的,不信我说给你听。”她急着想证明造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她杜撰或幻想的。书玉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唇,缓声道:“安敏,你一定是被那张巧合的照片给吓着了!心里太恐惧,才会作这样的梦。”
“可是我记得他念给我听的故事内容,很清晰的。”安敏再次重复着之前的话。
“安敏。”书玉极有耐心,好声好气的说:“你当然记得,我从镇上回老家时,你正在三楼的书房看那本《玉梨魂》呀,对于小说内容,你一向有过目不忘的特异功能,不是吗?”
安敏说不出话来。
“你的压力太大了,又疑神疑鬼,才会作这种梦啦!不是常听人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书玉搂着她的肩,试图安抚镂定她略为激动的情绪。
“那‘张岚曲’这个名字怎么说?”安敏穷问不舍。
这种事,总是有凭有据的吧!
“安敏,你是写小说的,随便取个名字对你来说,是件易如反掌的事耶!”
“可是……”安敏犹想辩驳,却很快的被书玉打断。
“这样子吧!反正晚上你要到我们家吃饭,顺便问我爸对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这总行了吧?”书玉才说完。小巷子那头,从余家大门走出来的,不正是邓洁?她不经意一抬头,望见了书玉和安敏两人,愣了一秒钟,随即向他们跑去,一面大嚷着。
“赵书玉,安敏!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要好到可以公然在巷子中搂搂抱抱、亲亲热热的?”邓洁大呼小叫着,惟恐没人注意到似的。
书玉尴尬的急忙把自己搭在安敏肩上的手放下来,而安敏也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
这种事偏偏教邓洁给遇个正着。
还能说什么!只能用“倒霉”两个字来形容。
“好呀!安敏你可真不够朋友,这样欺瞒我,原来你已经和赵书玉那么好了,也不说一声,害我还猛替你紧张、替你介绍,怕你嫁不出去。”
安敏真想一头撞在墙壁上!邓洁这个超级大八婆。
“走啦!”安敏招呼著书玉,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书玉尾随着她。
“咦?你们要去哪儿?回家吗?不是要去约会?”邓洁摸不着头绪的问着。
安敏不是半个小时前,才从自己的家中慌慌张张的跑出来找书玉的吗?
“回家啦!”安敏没好气的应着。
“干嘛?”邓洁也亦步亦趋的跟了过来,一脸的兴致盎然。
“梳头换衣服。”安敏想也不想的答着,开了大门,就往自己的小阁楼冲去。
“干嘛?”邓洁忍不住又问。
“去书王家吃饭。”安敏话才一出舌尖,就暗骂自己呆,看着邓洁一脸诡谲的笑意。
安敏在心中大叫不妙。
这下子可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啦!
第七章
“吃呀,多吃一点嘛!余小姐。”
书玉的母亲慈蔼的望着安敏,殷勤的替她夹菜。
“呃……谢谢伯母。”安敏显然被赵家二老看得有些局促,手中的饭碗堆满了菜,真是让她不知如何下筷。
“余小姐,家里有些什么人呀?几个兄弟姐妹?”书玉的父亲也发动攻势,询问着。
安敏原本已将一块鸡丁送到嘴边,听见赵守泽的话,连忙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规规矩短的回答着。“我家中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哥哥。”
“哦,这样子呀,小家庭人口单纯,跟咱们家一样。”书玉的母亲笑嘻嘻的回答着。
书玉是家中的独子,爱子心切的双亲,不免巴望着这唯一的儿子能早一点成家立业,生出许多小孙子来热闹热闹。
“余小姐目前从事什么工作?”赵守泽又问。
“我在家写稿。”安敏说。
“哦!原来是个作家呀!余小姐年纪轻轻的,可真不容易。”赵守泽夸赞着。
“没有啦。随便写点东西罢了,算不上什么的。”安敏最怕别人给她扣上一顶“作家”的大帽子,她既不讲求“文以载道”,也没有想要写出一些“藏诸于名山”
的“经典”,动笔只是她的一种生活方式,一种像游戏般的嗜好罢了。
“写稿呀,难怪余小姐的气质那么好。这份工作很好哇!又能兼顾工作,又能顾及家庭。”书玉的母亲频频点头夸赞。
“妈──”书玉大喊着。他的天才老爹老妈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将安敏给“订”下来了呢!
“余小姐和我们家书玉认识多久啦?”赵守泽饶有兴致的问着。他似乎迫不及待的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安敏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给彻彻底底地研究了解个够。
“叫我安敏就好了,伯父伯母。”面对着赵书玉父母的“迫不及待”,安敏除了局促外,更觉得有股沉重的压力。
“安敏是我的大学同学啦!”书玉一副被打败的模样,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大学时就在一起啦?”书玉的母亲瞪大了眼睛,看了看书玉,啧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交往了那么久了,瞒着我和你爸爸,让我们替你瞎操心。余小姐人品这么好,真是你的福气啊!”
安敏偷偷瞄了书玉一眼,难得平时一脸酷相的他,居然也会脸红,也会如此坐立难安,一时间,她倒忘记了自己尴尬的身分,噗哧一声,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
“还笑呀!”书玉见她幸灾乐祸,不住抗议起来。有没有搞错呀!他们可是同在一条船上的难友耶!可是安敏居然倒戈,站在他爸妈那边,欣赏起他发窘的惨样。
“哇!好凶呀!”叫起来的不是安敏,是书玉的妈妈。“我说儿子呀!你怎么对人家余小姐那么凶呢?太过分了,男孩子应该要对女孩子温柔一点的呀!”
安敏恶意的一笑,道:“没关系,我习惯了,他常常都这个样子的。”
哇!书玉简直就要跳上餐桌了,这个安敏竟然当着他老爸老妈的面,告起他的状来了。
“书玉,是真的吗?”赵守泽转头问着儿子,随即又猛然摇头。“太不应该了,人不应该了。对女孩子要温柔体贴,这是做一个男孩子最基本的风度,更是我们赵家的优良传统,书玉,你得好好检讨了。”
“是啊!余小姐你不要怕,我们一定好好教训他,要是他还敢对你那么凶,就罚他再去背家训。书玉从小最怕背家训了。”书玉的母亲也在一旁帮腔。
安敏禁不住又笑了。
书玉却在心中嘀咕着,“要不是为了解开你心中的疑惑,我也不会被逼上梁山,如此狼狈,你居然这么没良心的嘲笑我!”
“爸!我把安敏带来吃饭了,你总可以告诉我祖谱上曾祖父的事了吧?”书玉急忙换了个话题。
安敏一震,这个才是她今晚到赵家来的重点,她不禁也屏气凝神,专心起来。
“说起来,这也是一出文艺悲剧哩!余小姐是从事创作的,或许对这段过往陈迹,也有兴趣吧?”赵守泽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对安敏说道。
“嗯。”安敏点点头,有些心虚的笑道:“我很爱听故事的。”她的心却因真相即将揭开神秘面纱,而轻轻的颤抖起来。
“你别尽是吊人胃口,爸。”书玉催促着,“快说呀!”
“书玉的曾祖父,也就是我的祖父,叫赵言晏……”
“这我们知道。”书玉性急,忍不住打断父亲的叙述。
赵守泽只是笑笑,彷佛劝他,听故事,该有耐心。随即又说道:“我祖父是个早慧的人,五岁时就能把整部《论语》背个滚瓜烂熟,赵家历代以经商为生,经济上虽不虞匮乏,但所谓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总是希望家中也能有个读书人,中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好光耀门楣。我祖父从小就是在这种殷切期盼下长大的,但时机不对,曾祖父一心想送儿子去考科举,但却在祖父十七岁那年,科举制度被废除了,之前的努力全白费了,祖父只好回过头来重新学习经商,打算继承家业,我们赵家在大陆上,也算是个大户人家,是做米粮买卖的。”赵守泽说着,整个人陷入回忆的旧梦中,当初繁华的岁月,彷佛又在他眼前,重新经历了一遍。
“可惜,赵家的家道从我祖父时,就开始衰退,祖父是个很有才气的文人,却不是个善于算计的生意人,所以在经商上,赔了不少钱。传到了我父亲这一代,更是光景大不如前,民国三十八年大陆沦陷,我父亲带着我和母亲来台,就此定居了下来。我隐约还记得小时候的一些事,那时,我出个门上学堂,可都还是有专门的书僮小厮陪伴的理!”
“哦?那么说,我是生错了年代啰?”书玉听闻昔日的风光家道,不禁插了一句。
安敏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徒然,她叫了出来:“不对哪!那……那赵……赵家的老宅,不是赵言晏盖的吗?哦!对不起,我是指书玉的曾祖父。”她一时着急,居然直呼起赵言晏的名讳。
“咦?余小姐去过我们的老家呀?”赵守泽显然有些意外。
“呢……是的,之前书玉有带我去玩。”安敏照实的回答着。
“哦!一定是去了老屋,才对祖谱产生了兴趣是吧?”赵守泽恍然大梧。
书玉南下老家之前,并没有对父母说明,只概略的说了一句:“要去度假。”是以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书玉和安敏去了老家一事。
“唔。”书玉含糊应了一声,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
“那幢房子是我父亲盖的。”赵守泽一说,书玉和安敏都愣了一下。
“可是──”
“但也可以说是我祖父盖的啦!”赵守泽在他们困惑的眼光中,继续说道。“这房子是根据当年在大陆时,祖文和父亲居住的房子所盖的。所以也可以说是祖父盖的呀,那栋屋子结合了西式庭院和东方中国的建筑完成的,余小姐既已到过那老屋,应该略有所感。”赵守泽解释着。
“是的,那房子很古老,很有一种历史的沧桑风味,忍不住让人想起那个时代笙歌繁华、楼亭舞榭、五光十色的上海。”安敏衷心的说。
“答对了,我们的老家正是在上海。”赵守泽拍案喝采起来,他简直激赏这个年轻女孩的敏锐感受力和观察力了。
“不对呀!”这回发觉不对的是书玉,他道:“可是老家三楼的那个大书房里的书,难道全部都是祖父的吗?”
年代不对呀!
赵守泽又笑了。“那些书是你曾祖父的没错。当初,你爷爷用了十几根的金条,想尽了各种方法,托人从上海给运来的。”
书玉瞪大了眼。
难道他的爷爷真的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吗?在那样战乱的时代,竟然用金条去换这些毫无用处的一堆破书?
不会吧?
“呵,这些书可真是贵重如黄金了。”书玉忍不住说道。
“当初他决定做这件事时,也是被周遭的人阻止得厉害,但他仍旧一意孤行,决定不但要把所有的书给运来,而且把身上仅有的钱,找了一个清净的地方,盖了那幢房子。”
“为什么?”安敏哽了一下问,说不出来心中的那种感觉。
有些朦胧的感动。有些模糊的心折。
“他没说,不过,我想我或多或少可以了解他的心情吧!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坚持,和一些隐藏在心中的渴望吧!”赵守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又是什么?”安敏不禁追问。
“孺慕之情吧!”赵守泽道。“我的祖父在我父亲幼年时就过世了。在我父亲的心中,父亲的影像,惯常是在三楼书房中的。”
“那么祖父盖那幢房子,只是一个纪念啰?”书玉接口道。
“也可以这么说吧!”赵守泽道。“打从那房子建好到我父亲过世,他始终不曾在那幢房子住过一夜。”
“啊!”安敏吃了一惊,那么──她和书玉竟是第一个住到那房子中的人啰?
“不过,我打算在近期将那栋老房子整修一下,我和书玉的母亲想住到那儿去哩!乡下空气清新,也宁静,种种花,养养狗,我向往这种日子已经很久啦!”赵守泽又道。
“爸,你还没说曾祖父的妻子为什么在祖谱上没有登载呢!”书玉提示着父亲回到最初的重点。
“哦,你曾祖母的名字叫黄玉真──”赵守泽想了想说。
“啊!不是张岚曲!”安敏不自觉的惊呼了一声。
难道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作祟?
一切在现实中,根本是莫虚有的事?
赵守泽却一愣,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啊?真的有这个人!”这回轮到书玉惊惶的大叫起来。“怎么可能?!”
“这是一桩理不清、剪还乱的情帐!”赵守泽叹口气道。“详细的情形,那么久远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大致上是这样子的:黄玉真是曾祖父的元配,也就是书玉的曾祖母,而张岚曲是曾祖父的小妾。据说,当年张岚曲入咱们赵家时,曾祖母就万般不愿意,不肯让她入咱们赵家的祠堂,更甭提名字能入祖谱,供后世子孙记载永念了,但曾祖父却一定要定她的名分,这事弄得很僵,曾祖父甚至说,祖谱上不入张岚曲的名,那连曾祖母的名字也甭列了,要就两个一起入祖谱,不然就都不要列祖谱,哪知书玉的曾祖母也是个烈性子的人,宁可自己的名不入祖谱,也不愿张岚曲的名字进赵家祖谱,事情就这么一年一年悬宕下来,曾祖父过世后,没人出主意,所以祖谱上,也就一直空白下来,成了一桩不解的公案了。”赵守泽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书玉忍不住回转张望着安敏,一时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只听见父亲又说话了。“哎!不提这些陈年旧事了!都那么久了,有什么好说的?瞻望未来才是真的呀!吃饭,吃饭,余小姐别客气,多吃一些呀!咦?余小姐平日除了在家写作外,还喜欢从事哪些休闲活动呢?”
赵守泽的殷殷询问又不断的响起。
但此时的安敏,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真的有张岚曲这个人。”
在赵家用过晚餐之后